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4)
陛下还有什么事吗?楚棠语气寡淡。郁恪转过眼,声音硬邦邦的:你生气了?
楚棠漆黑的眸子看着他:是。
郁恪齿缝咬得很紧:我做什么了?不是你有事瞒着我吗?不应该是我生气吗?
楚棠被他这三连问气得笑了,点了点头:行。
他转身便走,郁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山上的风凉凉的,吹得人的肌肤也凉凉的,却吹不走郁恪心里的躁郁和烦闷。他看上去烦躁极了,低声道:哥哥!你若问心无愧,又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棠到底冷静了下来,眉宇间有些疲惫:陛下,很多事我不告诉你,是没那个必要。
他本来就不是个健谈的人,与身边人再怎么亲近,也不会事事报备。更何况那些东西只是为了任务而做做样子,没有讨论的必要,他就更懒得说了。
是事情没有那个必要,还是只是因为我没有那个必要?郁恪回过身,好看的眸子里闪烁着光,眼角微微下垂,是一副伤心委屈,而又认真执着的样子,你若真的喜欢我,就不该有任何事瞒着我。说到底,你就是不喜欢我。
你若足够信任我,便不会怀疑我。楚棠平静地回敬道。
郁恪咬牙:我还不够信任你吗?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在觊觎你,那个容约,那个许忆,还有你那个继兄,全都是。我如果不信任你,我早就全部都杀了
楚棠声音冷凝,在夏日凉爽的风里犹如送来一阵小雪: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郁恪脸色刷的变得煞白。
楚棠抽回手,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郁恪留在原地,面上覆着厚厚一层冰霜。
黎原盛过来,小心翼翼道:陛下,这
继续走。郁恪凝视着楚棠微微晃动的车帘,冷冷道。
黎原盛不再多说什么,叹了口气,点头道:是,奴才遵命。
很快,一行人便到了感业寺。
寺里众人知道今天皇上会过来,早早便在门口候着,因为是皇家寺庙,很少有游人,来往大师,身着袈裟,香火旺盛,金碧辉煌,吟诵声仿佛自远方传来,一显皇家的气派与肃穆。
参见皇上。众佛僧齐声道。
皇上身边站着一个人,戴着银面具,众人隐约猜到他的身份,却因为之前没人说,不知道他是不是想隐藏身份,便都在踌躇着该不该行礼。
郁恪神色冷冷的:平身。
谢皇上。他们就起来了。
主持双手合十,道:陛下远道而来,为尽人责,实乃郁北之幸。一切都已备好,请陛下随贫僧移步大堂。
在场为郁姓血脉的,就只有郁恪一人。按惯例,郁恪应该是一个人进去宗庙的。
他却没有动,转身去问楚棠:楚太师随朕同去吧。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楚棠身上。
楚棠一直未曾说话,此时骤然被点名,镇定自若,抬眼看向郁恪。
郁恪微笑着看他。
楚棠低头道:回陛下,宗庙大事,关乎江山社稷,臣不敢僭越。
四周的气场变得冰冷。
郁恪皮笑肉不笑,道:爱卿要违抗旨意吗?
众人纷纷跪下,低头道:陛下息怒。
楚棠凝视着郁恪。
郁恪不笑的时候,眼睛冷冷的,神色凛冽,帝王的威严不由自主就让人退后三尺。
楚棠垂下眸,道了一声:臣不敢。
郁恪拂了下袖子,转身走了进去。
在旁人惊讶担忧的目光中,楚棠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宗庙里,金丝楠木架子上整齐摆放着前人的牌位,红色佛木、青灯烛火,一切都显得庄重肃穆。
大师点了三炷香,郁恪叩拜行礼后,接过点燃的香火,插进香炉里。
周围的人都退下了,偌大的庙堂内,只有两边闭目诵经的高僧、默默燃烧的香火和他们两人。
郁恪祭拜时,楚棠没有动,站在他身后,仰着头,视线扫过一个一个牌位。
哥哥。郁恪低低的声音忽然传来。
嗯。楚棠应道。
郁恪回过头,眼神期待:你来上柱香吧。
楚棠正想拒绝,余光突然捕捉到一抹熟悉的黑色,顿了顿。
郁恪仿佛也察觉到异样,冷声道:来人!
几个影子闪过,随行的乾陵卫马上便跟着那人追去。
郁恪看了一眼楚棠,忽而展颜一笑,道:不知又是哪个恋慕国师的人,敢闯进这里来偷窥。
楚棠皱眉。
感业寺后院栽种了一片竹林,竹叶风声飒飒。侍卫在搜寻着院子里,动静不小,引得旁人注目。待看到明黄色衣服的人,他们大吃一惊,纷纷跪下,不敢多看。几个小沙弥在人群中好奇地张望。
黎原盛喝道:是谁这么大胆敢闯入皇家宗庙,还不从实招来!
那人身手极好,又仿佛很熟悉这里的构造,乾陵卫追来后院时,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向这边张望。楚棠垂眸,淡声道:何必如此张扬?
郁恪似乎就等着他开口,道:好啊,既然哥哥不喜欢,那我便不张扬了。
他朝搜寻的侍卫挥挥手,侍卫立刻停下了动作,恭敬地退下。
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郁恪神情没什么变化,看了一眼楚棠:既然无事,那就走吧,哥哥。
楚棠道:陛下还未去给你母亲上香。
郁恪眼眸忽然柔和了一点儿:我想与你一起。
楚棠摇摇头:臣不想。
郁恪笑容一僵,盯着他一会儿,甩袖离去。
第104章 竹林密会
宽敞干净的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侍卫都撤了, 围观的人也都不敢惹事, 纷纷离开,临走前, 不由地多看一眼这个冷淡的白衣人。
楚棠站了一会儿, 整了整衣袖,走到竹林里边, 轻声道:还不出来吗?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到他身后,声音沙哑:主人。
楚棠淡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许忆低下头,回道:主人离开前, 曾命属下来感业寺。
他一说,楚棠才想起来,在他离开的时候,刚好郁恪要过这里进行祭祀典礼, 他不能出席,便让许忆来安排好相关事宜。
楚棠启唇刚想说辛苦了,却被久等不到他说话的许忆抢了话头:主人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是正常。
他单膝跪在地上,背部笔直,眼睛似乎只盯着地面, 却仿佛酝酿着极浓极重的情绪, 幽深似海。
楚棠回过身,许忆低着头, 他看不到许忆的脸色, 只能看到他微微凌乱的头发, 束在银冠里,凌厉飒爽,一如他记忆里千机阁堂主的样子。想到他一直以来对他的帮助,楚棠心里微微动容,道:起来吧。
许忆却没有站起来,抬起头,直直地凝视着楚棠:主人。
楚棠疑惑地嗯了一声。
许忆仰视着他,冷冽的眉眼里透着陌生的气势,目光像刀笔似的,一笔一笔描摹着楚棠,像是怎么也看不够,贪婪又细致:属下一直在这里等你。
楚棠一愣,许忆已经站了起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了许多,许忆身上似乎染上了竹林的香气,清新淡雅。
许忆张开双手轻轻抱住楚棠的肩,声音轻轻的,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好梦:主人这一年多过的还好吗?
他向来内敛,从来没有作出过这样大胆的举动,着实叫楚棠又愣了一下。
就算久别重逢,依古代人的礼仪和许忆一直以来的克己守礼,怎么也不应该抱在一起吧?
许忆顺着心中所想,情不自禁便靠近楚棠,楚棠却没推开他。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透过银面具,有些茫然地望着他,就像被人冒犯而依然不知情的高岭冰雪,不食人间烟火,却更叫人心里掀起滔天的侵犯欲。
浓厚的心思压抑了几年,在此刻不由自主便倾泻了出来,无法控制。许忆闭了闭眼,哑声道:属下以为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可属下方才看到你和那皇帝在一起,还那般亲密。为什么?
为什么?
楚棠才想问为什么。
他反应过来后,立刻伸手欲推开许忆,冷声道:你逾矩了。
许忆却不肯松手,一改往常的顺从,执拗得很,英俊的脸庞显得有些憔悴,似乎瘦了许多:规矩是什么?主人,属下克制太久,今天并不想再克制。
他声音太过痛苦,楚棠抵在他肩上的手一顿,许忆便抓着他的肩,沉声道: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是这么木讷、无趣、卑微,主人会不会多看我一眼,甚至多喜欢我一点?就像对那个皇帝一样。
看着许忆疯狂而隐忍的神色,楚棠这才明白过来。恍然大悟的同时,他心里不由生出一些气愤和羞恼。
这份意料之外的波动让楚棠狠狠皱了下眉,冷冷道:不会。
许忆视线牢牢攫住他,手上青筋突起:主人骗人,你以前也不喜欢那皇帝,可他缠着你,你现在不也
楚棠打断他的话:郁恪是郁恪,他如何能与别人相提并论?
这话丝毫不留情面。
其实楚棠说话从来没有这么不留情过,哪怕是对一个陌生人,他都是疏离而有礼的。
许忆脸色煞白,手瞬间失了力度,慢慢沿着楚棠的肩膀滑下,半途又忽而固执地抓住他的手臂,眼眶泛红,透着一股狠戾:可是主人,你以前不是很讨厌他的吗?是不是他强迫你的?
楚棠还未来得及开口,一道凛冽的声音猛地插进他们之间,就像凭空而来的一把利刀,阴狠冰冷:你们在做什么?
楚棠回头。
许忆慢慢抬眼。
郁恪站在楚棠身后的阶梯上,背着光,修长挺拔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无端在夏日掀起一片凉意。
他冰冷强大的气场似乎压迫着周围一切,跟在他身后的僧人和侍卫,全都战战兢兢、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竹叶声飒飒。
郁恪冰冷的目光扫过纠缠的两人。
楚棠看不清他的神色,不知怎地,背后突然出了一片冷汗,心脏跳动的声音似乎在耳边放大,他捂了下胸口。
许忆注意到他的动作,连忙扶住他的手臂,焦急道:主人?
看到楚棠弯腰,郁恪的脸色刹那间便变了,脚步不由自主往下走。
楚棠推开许忆的手,摇摇头。
疼痛只是一瞬,很快便过去了。楚棠更担心的现在的情况。
只是他们俩方才还在冷战着,楚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郁恪止住了脚步,死死盯着他们,唇边噙着冷笑,出声道:国师和心腹久别重逢,是否有很多话要说?
楚棠抬眼看他,线条漂亮的唇微微抿着,一言不发。
郁恪环视了一圈竹林,道:竹林密会,没了朕打扰,国师果真好兴致。
许忆看了一眼楚棠,上前一步,直视着郁恪,不卑不亢道:回陛下,国师只是过来查探的。
黎原盛看了看郁恪,赶紧道:放肆!皇上和国师说话,哪儿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退下!
郁恪笑了笑,慢悠悠地看向许忆,话却是对楚棠说的:楚国师怎么不说话?是朕打扰到你们了吗?
楚棠眸光动了动,声音也是清冷的平静:陛下别太过分。
这一下就像点了炸/药包,郁恪立刻炸了:是朕过分,还是国师更过分?
他冷嘲热讽的,话语里像是怒火夹带冰雹:皇家庙堂,天家圣地。你的下属私闯郁姓祠堂,难道国师还要包庇他?
楚棠盯了他好一会儿,一句话不说,突然转身走了。
黎原盛慌张地看了看他们俩,不知所措:陛下,奴才要不要去追国师?
楚棠走下了青石阶,漆黑长发拂过腰间,白色的衣角小弧度地飞扬,像只冷傲高洁的蝴蝶。
他这明显是不想和他说话,甚至连见都不想见到他了。郁恪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视线如同怒张的网,死死追着楚棠挺直的背影,看上去就像要把楚棠吃进去似的。
不许跟着。郁恪闭了下眼,到底不敢跟上去。
许忆想要跟过去,郁恪怎么肯让,咬牙冷声道:来人!
嘈杂混乱的声音都被抛在身后,楚棠耳边渐渐安静了下来。远离了纷扰,他心口处的刺痛才慢慢消失。
他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自己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或者操心太过,身体才这样突如其来的疲惫?
林子里逐渐恢复了宁静,诵经声细微,从四面八方传来,令人心神平静。
楚棠停下了脚步,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茂密的竹林中突然动了动,楚棠望过去。一个小孩子冒出头来,看到他的目光,吓了一跳,然后还是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喊了一声国师。
这小孩应该是寺里的沙弥,穿着朴素的道袍,眼睛大大的,很清透。
楚棠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小沙弥绞着手指,小声道:国师似乎不开心。
楚棠凝视他片刻,小沙弥仿佛察觉到自己姿势错误,连忙将手放到胸前,双手合十,一双眼睛盯着楚棠看。
嗯。楚棠点点头,没否认,道,小师父有何指教?
小沙弥脸红了一下,道:国师不管那两个人了吗?
他一直跟着楚棠,也见到了三人的争执,因此看到楚棠独自离开,他便跟了过来。
楚棠回身看了一眼长长的阶梯,那里似乎已经没有人了。他便道:不用管。
小沙弥板着一张小脸,认真道:可国师大人,他们的执念因你而起,还需你亲自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