分卷(76)
河安河安,河道永安,给县城取这样一个名字,便是因为这个名字记载了当地百姓最深刻的记忆,这也是他们内心深处的希冀。只是如今,他们的愿望注定要破灭了。
奏折上笔墨有些仓促,字迹也略有潦草,但内容很清晰,重要细节也都有描述,河安县连续降水十日,早在第五日就超过了警戒线,不断上涨,在堤坝处不断蔓延,已经将堤坝外侧的小树苗淹没,家在低谷的人不得不搬迁到山上,在泪水中看着自己的家和开垦的土地被漫出来的河水淹没。
终于,县太爷在第八日逃离河安县,如今匆忙临时任命的,是上次科举的一个考生,他大着胆子给季琛写了一封奏折,一路托人,终于将信件送到了京都。同时,他带领全县城的人都在装沙袋筑堤坝,临时垒高土地,已经三天没合眼,只能盼望着朝廷前来支援。
其实小说里也曾提到那一场洪灾,也是河安县为起点,然后席卷了整个中部,洪水滔天蔓延,所过之处哀鸿遍野。
不过那是七月份,如今才三月,那就只能说,剧情再一次发生了变化,这一场洪灾提前了。
季琛不禁回忆那位书中的末帝怎么处理此事,好像是开仓送粮,结果粮食走走停停运送过去花了半个月,洪水直接把周围给冲垮了,后来末帝又被忽悠瘸了,让护国寺的和尚们抬着那些金佛像去祭拜,最后将最大的那个金光闪闪的佛像送进洪水中,希望佛祖能够镇压洪水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佛祖管不管洪水先不论,至少末帝仅剩的那些军队都被起义的百姓给镇压了。
诸多思想在脑海中流转,季琛想,人力所及之处,山海可平,如今已经改变许多,他们总要为之尽全力。
只是那些本来已经商议好的安排,不得不要推迟了。
季琛不无遗憾,只是个人的情感如今不得不往后排,开始商量正事,哪位愿前往河安县指挥?此人当官升一级,调动周围郡县的所有人手。
他倒是能远程,奈何路上来来回回,一个指令传达下去需要时间太久,再怎么运筹帷幄也扛不住洪水的实时变化。
陛下,臣愿往。白琦率先站了出来,嗓音依旧温润,脸色也还不错,看不出一夜没睡。
如今,趁着群臣没注意到,他朝着季琛悄悄一笑,又正色道:陛下,臣身为内阁大臣,正是出行的最好人选。陛下居宫中,臣奔赴河安,替陛下看看周围,也算是臣的本分。
迎着季琛的眼光,白琦只是笑,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沉重,反倒可以看出几分欢欣。
这是你的国家,那些人是你的子民。
你是我的心上人。
你不能去,所以我来。
第80章 信件 消息中断了
季琛不期然间想起了小说里的剧情, 八位主角,但小说的中心人物,一般都只有一位, 所以白琦最后怎么样了?他们那些人怎么样了?
会不会只活下来了一个?又或者, 他们所有人都去世了, 主角换人了?
想想某些中期才出场的主角,季琛又觉得这种情况似乎也有可能。
思绪顿了一下, 季琛的手指无意识勾动腰间挂着的香囊, 捻到里面白琦做的香丸,这才镇定下来,认真道:我等你, 你要平安回来。
白琦也应诺,和他约定好:自然, 陛下还与我有约,我绝不会错过。
潭洮山他们还未曾去过。
其余的朝臣眼观鼻鼻观心, 一开始他们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忽然间就有天灾, 后来就是佩服白琦的勇气,感慨他对陛下的心意。
能看懂眼色的官员压下了藏在袖中的奏折,看向白琦的眼神不觉透露出几分复杂,又欣喜他的所作所为,又头疼他和陛下之间的二三事。看不懂颜色还想说话的人也被人拉到后排,不允许在这个时候为陛下添堵。
家国大事面前, 个人的感情要往后排, 其余的争锋相对也必须暂停。
黄门小将又重新被叫上前, 宁文筝主动出列, 一一询问他那边地区的河道信息, 包括河道堤坝这些年的修建历史,河安县如今的人口情况,剩余的工匠数目等等。
有识之士一个个提出建议,宁源总算发挥了一把身为内阁首辅的能耐,很快便给出一个基础的方案,调动六部共同商议举措。
季琛也在最快时间写下圣旨盖上玉玺,交给白琦,再给他点了一队人马,护卫他安全,也帮助他在那边处理事务。
赶着时间,辛公公在早朝时刻便收到消息,迅速收拾了一个包裹和一个箱子,给白琦打包好行李,准备了简单的药物。
季琛和白琦走在宫道上,早些回来。
白琦道:好。
季琛继续道:有些人该杀就杀,不必顾忌太多,我会帮你处理好后续。
白琦也是应下。
一片树叶飘扬落下,落到了白琦的肩膀上,季琛替他摘下,记得给我写信。
白琦忽然抱住季琛,眼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我都记住了,一定每隔三日就给你写一封信,会记得好好吃饭,也知道你站在我身后,随便我在外面怎么处事,等我回来了,我们再一起温书。
咳,某些他学了好几遍的书。
这是嫌他啰嗦了是吧?季琛没好气捏了捏他的脸,也用力回抱住他。
临别之际,他们没有说任何的不吉利的话语,只是期待着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希望桃花正艳,人面如旧。
最快奔赴河安县的队伍由白琦带领,主要是一支精兵外加白琦和汤潜,统统骑马赴任,白琦先行稳定大局,汤潜是自己请命,去帮助百姓。
第二支队伍也在筹措中,季琛紧急挑选人选,这一支主要是工程匠人居多,不论是河道的临时修筑还是堤坝的管控,都需要格外用心。
河安县虽然临近大河容易遇到洪灾,但河安县也因此雨水充沛土地肥沃,算是产粮大户,而且附近三个郡县都和河安距离不远,郡县处堤坝防御更少,附近的村庄数量不少,三个郡县后更是一马平川,一旦这条防线被冲破,后面的十来个郡县就彻底没有了任何遮蔽,只能任由洪水肆|虐。
然而,越国前几任皇帝实在是算不上英明,国库的钱虽然不多,但也不算特别少,但基本上就没给地方的水利拨过钱,全靠当地的郡守和县官自己想办法。可是他们能有什么办法?能力有限再加上兴修水利需要人手太多,便是有心也无力。
这种事情,季琛总要挑选出足够用心的人选,所以他还在认真看名单,新一轮的奏折却已经送来了,宁源作为内阁首辅,亲自与季琛交流,先行送上一小堆奏折,陛下,这些都是较为紧要的。
季琛表情难得严肃一些,先放放,先把河安县那边的事情解决了。
宁源露出一抹笑容,先是拿起前面一份奏折,这是工部的请愿书,他们都是希望能够前往河安那边稳定局势,后面有各自的署名,他们也担心这次的洪涝扩大,想着把河安周边的地区也给清理一番,外加上其余的地方也可以防范,陛下可以将他们派往各地。
紧接着,宁源又拿出三封奏折,这是我和几位工部的大人商量出的三类简陋处理方法,不过关键时刻还是因地制宜,根据情况来。
至于其余的,包括物资清点,女官上次恰好做了运河的物资,她们那边还有清单,如今便干脆接过这一项任务,也最快时间整理出来了一些,还有不少女官也愿意过去那边。
这些是
林林总总,都是所有人的努力。
季琛先是打开请愿书,一个个看过他们的名字,根据印象快速下决断,还不忘随口问道:那工部那边的人谁指挥?
宁源脸色一整,正色道:陛下,臣为臣女请命。
请愿书的第一排第一列,恰好就是宁文筝的名字。
季琛挑眉看向他,她不是要去修运河?以前这人不是从不希望宁文筝冒险?
宁源难得惭愧,运河那边已经度过了最难的一道工程,可以换人,而且她对着这一方面还算有经验,小时候也跟着我去修过水利,如今她有志向有魄力,我这个做父亲的总不能一再阻拦她。
季琛听着他说完,终于爽朗一笑,在最后写了个龙飞凤舞的【准】。
至于宁文筝的名字,早在一开始,就被他圈好,标上了重点的符号。
河安县传来洪涝消息的第三天,第二支工程队伍在清晨离开了京都。
第四天,运载着赶制出的粮食、衣物的马车也赶往河安县,在此之前,调派周边地区粮食和修建灾民临时居住地的消息已经传达至河安县周围的郡县,附近的村庄也被他们通知临时离开家园,去其他地方躲避一二。
第五天,季培和毕萱分赴两地,分别前往河安县河道的上下游,季培去疏通下游堤坝,毕萱去进行机关调制,而且,他们还秘密携带了一部分炸|弹,预备着到时候进行紧急处理。
第六日,尤涵带着太医院的人,将太医院的一些药材已经分门别类准备好,简单的药包也分别备制,一行人轻车从简,前往洪涝灾民的临时居住区。
水火无情,人总是要和各个灾难做斗争。
但也正因为有人在,所以希望也在,未来也在。
春雷在头上炸响,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河安县洪涝的影响,今年哪怕是京都,都接收了不少的雨水,负责调查郊区收成的官员连日里上奏折,说是春种受到了影响。
秦胜面无表情写上一系列注意事项,喝下一口浓茶压下困意,然后去摸下一本奏折,意外摸了个空。
秦胜这才转头看过去,只见那叠奏折都被人挪了个位置,挪到了离他的手更远的位置。
回去歇息吧,剩下的我批,季琛难得良心愧疚,两天没闭眼了,再这么折腾下去,你身体也扛不住。
秦胜沉默片刻,道:我睡不着。
他担心着河安县的一切,只有坐在这里收到最新的消息,他才能勉强压下焦虑,但看着奏折里一封封不太好的消息,河安县的水位还在涨,他更加睡不着了。
实在不行,就只能按照之前的计划,将河安县附近地势较低的渭扶县定为泄洪区,把洪水都倾泻在那里,放弃那里的所有良田和房屋。季琛冷静道:一个渭扶县应该不够,毕萱去了下游炸山,决定把那一块也给打通了方便泄洪。
秦胜抓了抓头发,原本将发量养回来的他头发由开始大把大把掉,眼见着发际线又开始往上移动,他的声音变得艰涩,渭扶县有接近二十五万人口,周围二十六个村庄,这些都要放弃?
季琛道:先把人保住,一切都好说,日后重建也是可以的。
两人一时静默,秦胜原本也得意过自己的年轻有为,只是在面对如今的处境时,每下一笔他都觉得无比艰难,他不再为过去的功绩兴奋,他只为无数人的哭泣难受。
每一个举措,都可能影响到无数人的性命。
何况,尽人事我们做到了,季琛道:有我们这么多人在,老天爷总该站我们一次。
这是季琛第一次描述情况时用我们,而不是你们。
秦胜被季琛说服,他深吸一口气,行,我去休息。
等到秦胜离开了,季琛打开白琦给他寄过来的信件,再次翻阅一遍。
信件三天一次,极为有规律,鸽子充当两人间的信使,三天飞一个来回,传递两人的悄悄话,至于公事,又另外由骑兵在驿站间传递。
白琦的话并不算多,内容也不长,九日前的内容是说他遇见了一束海棠开的极美,可惜季琛欣赏不到,所以他将它画了下来,给他分享。
信件里还封存着三瓣海棠花瓣,季琛小心将其收好,藏在了自己时常翻阅的话本里。
六日前的信件是他在外面巡查的时候发现了一棵歪脖子柳树,可惜大部分枝叶都垂进了水里,树日日被水泡着,仿佛也活不成了。他又想起了当时冷宫里,季琛的宫殿附近就有一棵柳树,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末尾还不忘提醒季琛添衣,最近天气有些凉。
收到信件的当日,季琛早已不记得冷宫附近有没有柳树,他干脆抽空回冷宫,亲自走了一圈,这才在一个边缘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棵,于是他又亲自去拿桶来浇水,倒是把辛公公唬了一跳,见辛公公一脸心惊胆战望着他,季琛没办法,只能把桶又让出去,让他安排人去动手。
三日前的信件是白琦将自己的马匹也给出去叫人运东西,平日里出门就想着去骑一头驴,可惜这头驴太蠢,抽都抽不动,他便拿着胡萝卜吊在他面前,结果这驴一步窜过去把胡萝卜啃了,自个又躺下了。献出这头驴的村长颇为尴尬,说给他献上一盘驴肉火烧,气得这驴拿头供着村长,不过如今这驴倒是不那么磨叽了,勉强还算听话。
季琛一边看一边笑,悄悄叫人准备了两匹好马,叫马场的管事好好喂养,等白琦回来打算带他去马场玩一圈。
今日白琦大约会再寄一封信回来,季琛打开了窗户,等着鸽子带着信件从窗户里飞进来,等待之余,他将剩下的那一堆奏折都搬到自己面前,挨个批阅修改。
直到房间里点起了灯,季琛按了按略微僵硬的脖子,才注意到外面的天色。
夜晚来临,天幕变成黑色,鸽子还没有回来。
按照常理,这个时候它该已经到了。
辛公公见季琛在看外面,刹那间就明白了,小心安慰着,陛下,或许鸽子是在外面飞累了歇歇脚,这才来迟了些,或许明日便到了。
嗯,我知道,你安排人在这里守着吧,季琛还算冷静,明日将河安县的奏折拿给我瞧也是一样的。
河安县那边的奏折是一日一递送,驿站到底不如鸽子速度迅猛,但策马一路狂奔,送过来也恰好是两日半。如今河安县遇见这么重大的消息,驿站上的人送信都极为利索,差不多也该有信件过来了。
第二日,河安县的奏折也停了。
秦胜脸色难看,按压着一跳一跳的太阳穴,驿站那边说没收到消息,应该不是路上丢了。
是信息中断了。
这是最坏的情况。
两边无法正常联络,所有的应对都成了未知数。
秦胜又开始翻阅之前的奏折,一点点堪对信息,寻找自己漏了的关键,然后又派出人手往那边打听,等待着最新的消息,整个人格外暴躁。
季琛有条不紊发布了各项指令,调整了计划,面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朝臣也瞧不出季琛是否难过伤怀,只能应对的时候更小心了一些,唯恐哪一句话不对,就触怒了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