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钉住的少年

    38
    事实上提娅的表情也说不上镇静，她的目光死死地落在浮在海上的类人鱼首领身上，像要在它身上烫出个洞一样。
    “你们听的懂我说的话，对吧？”
    围观的类人鱼们闻言神色各异，互相对视一眼，“叽哩哇啦”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阿莉娅后知后觉地想，它们似乎没有为首领的死亡而感到悲伤或者愤恨，某些动作反倒像是对提娅很敬畏的样子。
    “我听不懂你们说什么。”类人鱼这种生物提娅几乎没在神界和人界看到过，完全不懂它们的语言，“如果你们听得明白我说什么的话就用动作回应我。”
    提娅下颌绷得紧紧的，实际上也有一点紧张，因为她很清楚那个类人鱼首领根本不是她杀的。失去了神力，即便她本体内的力量本源能庇护她不受伤，但它也仅有保护她的能力，不可能主动伤人。
    类人鱼听懂了她的话，犹豫地点了点头。
    提娅纠结了一下，她不能直接问是谁杀了类人鱼首领，现在能和它们和平共处就因为它们以为是她杀了首领所以畏惧她的力量，“它是你们这里最大的首领吗？”
    站在最前面的类人鱼滞了滞，不安地看了一眼提娅和周围的环境，回头和其它类人鱼交头接耳了一阵以后才慎重地点头。
    “它是谁？”
    这下这些类人鱼没有犹豫了，直勾勾盯着提娅，深蓝色的竖瞳里写着明显的拒绝。
    ……好吧。提娅虽然不满，但她也不能强迫它们说。
    “你们一直住在……这片海里吗？”
    类人鱼肯定地点头。
    “你们杀过人吗？”
    一直回答她问题的类人鱼下意识地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反应过来以后急忙欲盖弥彰地摇了摇头。
    提娅暗暗攥紧了手，问了一连串问题，“你们怎么遇到人的？这个地方有人住吗？刚才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耳朵尖尖的精灵？”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类人鱼用尖利的爪子挠了挠额头，点头又摇头。
    根本就问不出什么啊。提娅默默叹了口气，这群类人鱼看着不懂人类的情感，但反应还挺快的。
    她一时判断不出它们的意图，试探着说，“我想离开这，你……”
    类人鱼们还没等她说完，脸色遽然一变，纷纷潜入水底，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提娅不知道它们想干什么，见它们走了，扭头继续寻找克里斯蒂。
    海水里走起路来十分不易，没了神力的提娅体力不怎么好，还没有走出几步，听到背后有一阵嘈杂的响动。
    她回头看，类人鱼们个个手里拎着半死不活的人站在她后面，忐忑不安地望着她。
    提娅心下一惊，故作冷静地问，“什么意思？”
    最前面的类人鱼逐渐向她靠近，手里拎着的正是昏迷中的克里斯蒂。
    克里斯蒂尖尖的耳朵被类人鱼宽大的手掌紧紧捏着，耳朵几乎要变形了。
    提娅赶紧把她接了过来，没想到克里斯蒂还挺沉，差点把她的胳膊压折。
    她半撑着克里斯蒂，皱紧了眉头，“她为什么会晕倒？”
    类人鱼连忙摆手，示意和它们无关，是她自己遇到了什么才晕倒的。
    提娅本来还想问问其他人，转念一想，捕食人类本来就是类人鱼的天性，更何况是人类违反禁令闯入这里在先，她有什么资格质问它们。
    “我想最后再问一个问题，我还能从这里出去吗？”
    类人鱼两侧的耳鳍摆了摆，表情古怪地看了提娅一会，突然张口，发出一段尖锐的嘤鸣声，同族的类人鱼们也齐齐发出类似的嘤鸣声，仿佛在附和它。
    它得到了答案，对提娅咧了咧嘴，露出一口锋利的牙齿，丑得站在一边的阿莉娅背后一个激灵。
    它为提娅指了一个方向。
    “往那里走可以出去吗？”
    类人鱼再一次点头又摇头，又指了另外两个方向，做了个摆手的动作。
    “那两边不能走，是吗？”
    它快速点头。
    提娅有耐性地又等了一会，见类人鱼没有下一部动作，把视线转移向身后的昏迷的人身上时，她知道她应该也问不出什么了，“好吧，谢谢你们。”
    提娅和它们打了声招呼，沿着类人鱼指的方向离开。她不觉得类人鱼告诉她的都是真的，比如现在它指的地方不可能是出路，但是她心里又莫名地笃定，它们不想害她。
    又或者说，它们背后的东西还不想害她。
    也许是留着她还有用，也许有其他目的。但她来都来了，把这里摸清楚再走也不迟。
    提娅沿着那个方向一路走，除了浓稠的雾气和白里带黄的腥臭海水，还是什么都没有遇到。
    庆幸的是，克里斯蒂醒过来了。
    “唔……我们这是在哪里？”
    提娅扫了她一眼，“不知道这是哪里。你怎么会晕过去的？”
    克里斯蒂头疼地锁紧眉头，咬着嘴唇轻轻说，“我从山上摔下去了，再睁眼的时候就是在这。”
    “从山上摔下去？”提娅下意识地抬高了声音，“你拿着我的东西，不可能啊。”
    克里斯蒂茫然地看着她，“我不清楚，只记得当时有一股阻力挡住了我，把我从山上推了下去。”
    “……”一连串的疑问让提娅感到烦躁，她沉默下来。
    “对不起……”克里斯蒂语气有点哽咽，“都怪我。”
    提娅闷声打断她的自责，“我没怪你，是我自己要来的。先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赶紧找路吧。”
    克里斯蒂偏过头认真凝视着她，眼神微微起伏。她蓦地伸出手抓住了提娅的胳膊，“其实我……”
    提娅原本想甩掉她抓着自己的手，听到她戛然而止的话语，不解地看着她，“嗯？”
    克里斯蒂怔怔地对上提娅那双明亮慑人的眼睛，捏着她胳膊的手在不知不觉中颤了颤，她上下嘴唇碰了又碰，然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提娅觉得她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呀。”
    “呜——呜——”
    低沉雄浑的鸣叫声忽然间盘旋在空中，吸引了提娅的注意力，她身体紧绷地看过去，看到了一只大得可以遮天蔽日的黑色巨鸟，它长了一双铜铃般一样的猩红色眼睛，炯炯有神地睨着四周，就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它利爪之下是一座岛屿。
    提娅警惕地看着它，拉紧了还在发呆的克里斯蒂的手，“喂，你到底怎么了，别发呆了。”
    克里斯蒂站在她背后，惊恐的目光不知道究竟落在了黑色巨鸟身上还是岛上，她艰难地吞咽了口口水，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没、没什么。我刚才想说，就沿着这个方向走吧……我有预感，”她喉咙干涩，声音也变得粗哑，“这么走下去，我们应该会平安无事……”
    提娅没心情分辨她的语气，点了点头就把注意力全部挪回了那只看起来很危险的巨鸟上。
    阿莉娅揣着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克里斯蒂一番，从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精灵的时候就产生了一种熟悉感。
    她和以前的伊芙莱太像了。
    长相没有半点相似，声音也不像，但是语气和神态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直直盯着克里斯蒂看，猛然之间又产生了一种错觉，她怎么总是往她这个方向看啊……？
    “走吧。”提娅拉了一把克里斯蒂。
    黑鸟没有看到她们，骄矜地啄了啄自己翅膀上的羽毛，梳理了一遍后振翅飞向了类人鱼警告提娅不能去的地方。
    “我们上岛。”
    克里斯蒂机械地点了点头，“好。”
    上岛的时候提娅觉得她的腿已经要废掉了，蹲下来揉了揉腿，猝不及防间被往后拉了一把，她疑惑地瞪着从不久前就开始不对劲的克里斯蒂，“到底怎么了？”
    克里斯蒂脸色发白，咬紧了牙，眼里是满满的惶惑。
    提娅被她搞得莫名其妙，看她迟迟说不出话，便聚精会神地打量起这座岛。
    提娅惊奇地发现，这座岛的风光很好，尤其是环绕着它的白里带黄的海水对比下。
    岛上四处都是芬芳馥郁的说不出名的花，红红黄黄一小簇一小簇的聚在一起，显得尤为可爱。郁郁葱葱的树木掩映着一座古老沉寂的宫殿。宫殿前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提娅对此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座岛上怎么会有这么清的水流？
    闻久了海水的腥臭，乍然间问到岛上的清新空气，提娅舒服得深深吸了一口。
    “进去看看吧。”提娅提醒克里斯蒂，“我给你的东西还在吗？里面也许会有危险的东西在等我们。你可以在外面等我。”
    克里斯蒂嘴唇蠕动了两下，悄然放开了抓着提娅的手，“对不起，我把你的东西丢了。我在外面等你、就好了。”
    “好吧。”提娅重新扯下了一小绺头发，“你拿着，小心点。”
    “……好。”
    还没踏进神殿，一股古老陈腐的气息扑鼻而来。
    提娅留神看了眼神殿外观，和她们这些神祇的宫殿很相似，硬要说不一样的话，这里更大气简单一些。
    神殿前只伫立着几根相隔很远、无比高大的柱子。
    殿里光线昏暗得什么也看不清，弥漫着一股阴冷而腐败的气息。
    提娅放轻脚步走在里面，背后发凉，时不时地环顾一周。
    神殿的尽头，她模模糊糊能看到一个人的形状。
    每靠近一步，提娅的心跳都在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下巴上汗珠滴落、血液流动甚至于她身上每个细节的的声音都在黑暗里被无限放大。
    在这片黑暗之中，所有人的秘密都无所遁形。一些奇怪的情绪在这之中悄然滋长。
    一束细微的光从神殿尽头边上泄了进来，恰好把人形勾勒了出来。
    那是一个过于纤细的少年，安静得仿佛已经没了气息。银发遮住了他的五官，只露出了一角被光线描摹出的尖细下颌。他双臂展开，被钉在了一个十字形的石柱上，手腕周围的石头上血液已经干了，变成了黑色的一团，凝固在柱子上。
    显然是一个饱受折磨的人。
    提娅震惊难当地看着他，垂在两边的胳膊不断地颤抖。
    阿莉娅不知道她在震惊什么。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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