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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捉虫)

    裴玉圃见杜晚晴从容恬淡,虽刚从鬼门关走过却依然云淡风轻,仪容风雅,心中叹道:
    怪不得三弟为她白首不相负,而二妹直到临终也还对她念念不忘,这女子果然有其传奇之处。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问道:“你们夫妇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我准备和晴儿归隐山林,了此一生。”钰轩不假思索回答大哥。
    “是吗?”裴玉圃轻叹一声,他虽早知答案,但听闻弟弟这么说,心中还是略有遗憾,略一思忖,他叮嘱二人: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逼你们了。此时晋国国内政局未定,咱们裴家虽然被朝廷平反,但此时也不敢再贸然入京师。
    最关键的是,现在弟妹的图影挂得满大街都是,总要避过这阵子去,所以三弟你也不要急着出仕,暂时躲一阵子也好”
    “大哥,那我们夫妇还是去蜀地避一避吧!”钰轩听大哥这么一说,心里一急,脱口说道。
    钰圃闻言,楞了一愣,点头对弟弟说道:
    “去蜀地?也好。孟志祥的儿子和你有交情,孟志祥一心想为先帝庄宗报仇,故而和当今皇上不和,据线报,他已经着手准备据蜀地自立了。
    你们过去,暂避一下风头也好。等到我在吴越立下足,自会写信让你们过来。”
    裴钰圃已经入仕吴越,钱氏虽对他颇为赏识,但他初入朝中,根基不稳,不敢带弟弟冒险;
    现在弟弟愿意去蜀国,也是不错的选择,毕竟兄弟二人分属两国,万一一人有难,另一人也可顾及。
    现在裴家唯留他们兄弟二人。二弟裴钰甫虽然亦逃出晋国,但一蹶不振,心灰意冷,竟然箪食瓢饮,和妻儿母亲过起隐士的生活来了。
    钰圃派人找了他几次,他拒不出山,且不愿再和裴氏一族有任何关系,自愿出离裴氏祖籍,只想平平淡淡过完此生。
    裴钰甫究竟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且自幼亦未曾在一起生活过,感情淡些,既然他一意孤行,钰圃也只好作罢。
    现在裴钰圃对三弟一家抱有希冀,希望三弟暂避几年,日后河清海晏之后,他再将弟弟召回身边。
    本来他还很是担忧弟弟的性格和自己能否相处,今日看到杜氏这般贤德,心中大慰,所谓“妻贤夫祸少”,三弟未来可期。
    如此看来裴氏一族虽然遭到重创,但东山再起指日可待,只盼着三弟他们早日诞下子嗣,自己也好教导侄子,重振裴家。
    现在只愿这一日早些来临,爹爹亦可含笑九泉了……
    想到此,钰圃不禁红了眼眶,对三弟夫妇道:
    “只是咱们初相见又要分离,你们,一定要多多保重……”
    “大哥放心,你和大嫂也多多保重。”钰轩对大哥道:“而今咱们裴氏一族全靠大哥支撑,您一定要注意身体。”
    钰圃听三弟这般说,心中不由一暖,拉着弟弟的手,兄弟二人又说了几句体己话。
    不久,卢氏敲门而入,只道宴席已经备好,请钰轩夫妇入席。
    席间,卢氏问起晚晴身体,知道无碍后,忍不住携住她的手对她说:
    “今日既以酒遮着脸,我也不免多叮嘱弟妹几句,弟妹年轻,还是保养好身子,早日为裴家开枝散叶。
    裴家因为我的缘故,到了现在还没有……没有后嗣,弟妹,日后,就全靠你了。”
    她说完这番话,眼圈变红,想起自己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不由心痛万分。回想当年之事,宛若一场梦般。
    那年自己从幽州回老宅拜见公婆,公公还好,平日里极少见,而婆母虽表面对自己客客气气,实际却处处对她不满。
    因她不是出自世族名门,爹爹只是一介武将,婆母对自己的家世很是不满,若不是夫君坚持,自己便进不了裴家的门。
    原来当日裴钰圃初上战场便立了头功,李四原大喜,当众问他想要何赏赐?他二话没说就回禀想要娶卢氏为妻。
    李四原也是武将出身,没有世家大族那些酸文假醋,当即应允了这位年轻将领的要求,并且亲自做主在军营里替他们完婚了。
    等到裴家得到消息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裴时再不满也无能为力了。
    那李四原战功赫赫,又是晋王心腹,裴家惹不起,便只好认了这门亲事,只是又让他俩回老宅办了场婚事,卢氏也因此见识了威严的公公和冷漠的婆婆。
    孰料裴家本来便对卢氏的家世不满,结果不久后卢父又战死沙场,幼弟尚未成年,家道一落千丈,裴家对卢氏的态度更是雪上加霜。
    还是钰圃宽慰卢氏说,只要为裴家生个一儿半女,必会得到长辈们的认可。
    卢氏也无他法,只好努力备孕,过了一年多才好容易怀上身孕。恰逢钰圃再立新功,加封了四品将军衔,朝廷恩诏回乡祭祖。没想到这次的祭祖却是噩梦之旅。
    回到裴家老宅后,合宅上下和卢夫人演起了大戏,在夫君面前对她自是关怀备至,离了夫君的眼,则对她冷面相向,而夫君又是日日不在家,要四处去应酬饮酒的。
    卢夫人出身武将世家,自来洒脱惯了,谁知道这些世家大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伎俩。
    然则虽日日遭人奚落,她也忍过了,想着再熬个把月回到幽州便好了,直到有一日她亲眼见一个年轻貌美的丫头大清早从夫君的卧房走出,这才知道原来婆母已为夫君新纳了侍妾。
    说是因她怀有身孕,夫妇二人一直分房,夫君身边无人侍奉,理应有侍妾照顾。
    她自幼性格倔强好强,怎忍得下这种事?于是不依不饶地冲到屋里去,见着狼藉不堪的卧房和宿醉未醒的夫君,她气急了,和他狠狠吵了一架。
    那时都还年轻,她见着一副云淡风轻模样且嫌她小题大做的夫君,一时没忍住挠花了他的脸。
    果然此举激怒了他,他口出恶言,嫌她不够体面庄重,在大宅里让自己没脸,说到激烈处,他狠狠推了她一把,谁料将她撞到了红木柜角上,落红小产了。
    事发后,所有人都惊呆了,然而却已回天乏力,大夫当下便断言她再也无法怀孕。
    卢夫人心灰意冷之下,半夜悬梁自尽,被救下后,发现钰圃在旁哭红了眼,发誓自此后绝不再辜负她,请她原谅自己,又说岳父当日在战场救过他的命,而他却恩将仇报险些要了妻子的命,他深自悔愧,几乎一夜之间白了头。
    卢夫人终究还是心软了,想起钰圃初到幽州时,跟在爹爹手下做一个小裨将,每日里挨骂受训,是她一点点教他刀枪弓箭,又宽慰他,帮助他,度过了当初最难的那段时日。
    他们之间不是没感情,也不是盲婚哑嫁,可在幽州时夫妻分明是好好地,不知为何到了这裴家大宅之后,二人竟成了怨偶。
    面对这府内数不尽的明枪暗箭,自己固然受尽了委屈,那他呢,他过得快活吗?
    那孩儿也有他一半的骨血,他难道不心伤吗?那侍妾的事情,明眼人一眼便知是他母亲的杰作,他本是孝子,为了娶自己已经违逆了母亲,还能再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再伤母亲的心吗?
    说到底还是怪自己太冲动,没有问个青红皂白便贸然将事情闹大了,其实现在想来再过几日便要离开大宅,回幽州后有的是办法处理这个所谓的侍妾,自己怎么单单就选了最差的方式,害的未出世的孩子也做了殉葬品。
    若此事再一味闹下去,自己又能怎么样呢?难道真的和他分道扬镳?想及此,她轻抚过他一夜之间生出的白发,最终还是原谅了他。
    不久后,二人返回了幽州,自此后,卢夫人再也没回过大宅一次,而钰圃果然恪守承诺,再未曾辜负自己,甚至为了打消父母逼要子嗣的念头,假称自己在战场上伤了身子,不能生育。
    见夫君这般待自己,卢夫人反倒又觉得对不住他,对不住裴家,所以这次才会不顾及礼仪,让弟妹帮自己完成夙愿。
    晚晴以前只是约略听过大嫂这段往事,知道她本是个通大体明事理的巾帼女子,却无故受到婆母的干涉损折了子嗣,也是一生不幸。
    见她这般殷殷托付自己,虽然有些羞涩,但也能探知她的心意,是以并未推脱,只微低了头,轻声道:“大嫂,这……我,我自当尽力就是。”
    钰轩听此,却没想那么多,见嫂子这般对晚晴说话,脸色一暗,略有不快道:
    “大嫂不知,内子身子一直不好,又屡遭大难,现在还不能谈及生养之事。”
    晚晴闻此,悄悄拽他的衣角,孰料钰轩反手握住她的手,又继续说道:“再说子嗣之事,皆是天定,裴家有无子嗣,不是人力所能决定。”
    晚晴见他这般回护自己,心里虽感动不已,却也知不能这般打钰圃夫妇的脸面,只好笑着说:
    “虽如此,大哥大嫂放心,只要奴的身子略好些,定不会辜负大哥大嫂的期望……”
    “晴儿……”钰轩不满的望着她,似是埋怨她不该如此大包大揽地担下此事。她不以为意,又对钰圃夫妇道:
    “轩郎的性子是急躁了些,大哥大嫂多担待些……”
    “这事正是我要嘱托弟妹的事情。”到底是钰圃年长,且又多年混迹官场,此时也便打圆场道:
    “我这弟弟,自来性子是拗了些,日后就拜托弟妹了,务必让三弟修心养性,平心静气。”
    “我看三弟这是疼惜娘子”,卢夫人一点儿都没生小叔的气,反倒薄嗔丈夫:“你又胡说些什么?看三弟对弟妹的模样,我真是羡慕不已呢。”
    卢夫人见晚晴花容月貌,又知书达理,性情和软,更兼之听她从前的往事犹如传奇一般,不由对她又钦又敬。
    只说她娇娇弱弱的女儿身,谁料却生了一身铮铮铁骨?便是男儿也做不到这般。因此对她很是亲近,撤了宴席,便邀请晚晴去自己的内室攀谈,又赠与她簪环首饰,锦缎布匹。
    晚晴哪里肯要,二人推辞半天,还是钰轩过来接晚晴,晚晴才脱开身。依着卢夫人,还要再将晚晴留几日,奈何钰轩坚决要让晚晴跟自己回去,卢夫人也只好罢了,便将所赠之物替他们放在马车上,依依不舍地和晚晴作别。
    钰轩见晚晴上了车,还一再回头和卢夫人招手,便半含酸道:“娘子怎得到哪里都这么好的人缘呢?大嫂我见了多少回了,也没对我这般热情。”
    晚晴笑一笑,感慨道:“大嫂也是可怜人,当年若不是周夫人设计,也不会人到中年了膝下没有子嗣,还天天对大哥心怀歉疚之意,今儿给我说起那个小产的孩儿,她哭得眼睛都红了。”
    说到这里,她忽而顿了顿,对钰轩道:“轩郎,周,周公子的小姐,我今儿也见了,已经会走路了……”
    “晴儿……”钰轩见她神色不悦,只道她心里尚有芥蒂,便道:“你若不喜欢,那咱们日后便少和大哥见面。”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郡主,郡主毕竟曾是你的妻子,我见了这孩子,难免想起往事……”
    “傻瓜,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再说我也没把她当什么妻子。”钰轩揽着她的肩,见她依然深锁眉头,又道:
    “要不我给大哥说一下,让他们把这孩子送走吧,郡主和姓周的恩将仇报,把裴家害得差点家破人亡,没道理咱们还替他们养着这个孽子。”
    “上天有好生之德……”晚晴长叹了口气,垂眸道:“孩子是无辜的。”
    钰轩紧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良久方道:“晴儿,从前的事情都是我辜负了你,才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往事不要再提了,可是轩郎,我心里总有一根刺……当日,我去求见柳莺儿,求她放你一条生路,她……她曾对我说了一些话……”
    晚晴眼前一片氤氲,她闭了闭眼睛,用手扪住胸口,钰轩见她这般,心里扑通扑通乱跳了起来,他急急阻止道:
    “好了晴儿,咱们不说从前那些事了……”
    “你让我说完……”晚晴睁开眼睛,泪水溢满眼眶:
    “柳莺儿当日骂我说,郡主本来是个温良贤淑的女子,却被我生生逼成了一个泼妇,她竟然将你那些侍妾都……都发卖到军营去做了军ji……”
    钰轩听她这般说,心下不由一阵紧张,只将她揽到自己怀里,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哑声道:
    “那都是我的罪孽,晴儿,那都是我造的孽,和你无关……”
    “是你说的夫妇一体,你的罪孽因我而生。”晚晴苦笑一声,叹息道:
    “从前我一直认为安乐郡主不该恨我,因我从未介入过你们的婚姻,可现在想来,她是恨毒了我,只因我当时以周公子和周小姐的命挟制她,她才勉强对我示好罢了……”
    轩郎,原来她自始至终都是爱你的,不然她不会那么恨你的那些侍妾,其实那些薄命的女子都是替罪羊,我才是她真正该恨的人……”
    说着,那泪滚滚而落下,她摇着头,情难自抑道:“是我该死,柳莺儿该狠狠惩治我,她说得对,我是个灾星,我给大家带来了灾……”
    她话还未完,只觉自己的的唇猛地被钰轩的唇攫住,那带着些许寒意的冰冷的唇冷得她一个激灵,她瞪大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他的眼圈红成了一片,满含怜惜和爱恋,也夹杂着一丝歉疚,深深吻了吻她,他沉声道:
    “晴儿,一切罪责皆因我起,但我不爱郡主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无关。郡主发卖那些女人,更与你无关。
    要说恨,她该恨的是我。是我设计的她失节,她对此心知肚明。但我一点不后悔设计她,因为我恨毒了她的家族,他们害了你数次,还践踏我侮辱我,我就是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用手替她轻轻擦拭泪水,又道:“若不是你,我早将她的家族一网打尽了,你知道吗?她那个庶出的残废哥哥竟然敢去策划绑架你,连路线都设计好了,若非我得到情报,晴儿,我不敢想……”
    他的目光锁住她,捕捉住她的无奈和凄怆,心里一疼,放缓了声音,道:
    “是她惹我在先,她和周子冲的确是我设计的,那周子冲屡次三番带信给大哥离间我们兄弟,若非我和父亲数次拦截,大哥早已和我们离心离德,他也实在留不得了……”
    晚晴听钰轩这般说,猛地抬起头来,怔怔望着钰轩,片刻后,方将视线转开,垂首喃喃自语道:“果然,果然,被我猜中了,周公子,你便是不听我的劝……”
    “晴儿”,钰轩霸道地将她箍在自己怀里,声音带了几分怒意:“不许你还替他说话。他心里一直怨恨我和爹,一直想为他姑母报仇,连二妹都被他说得有段时间对我们很是冰冷。
    外有周子冲,内有金珊瑚,晴儿,若非你进宫去陪伴,二妹几乎就要和我们恩断义绝。”
    说到这里,他颀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晚晴紧锁的眉头,贴着她白皙柔嫩的面颊,他附在她耳边,低声道:
    “兄弟阋于墙是最大的祸患,一个闪失足以要了我们所有人的命,晴儿,我没得选。”
    晚晴无力推开他,亦无力辩驳他,她茫茫然伸出手将那帘帷打开,看着片片黄叶萎地,落红凄然,想起前尘往事,不禁心中一片凄凉,不由道:“轩郎,我累了……”
    钰轩见她这般沉沦,不由心头一紧,亲吻着她的乌发,他柔声道:“好,那咱们回家。”
    “可是我早就没有家了……”晚晴望着钰轩,泪水盈盈而出:“踩着那么多人的血和泪,我哪里还配有家呢?”
    “胡说……”钰轩将她往怀里揽了揽,说道:“咱们成了亲自然就有家了。过去的事情,不要总放在心里了。
    我答应你,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咱们马上奔赴蜀地,到那时眼不见心不烦,你也不会有这么苦恼。”
    晚晴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低低道:“好。不过去之前咱们还要去见一个故人——柳大哥,听说他还在晋国是吗?”
    钰轩心里一紧,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紧紧攥了攥拳头,他强自镇静道:
    “应该还在吧,我近期没有他的消息。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找人去打听他的住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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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要见男二了,哎,可怜的男二啊,老为他人做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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