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杯 第24节
姜默:“……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立刻就把你丢出去。”沈朝文赶紧做了个把嘴拉上的动作,没再得寸进尺,默默滚到边上无所事事等姜默来休息。他打量了一圈这个小房间,在心里琢磨着,明天必须收拾收拾这屋,床脚怎么也有这么多书……东西放得太乱了。
睡前姜默严重警告了沈朝文不准偷亲自己,不准动手动脚,一切都慢慢来,不要着急,不要冲动,不要有过激行为……沈朝文勉勉强强同意了,说尽量做到。
时隔很久再次躺到一张床上时,姜默心中很唏嘘。
但不知道是因为不反感沈朝文还是因为他俩以前睡习惯了,他感觉自己没有多不自在。
旁边躺着一个对他有那种心思的弟弟……睡得着吗?姜默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心太大,他还真睡得着,不仅觉得不排斥,还觉得很放松。
临睡前那种思维快要抽离意识的感觉很奇妙,姜默灵魂出窍般地幻想了一通自己跟沈朝文在一起后的画面……
想着想着,一些十分暧昧的声音突然飘入耳中,打乱了他的幻想。
是的,隔壁那位意大利大哥又开始跟女朋友爱的二重奏了。
这房子隔音实在太差,你甚至能从他们的叫声判断这俩人进行到了什么阶段。
那人还说今晚会静悄悄?骗子……大骗子,姜默在心里痛骂室友三百遍,气得简直想吐血。
在安静的深夜里,这声音显得尤其暧昧,简直是余音绕梁,绵绵不绝,听得人浑身难受。
姜默又困又无奈,他听习惯了可以做到无动于衷,然而沈朝文还躺他边上呢。
有点尴尬。
想着装听不见快快入睡,今天实在太累,确实该休息了。但他又不自觉地开始注意身边这人的动静——沈朝文翻了个身。沈朝文轻轻动了下枕头。沈朝文朝他靠近了一点点……又靠近了一点点。
近到让人快无法呼吸了。
姜默叹了口气,质问他:“刚刚怎么答应我的。”
沈朝文很小声地提出申请:“我就想抱抱你,不做什么……行吗?”
姜默不响。
他真的很困,思考的速度变慢了很多,这会儿要是沈朝文真来硬的他也没力气反抗了,索性不说话装哑巴。
不说话就当默认。沈朝文试探着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他,脸贴着他的背轻轻蹭了蹭。
身体毫无缝隙地贴到一起。
背对着姜默都能感觉到,这个拥抱与欲望无关,那是本能想亲近一个人的表现。
他很小心,动作很温柔,像是在用一种珍惜的力度在拥抱一个人。尤其在隔壁直接且放肆的呻 吟声中,这个拥抱被衬托得十分真诚,都可以用圣洁来形容了。
在异国他乡,很窄的一张床上,耳朵充斥着别人欲望之声的疲惫夜晚,一个简单的拥抱……这些元素怪诞地组合在一起,居然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姜默很不合时宜地因为这个拥抱想到了相依为命这种老土的词。
那是姜默第一次和男人这样拥抱。
除了别人的呻吟声,他总觉得还有什么规律而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吵闹……应该是心跳。不是自己的,就是沈朝文的。
平平安安睡了一晚,什么事都没发生。
等姜默睡醒后,他的房间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沈朝文人坐在书桌前在看书,看起来很专注。
这人无论站着坐着背永远是直挺挺的。
姜默窝在被子里悄悄看了他半天才起来洗漱。
起床吃过饭,姜默带沈朝文去学校里逛了一圈。逛完,他们又一起去看了个摄影展。
展的名字法语直译过来叫爱的碎片,是关于不同“爱”的一些影像,有来自十三个不同国家摄影师的作品,收录的是所谓的“爱的瞬间”。
本想着带沈朝文随便看看,没想到这个展的水准远超出预期,有很多不错的作品。
姜默最喜欢的是一对夫妇的照片,在一个很旧的房间里,妻子散着头发坐在阳台前吸烟,丈夫醒了,坐在床上看她,没有上前打扰。
沈朝文在他边上大煞风景,评价说:“我没从这张照片里面看出爱,这俩人一点都不关心对方,看起来像是吵架了。”
……毫无艺术细胞。姜默瞥他一眼,靠近了些,小声道:“我觉得这张照片要表达的意思是爱中的不忍。男人爱那个女人,所以也爱对方独处时的自由,不忍心去打扰,不忍破坏对方自我时的某种情绪。”
沈朝文哦一声:“我觉得你在过分解读。”
姜默继续道:“我今天早上醒了发现你在看书,觉得你学习的样子很好看就悄悄看了你一会儿。我当时看你应该也是照片里那种眼神吧,不忍打扰的目光。”
沈朝文:“……”
姜默笑着问他:“现在从这张照片里感觉到爱了吗?”
沈朝文立刻点头:“嗯,感受到了,很强烈嘛这个爱。”
“真的感受到了?”
“真的。”
姜默强忍着才控制住没有在展厅里哈哈大笑。
回伦敦的火车八小时。这趟旅程很短,他只有一个周末能跟姜默见面,在路上就要花费很多时间,来一趟见个面睡一晚,第二天就得回学校了。他的课程很紧,学业是万万不能耽误的,必须回去。
进站离别时姜默靠过来抱他,手先是拍拍他的背,指头又顺着后背脊骨捋了一下。
就捋了那么一下,腰都差点麻了。转身离开,进站检票……沈朝文还一直想着那个拥抱。他魂不守舍,心跳得很快,一直到火车开动后都还是咚咚咚跳着,身体也似乎轻盈得要飞出窗外。
第25章
沈朝文和大多数留学生交换生相比,经济上没那么宽裕。一开始知道有这个机会深思熟虑了很久都还在犹豫,最终让他下定决心来的,一是因为姜默,二是因为姥姥的离世。
姥姥去世后,沈朝文料理完所有事情后赶回学校上课。几天后,他接到他爸爸周原凯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说,房子借他住一段,说他有了个女朋友,前段时间怀孕了,但他们的那个小房子太靠近厂里的污染车间,住着对孩子不好。
沈朝文言简意赅地告诉他不要做梦,有多远滚多远,说完就挂了电话。
但这事还没完,后来沈朝文总是会时不时收到他爸发来的短信。发来的内容大多前言不搭后语,一下说姥姥那房子本来就是他的,当年厂里分房子,姥姥是沾了他的光才有机会拿下那套房子的,一下又说那房子里的电视机、冰箱都是他买的,他当时还帮姥姥出了一半买房子的钱,到最后说辞又变了,说姥姥生前答应了他,房子要留给他住……
说来说去,就是打房子的主意。
沈朝文时常在上课时收到这些荒谬的短信。他会静静看看完内容,再冷漠地删除信息。
可无视终究是无法逃避问题的。他自己就是学法的,深知这世上有很多无赖的人能找到法律的空子不要脸地钻。他担心周原凯趁自己不在鸠占鹊巢,毕竟自己不在老家,万一那人就是那么不要脸,带着新老婆就那样没皮没脸地撬了锁住进去呢?现实中这种实例很多,实务中情况很难认定,即使房子已经办好了过户也很麻烦,到时候只会后患无穷。设想一下最坏的情况,如果他爸到时候趁他不在住进去死活不搬一口咬定那房子有他一份……麻烦了。打官司也是耗时耗力的,他爸耗得起,但沈朝文耗不起,他还要读书,没那么多时间精力跟他耗,不值当。
猜想往往最容易产生焦虑。对一个习惯未雨绸缪的人而言,这件事太让人忧心了,简直就是个定时炸弹。
沈朝文从不相信人性有什么底线,权衡再三,最终选择了一个看起来最稳妥的办法,卖房子。想到就立刻做了,他迅速联系了当地一家中介,把那间自己住了十多年的房子挂了出去。本以为这种老房子大概很难卖,这还是难出的二手房,大概要拖个一年半载,但或许得益于他着急卖挂出时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房子居然在他去英国的前一个月有了回音,他请假赶回去和买主见面,签合同,卖掉了那间和姥姥生活多年的老房子。
处理这些烦人又繁琐的事宜时,沈朝文没跟任何人说过,包括姜默。大多人或许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他更极端些,忧不报,喜也不想报,从小到大,他习惯了自己决定任何事。
去英国的前一周,梅晴女士把他叫到了家里。那天家里不止有他,他干爸姜启东也在,他们把一张卡推到了沈朝文跟前,用很温和的口吻说,国外开销大,去那边得宽裕点,这是干爸干妈给你的零花钱,拿去用,别省着。
从小到大二十多年,那是第一次有人用父母的姿态给他钱,给他支持。除了死去的姥姥,没人对他那么好。
沈朝文心里很感激,但知道那不能要,坚持把那张卡推了回去,又从钱包里掏出自己的一张卡,对姜默父母解释说他把老家的房子卖了,自己也有一些存款,他会用那些钱投资自己,去英国的生活费肯定是够的。梅晴被吓到了,很不解地问他房子什么时候卖的,你什么时候去办的?姜启东也很诧异,说朝文啊,你自己办的那些事吗?怎么不跟干爸干妈说呢?
他只能答:我自己可以的,我不想麻烦你们。
听完,他的干爸干妈不说话了,用有些疼惜的目光看着他。
梅晴最后还是把卡塞给了沈朝文,说密码是你生日,不要也得要,拿着。
沈朝文没去看过那张卡的余额,他在第一次去巴黎的时候把卡留在了姜默的枕头下面,留了张纸条给对方,说是梅晴让他转交的。有些事不能过线,这是他心里的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在伦敦的日子过得充实而忙碌。他几乎每门课都有小组论文,每天都要看大量的英文案例和文献,准备各种各样的考试。这些倒没什么所谓,沈朝文从小就喜欢各种挑战,最喜欢充满困难的环境,甚至不需要什么过渡期,适应良好地在新学校里开始了新生活。
大环境影响视野,伦敦的学习生活让他眼界宽阔了很多,就性价比而言,沈朝文认为他的这趟交换来得很值,他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
但来了那么久,他几乎没参加过同学们的聚会,每次有假急匆匆收拾东西就跑火车站去了,一直到学期过半,小组同学们都没能成功跟他聚过一次餐。到了新环境大多人都有去游玩的心思,可同学们慢慢发现,沈朝文不爱跟他们一起出去逛,约他去伦敦眼他不去,约他去西敏寺他不去,约他去国家美术馆他不去,男的约他不去,女的约他也不去,他似乎对伦敦这个地方根本不感兴趣,对同学们的正常社交也兴致缺缺,只要有时间就收拾行李跑了。
时间久了,他们那个小小的交换生圈子里渐渐有小道消息传出:他们沈课代表的对象在巴黎!他每隔一两周就要坐八个小时的火车跑过去!有一次伦敦下大暴雨都坚持去了!能阻挡他的可能只有地铁火车全线罢工!
沈朝文并不知道自己是同学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八卦对象。他的同学们还在小群里总结出了一些规律:冷酷的沈课代表每次去巴黎前隐隐约约会有点笑容,讨论问题的时候不会对小组成员们进行死亡提问,反而会体贴地关心大家的作业进度,给予帮助,给予鼓励。就算提问一些笨蛋问题都能得到耐心的解答,唉,去巴黎前的沈课代表简直是天使!
和太过优秀的人在一个组学习压力是很大的。团队协作的方式让大家不得不努力追赶沈朝文的进度,而沈朝文又是个争强好胜事事都想要压别人一头的性格,小组作业他也不放过,脑子里全是第一第一第一……你要是在他的组里,那每天只能被他用各种方式拉着学习,被迫进步。
好在托姜默的福,沈朝文的小组成员们每隔一两周都能迎来两天短暂的幸福时光,大家在专门八卦沈朝文的小群里祈祷着课代表的爱情能一直顺顺利利甜甜蜜蜜,让他甜到头脑发晕没空来监督大家做那该死的小组作业最好!
但姜默并不是每次都有时间能带沈朝文出去逛,他总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缠身,要么是剧院有事,要么就是要跟同学一起去外面拍东西,要么就是要去听什么大师课,要去看什么奇怪的艺术展……
沈朝文也不是很在乎姜默没时间陪他,姜默如果要工作他就在边上等,看他哥怎么跟演员沟通,怎么装台,怎么跟剧组现场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如果姜默要看展,沈朝文即使对艺术不感兴趣也会跟着去,姜默看展,沈朝文就看他,并不会觉得无聊,他觉得只要跟姜默待在一起,干什么都很有趣,不一定要特地去做什么。
姜默真正能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有很认真地跟沈朝文说过,不用来得那么勤,但沈朝文完全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只要一有空会跑过来。他把来巴黎见姜默的那段时光,当成疲惫生活中的一场美梦。
从春到秋,他们见了很多次。姜默无法否认,每次在出站口接到沈朝文的时候,看见那人背着书包跑向自己的时候,脑中会有很多被刺激的灵感出现,那是一个个很绚烂的瞬间,很难确切描述有多美好,反正见面的时候,他确实很高兴。
难得的回忆也有很多。
某次他们出去闲逛买东西,恰好遇上巴黎游行,有抗议的交响乐团在街上演奏,有舞者在街头跳舞,他们一起驻足观看,停留,讨论,和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离开时遇到游行人员和警方发生冲突,有抗议者已经开始打砸沿途商铺。第一次遇到那样混乱的场面,沈朝文担心安全问题,匆匆拉着他逃离现场。
他们那天第一次牵了手,十指相扣,在警笛、尖叫、打骂声中快步穿梭着离开。
城市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倾覆,目光所及之处全失控了。姜默被那种无序的气氛感染,无端兴奋起来,疯疯癫癫地回头对游行人堆喊了一句:全世界无产阶级者联合起来!沈朝文吓得赶紧去捂他的嘴,捂住了才想起法国人民听不懂中国话。
俩人傻愣愣的,就那样站在游行的队伍里对视了几秒,脸莫名其妙红了,没头没脑地靠近对方……姜默那一刻有点想吻他,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是有一种冲动。可不巧身后有游行的人推了他一下,冲动被撞散了。
他顺着别人的力跌进沈朝文怀里,笑着说,怪了,你刚刚在我眼里晃来晃去,好奇怪,我像是喝醉了!
还有一次。姜默刚和一群同僚做完一个话剧要去聚餐,庆功宴不好推辞,他带着沈朝文去了。席散天色已晚,他们和往常一样走了一段,谈天说地,说着说着,他们遇见一只流浪猫。姜默醉醺醺地拉着他蹲下,跟那只偶遇的小猫咪说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话,沈朝文觉得他可能是想家里的小猫咪卓别林了。
跟猫说完话,他们继续在深夜的巴黎街上散步,走着走着,突然下雨了。都没有伞,姜默一时兴起,笑着拉他去淋雨,沈朝文陪他走了一段,无奈地陪他淋了会儿雨。最后都冷得受不了,只能双双躲到屋檐下打车。
上车后姜默靠着沈朝文不说话,魂不守舍发了会儿呆,突然低低地说了句法语。沈朝文扭头,问他在说什么。
姜默只是靠着他笑,答一句,我说你是猪。
但印象最深的应该是那一次。
那次姜默和同学一起做的一个短片剧本出了点问题,沈朝文来找他的前一天晚上,他通宵写了一晚上剧本,等去火车站把沈朝文接回来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但还是耐着性子陪弟弟吃了晚饭,吃完又把自己关到房间里,心无旁骛地开始改那个乱七八糟的本子。改到一半他困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沈朝文费了好大劲才把他转移到床上,闲着没事做,又帮姜默收了收房间。
打扫的时候沈朝文判断姜默最近肯定是没有好好吃饭,房间里一堆囤积的法棍,垃圾桶里全是咖啡渣和酒瓶子,他忙的时候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沈朝文那晚根本睡不着,看姜默睡觉看了大半宿,心疼得差点掉眼泪。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斥巨资在网上定了一些食材调料送到姜默的公寓,趁他哥睡觉的时候在厨房静悄悄包好七十多个饺子,多的都冻在冰箱里,整整齐齐放好了,留出一盘就放在餐桌上,写了纸条压在盘子下面,让他醒了自己煮着吃,冰箱里还有。
姜默那一觉一直睡到下午,醒的时候沈朝文已经离开赶火车去了。
走出房间,姜默在家里的餐桌上发现一盘包得很漂亮的饺子。他那位不太靠谱的意大利室友大哥正抽着烟端详那盘“艺术品”,很新奇地问姜默,为什么食物可以这么好看?
沈朝文不会做很复杂很精致的菜,厨艺在姜默看来也就一般般,但大概因为是北方人,面食做得尤其好。
姜默怀着感恩之心把那盘饺子煮了,还开了瓶朋友送的香槟来配这盘珍贵的饺子。吃的时候他热泪盈眶地给沈朝文发消息,打了一堆字出来,写了删删了写,最后只发了一句:哥感动得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