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归 第17节
宋书华的技师往后拉他的手臂帮他延展后腰时,几乎把整个人都折了过去。一直沉默的大姐也忍不住用泰语说了句什么,另一位也瞥眼过去,发出啧啧赞叹。她立马又用英语说了一遍,问宋书华是不是舞蹈演员,身体的柔韧性太好了。陆明臣翻译了技师的话,又问:“你柔韧性怎么这么好?”
宋书华吸着凉气:“我练瑜伽的。”
两位泰国大姐也顿时明了,接连发出“哦咦,yoga”的声音。
大关节的拉伸按压结束后,换成了更轻柔的揉捏。像是拉紧弓弦后的放松,整个人松弛下来后,在轻柔的音乐和晦暗的灯光里,人就像是在微波里浮沉,很容易昏昏欲睡。
技师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房间的灯光调得更暗。陆明臣走到丈夫趴着的床边,跪坐在一侧。
宋书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偏过头,有些困倦地问:“结束了吗?我都困了。”
陆明臣撩开丈夫散在面颊的长发别在耳后:“还没有,后边的我给你做。”
他说着这话,突然把房间的灯全灭了。
“明臣……”宋书华有点紧张,想起身。
陆明臣用手轻轻把他压下去:“我在,别怕。我给你做个精油推背,要脱衣服,怕你不好意思才关的灯。”
“不做也没事。”
“嘘,别说话。”
那双手摸着黑,像曾经无数次那样,熟练地从后边剥下了宋书华身上的睡衣。
在黑暗中暴露身体,就不会觉得这副身体丑陋而无法接受。只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他还是有些紧张:“明臣,门锁上了吗?”
“放心,不会有人进来。”
他说着话,温热的玫瑰精油已经顺着手掌涂抹在后背。那双手不轻不重地揉搓着那片脊背,滑腻温热的精油减少了摩擦,那种触感十分舒适。
“你怎么会按摩的?”宋书华好奇,想来丈夫可能用这种手法伺候过某些情人吧。所以问出口就后悔了。
身后沉沉的声音传来:“因为被按得多,”那双滑腻腻的手移到了他的肩头,像是特别喜欢那两处肩胛骨一样流连忘返,反复揉搓,“都是正规的。”
陆明臣这话不假,常年坐办公室,费神费力,容易疲乏。公司对面就有一家水疗馆,他是常客。
原来是这样,宋书华想。
“我的手法还是不够专业,可惜你不喜欢,不然我带你去找经常给我按的技师,她做得很好。”
宋书华轻轻呼出一口气:“已经很好了,很舒服。”困意又涌上来,或许对丈夫别的情感有所欠缺,但信任感足够。这种信任是基于他们朝夕相处了七年,他对陆明臣百分百的了解。
“困了就睡吧。”
也不知道按摩持续了多久,宋书华是被一阵轻微的振动弄醒。他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身体悬空,正在丈夫怀里。这时两人已经从按摩馆出来了,正乘着电梯徐徐上升。
陆明臣垂目看他:“醒了?”
“嗯……”宋书华立马看了眼自己,还好穿着睡衣,但被丈夫横抱着这件事还是让他有些羞耻,“……你放我下来吧。”
“你没穿鞋,马上就到了。”
他才看到自己脚上是光的:“我的鞋……”
“服务生拿到我们房间了。”
陆明臣抱着他耸了一下,宋书华立马搂紧丈夫的脖子,接着满脸赧红。
到了房间门口,陆明臣示意道:“房卡在我裤兜。”
宋书华别扭着伸手去掏他的裤兜。陆明臣也穿着宽松的睡裤,兜也大,摸得深了,指尖便触碰到那鼓囊梆硬的物件儿。不知道丈夫这样多久了,宋书华触电似的缩回手指,把房卡贴在门上,脸上的赧红更深一层。
陆明臣像是毫无知觉,径直抱着他往床边走。
宋书华开始紧张起来,夫妻生活是他逃不过的责任。他从未从中体会到过任何快感和快乐,他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但这个问题永远无法解决,逃避是他唯一的选择。
但今天丈夫并没有更进一步,只是把他放在床上。
“困了就睡吧,我不闹你。”
宋书华暗暗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有些自责和内疚,丈夫其实并没有什么错。
他抱着陆明臣的手臂一时没有松开,而对方正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宋书华就势凑上去,突然亲了丈夫的脸颊。
陆明臣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松开了他:“那我先睡了,你也早些睡吧。”
第21章 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不到平日睡觉的时间,所以没过两个小时,宋书华就醒了,丈夫却不在他身边。
酒店的落地窗大开,淡淡的海腥气味儿随着凉风扑到他脸上,吹散了他的困意。轻纱内帘也随着海风徐徐舞动,反复从背靠着落地窗、席地而坐的男人身上抚过。男人端着酒杯,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近处的街灯和远处黑茫茫的大海。
宋书华看着丈夫寂寥落寞的身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他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做错了,然而人生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跨出了第一步,就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哪怕是折磨、是痛苦、是伤害。
而他对陆明臣的感情,更像是一场还未开始就无疾而终的爱恋。
知道“陆明臣”这个名字比他那年夏天第一次去工厂报道更早,是从他父亲口里。
那时候他才刚考上中文系的研究生。他父亲绝不允许他去外地念书,所以研究生也是在a市念的。他妈妈就在学校附近租房照顾他念书,说是照顾,实际只是为了近距离看管着他。
每个周末父亲都会到出租屋来一家三口呆上两天。宋国强不屑和妻子说厂里的事,只是对着自个唯一的儿子说个不停。他还记得陆明臣终于同意入职,父亲带着一点骄傲的语气说他的公司也挖到一个全国一流的高材生。
后来父亲的话题总是围绕着陆明臣,他有多能干,他提出了什么有价值的建议,让公司的效率提高多少,他签了多少数额的订单,对方都是哪些大公司……末了,总是那样一句——要是你也有这么能干,我这辈子就不用这么操心了。
他那时做梦也没想到,这么能干的高材生最后会成为他的丈夫,因为当时他对这个人充满了反感情绪。
这种反感情绪断断续续叠加了三年,直到他也进了父亲的公司,直到“陆明臣”这个名字砸在他面前,变成活生生的人。随后,那种情绪顿时烟消云散了。
他没想到那个人这么好看,举止和言语都得体大方,带着客户侃侃而谈,涉及到专业问题时又十分严谨认真。在工厂车间这样的地方,所有人都穿着统一的浅蓝色工作服,只有陆明臣能把这难看的工作服穿得熨帖挺拔、像一株云杉一样清逸俊秀。
只要是喜欢男人,陆明臣是会让每个人一眼就怦然心动的类型。更别说后面宋书华融入困难,对方给予他的种种帮助。
开始他以为对方只是出于善意,见他格格不入主动和他做朋友,也可能是得到了他父亲的指令来帮助他。总之不管怎样,宋书华都很感激他的好意,热情地回应着。
直到后面,相处得越久,他也能感觉到陆明臣对他格外的热情和照顾。他有过猜测,但更害怕一厢情愿的失望,又不停地打消这种猜测。他想要喜欢这样一个人,却又觉得对方过于优秀而不敢高攀,总是压着这种情感。
直到陆明臣牵他的手,吻他的嘴。那一晚他激动得整夜未眠,想象着他那句“负责”的深意,做好了被甜蜜告白的准备。
然而恋爱的粉色气泡却被他父亲的冰冷指示给戳破——
你不是正好喜欢男的,亏人家看得起你,和人好好处一段时间看吧。
父亲扔下这样一句话就走了,母亲紧接着上来规劝:“那男孩我听你爸说了,挺好的,又可靠又能干,有他照顾你,我也放心。”
宋书华低着头:“所以你们打算给我包办婚姻了是吗?”
“不是让你先处处看嘛。”母亲拥着他,语重心长讲道理,“阿华啊,你爸有多排斥你和男人在一起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不容易有个人他勉强能够接受,你也得把握这机会。男孩我看了,个子高长得也好,听说你在厂里和他关系挺好不是嘛。要是能成了,这不皆大欢喜。
“你爸也是为了你好。说到底,怪也只怪你和别人不一样……”宋母叹了口气,喃喃地,像是自言自语,“同样爹生娘养的孩子,你怎么偏偏是这样……”
又是这话。
为什么偏偏他是这样,他也不知道。以前父母怪他长成这样,他还会怪父母把他生成这样,但现在不会了。责怪没有意义,只会反增痛苦,只有尽量麻木才能好好生活下去。
他和陆明臣第一次正式约会是父亲带着去的。
宋国强把他推到那包房前,催促他进去。他推开门,人已经等在那里。
男人换下了厂里的工作服,西装革履,一身正式。
宋父说完让两人好好聊就走了,陆明臣起身鞠躬目送。
宋父离开后,他坐到宋书华身边,牵了他的手。
被那温热的手掌握着,却再无心动的感觉,只觉得满心都是委屈,委屈得他几乎就要恨上这个人。
对方拉起他的手,双手握在手心里,诚心诚意地道歉:“书华,对不起。
“我并不是让宋总给你施压的意思,也知道你肯定会反感这种方式……”
他把手抽回来:“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你就不怕我讨厌你?”
“怕,所以我和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宋书华抿紧嘴角,不说话。
“我知道宋总控制欲强,对你的期望和要求也很高。我不确定他知不知道你是gay,更不清楚他会不会接受你和男人在一起。我很担心我俩偷偷好上了,他不同意,你会承受不住来自家庭的压力。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受苦,更不想害了你,所以我先去征得你父亲的同意。”
“……”听到这番说辞,宋书华目瞪口呆,“万一我父亲不同意呢?”
“我会努力得到他的认可。”
“……”宋书华委屈又怨恨地望着他,“我不同意。”
“至少给我追求你的机会。”
陆明臣直接而深切地看着宋书华的眼睛,流露的情感已经不再隐藏。
宋书华撇开眼,拿了菜单:“你点菜吧。”
他没问如果他父亲无论如何都不同意,陆明臣要怎么办。
他们是太不一样的人。
陆明臣做事聪明且有执行力,他说的那些话,是早把自己的位置料死了。父亲即是最大的阻碍,也是最大的支持,的确是他们最终能不能在一起的决定性因素。
如果这个因素不解决,他们永远无法安心在一起,所以这恐怕也是陆明臣要不要开始这段感情的关键考虑。如果最终宋父也没有答应,他一定会放弃,如他说的——不想害了宋书华。
这种冷冰冰的理智分析和考虑在工作上很有用,但用在感情上,则让人很不舒服。但他说负责,最终也是把这责任全部承担起来,没有让宋书华去承受一点压力。
一个让人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的人。
陆明臣说追求他就当真是在追求他,没多久他俩的事就传遍了整个工厂。意外的是,竟然没什么人说他俩的坏话。无论在办公室还是车间,同事们反而对宋书华热情不少,他也渐渐和大家熟络起来。
在陆明臣的帮助下,他做成了自己第一个订单。这辈子从没有夸奖过他的父亲,第一次夸了他一句“做得不错”。
有次下班陆明臣约他吃饭,两人一块出了办公室,又忘了东西。陆明臣说他回去拿,但人久等不来,宋书华也折了回去。
他站在门外,听到里边的张经理吊儿郎当地挑衅:“陆经理,你不会真在追那个谁吧,原来你喜欢那种二椅子。你也是那号人,还是看准人家的家产非你莫属啊,真是豁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