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那时安老先生一见到趴伏的人影脚步便停了下来,似是不敢置信。娄析!
娄氏夫妇见此双双惊叫不已,当先跑了过去。
离的近了,几人便被黑衣侍卫拦住,不许再靠前一步。
身后宿大人一步一摇慢悠悠的走过去,大体看了一圈后对沈默几人视而不见,只懒散的说了一句:这人已经死了,你们还是不要妄动尸体为好。
死了?!
什么?这兔崽子死了?怎么可能?
随后娄父便冲趴伏在那里的娄析大喊大叫起来:娄析!娄析!兔崽子,你给老子起来!
娄氏夫妇被侍卫挡在一旁,仍旧想冲开侍卫的遮挡,奈何被侍卫死死拦在一尺开外。
时老先生此时已经慢慢走了过来,步履蹒跚,膛大双目,眼中血丝弥布,看样子要比娄析的父母还要悲痛。
那眼中的悲痛渐渐被愤怒遮盖,时安转头死死盯着娄氏二人,怒声道:你们!你们逼的娄析百般苦难,你们枉为人父老天不长眼啊!
此话一出,娄氏二人哆哆嗦嗦的反驳几句,看着娄析的尸体,却是最终禁了声也不再闹腾,似是终于相信趴在那里的娄析已经没了性命。
突然那黑衣侍卫中的一人大喝一声:谁!
说着便飞身向身后草丛中揪出一人扔到了众人面前,那被扔下的人狼狈的滚了几圈,才爬起来,神色十分惊慌,一身的学生服饰,双手摆在身前拼命的摇着,嘴里喃喃。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不过就推了他一下,他怎么就死了,不可能,不可能的
第4章
这学生一出现,时老先生怔愣许久,随即便冲了过去,双手拽起他的衣领,硬生生将这不算瘦弱的学生从地上拎了起来,面目逐渐狰狞:郑路平!你!你说清楚!说清楚!什么叫不是你?什么叫你只是推了他一下?
时老先生虽白发苍苍身形消瘦,力气却是极大,此时将郑路平死死压制住。
娄氏二人见此情景,神色惶惶,惊疑不已。
宿大人看着这边的闹剧打了个哈欠,懒散的走到娄析的尸体旁蹲下,看似随意,实则万分小心的将娄析的尸体翻过来,细细的查看了起来。
娄析尸体早已被河水泡的发白肿胀,一双失去灵性、黯淡无光的眼睛大睁,神情痛苦却算不上扭曲,但到底也是死不瞑目。
沈默注意到宿大人的目光着重在娄析额头一道已经泡涨的伤口和双手多做停留,最后宿大人站了起来,看向郑路平:你推了他?在这里?
郑路平被时安放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我、我只是和他争执时不小心推了他一下
你知道他碰了头?
知、知道我、我当时太害怕了,看见血,转身就跑了,没想到他怎么会,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死了呢
时安老先生双腿一软,似乎耗尽气力般跪坐在地上,头望苍天,喃喃道:老天无眼啊,老天无眼娄析生来便苦难多多,好在他是个好孩子,知道自己努力,眼看着马上就要童试了,明明再熬一熬、再熬一熬,也许就,也许就说着时安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几不可闻。
也罢,也罢,离了这凡尘,就是离了痛苦,也好也好
话落,他又看向宿大人,声音无力,大人!望大人明察秋毫,将此等恶人抓捕,以慰娄析在天之灵,至少让他一路上走的痛快些。
宿大人抱臂站在那里,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时安,似笑非笑:凶手?郑路平?娄氏?
时安被宿大人看的心中有些惶惶,腥红双眼垂下,语含沧桑,激动的情绪已逐渐冷静下来:郑路平在书院里素来爱欺负娄析,许是嫉妒,许是顽劣,老夫曾数次教导,怎会想到如此小小学子竟胆大包天至此
宿大人听得不耐烦,抬手打断他,只一字:抓。
身后黑衣侍卫便将毫无反抗的郑路平拖了起来,郑路平四肢瘫软,口中还在呢喃:他怎么就死了
沈默自觉疑虑多多,探得脑中系统水山蹇,解卦未完红字未退,心中渐渐有了思绪。
他抬腿直直走向娄析的尸体,黑衣侍卫伸手阻拦,被宿大人抬手制住,沈默便来到了娄析尸体旁,蹲下细细查看。
离得近了,娄析额头的伤口清晰可见,不算狰狞,伤口已经微微收敛,想来拿这当致命的伤口有些牵强,他拿指点了点伤口,凑近鼻尖轻嗅,鼻尖仍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随后他又去看娄析双手。
轻轻捧起娄析的双手,这双手粗糙,看的出来长干粗活,指甲缝里除了泥土却还夹了点别的东西,发白搀着血丝,混在泥土里,不算明显。
沈默头也不抬的问道:死了多久?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没人吱声,半响宿大人答道:尸体僵硬,虽泡在水中减慢了些尸化的速度,但死亡时辰也不会超过一天,至多半天过一个时辰。
这宿大人对仵作之术看来也了解很多。
沈默:现在何时?
宿大人:申时过半。
沈默抬头,看向郑路平:你什么时候推的娄析?
郑路平突然被问道,仍旧有些怔愣,片刻才道:前、前天下午
沈默起身,来到低垂着头的时安老先生面前,手给我。
时安抬头,冷静下来后一张脸慈眉善目,忧愁缠身,闻此不解道:少年郎,为何要看老夫的手?
沈默不语,干脆伸手去拽时安的手臂,却不想时安似乎暗中用力,沈默一下并未拽动,反倒自己跌坐在了地上,那姿势可说不上好看。
噗宿大人毫不掩饰的笑了出来。
旁边默默围观的凛暮也忍俊不禁,道了声:闻璞。
闻璞便快步走来,帮沈默强硬的抓起时安的双臂,有闻璞帮助,时安反抗不得,呼吸渐重,能感觉到他曾暗中用力。
沈默对周遭笑声毫无反应,利落的从地上爬起来,去掀时安的袖子,随着袖口被推上去,几道抓痕也暴露出来,那抓痕颇深,细细几道已经掉了表面皮肉。
果然如此,那娄析指甲缝中夹着的正是几丝人类的血肉。
随即扔下手中衣袖,沈默起身转头看向宿大人,平淡道:昨日酉时,时安曾来到城外破庙拜佛,其袍角鞋面皆有湿润,证明他来过河边。
话落,沈默从腰间拿出一粒碎银子抛向宿大人,这是时安所留,如果没有猜错,娄析的死因并非额头的伤口,而是溺水而亡。
而娄析双手指甲中的血肉便可证明那是他在挣扎时从时安胳膊上扣下来的。
宿大人抬手轻松接过那小小一粒碎银,凑到鼻端轻嗅,一缕淡淡药香传来,随即他大笑起来。
有意思,你真的太有意思了来人,抓时安!
宿大人一指,正是时安,那刻意拉长的语调更是吊足了人的胃口。
情势陡然转变,原本被制住的郑路平被放了开来,呆愣的跌坐在一旁,而时安则被几名黑衣侍卫擒了起来,牢牢压制,娄氏夫妇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震撼不已,似是还不明白,双双呆立禁声。
时安突然被制,神情也恍惚疑惑起来,双眼血丝褪去,那张脸仍旧是那么慈眉善目,他问道:大人,这是为何?为何抓老夫?
宿大人伸了个懒腰,理也不理时安,一抬手,一队侍卫带着时安、郑路平和娄氏二人迅速撤离,而宿大人却站在原地未动。
沈默见那一队人走远,在时安被带走后,脑海中水山蹇,解卦未完的红字彻底消失,而兑换录中,则出现了一行黑字,水山蹇,兑寿时一月。
一月,时安最开始求的便是诸事吉凶,哪怕最后涉及了一桩命案,最终也只续了一月寿时。
而凛暮、闻璞二人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
宿大人径直来到沈默面前,挡住沈默去路。
小瞎子,你叫什么?
沈默对瞎子的称呼毫无反应,只道:沈默。
不远处林中,面若桃花唇角带勾的男人跟着低语,沈默
此时这一直温文尔雅、面含笑意的男人寒着面庞,自带笑意的唇角在森冷的神情下只显诡谲,倒比得那一直面瘫着脸的闻璞还要寒上几分,他语带寒霜:已逝国师有一关门弟子,一直深养在宫中闲着,如今该发挥点作用了。
世人皆知已逝国师是如何死的,那飘摇了七日的人皮可是给九重城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国师有没有徒弟,虽外人不知,闻璞却如何不知?
那国师根本没有任何徒弟,更何来关门弟子之说?但如今他的主子要沈默是国师的关门弟子,那他就是,不是也得是。
闻璞听令,是。
另一边的沈默,在道了名字后,便侧身想离开,却又被宿大人拦住,他靠近沈默耳边,像在说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悄悄话。
喂,小瞎子,听说你是个算子?
沈默下意识的想躲开,却在发现左躲右闪也避不开这人时便顿住了脚步,我不瞎。
宿大人依旧笑嘻嘻:我知道啊。
然后又接着道,小瞎子,你就断定时安是凶手?单单凭那几点?
沈默抿了唇角,不想多言,只道:猜的。
猜?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神算子啊。
宿大人见沈默如何逗弄都不再言语,便叹了口气,似是惆怅:你这小瞎子倒是无趣,罢了罢了。小瞎子,你可好生记着,我名为宿源欢。执法堂不介意多养一个人,特别是,有意思的人。
语毕,宿源欢转身离开。
沈默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开口:你一开始就知道?一开始就知道凶手是时安?
宿源欢没有回头,声音悠闲:你猜呀?
那你为何还要抓郑路平?
宿源欢回头,没心没肺的笑,你猜呀!
看着宿源欢走远,沈默垂头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此时已有了一月寿时,虽仍旧捉襟见肘,但至少比那紧巴巴的三天要来的富裕,便暂可不急,眼看着天要暗了,沈默决定先去祭拜他的五脏庙。
要说起来,沈默是个自闭症,被他父母诊断为天生的自闭症。
在现代,沈默父母二人是著名的心理学家,却是治不好沈默的心理学家。
心理学家治不好自己孩子的自闭症,说来也是可笑。
世人都以为自闭症没办法正确接收来自外界的信息,所以才不能做出一些常人看来正确的反应,甚至难以有情感上的交流,但沈默不是,至少是后来不是。
开始时沈默如同所有自闭症儿童一般呆傻,可突然有一天,他突然能够接收到了外界的信息,并且那些信息在他眼中耳边,似是被无限放大一般,如同噪音一样环绕在他的耳边脑海,令人烦躁不已。
这嘈杂的世界让他无措,甚至越加烦躁,久而久之,他学会了假装听不到看不到,封闭自己在一个人的世界中。
沈默的变化,他的父母并没有发现,这孩子仍旧像以前一样呆呆傻傻的,直到有一天这孩子开始自己翻一些书册。直到这时沈默一直工作繁忙的父母,才再次注意到他。
比起孩子,他们更在意自己的工作与研究,在无论如何也治不好沈默后,发现沈默并非单纯自闭症,似乎是个好消息。他们断定沈默是高功能自闭症,一种完全可以生活自理的特殊自闭症后,便越加不再管他。
倒是为了方便,时常带着他到研究所来,扔在一边,各自进行自己的研究。
所以沈默自小是在研究所长大,各种研究报告、心理学书籍便是他的启蒙书,他见过各式各样的心理病人,但他却从不相信自己有病,可另一方面,他也发现他没办法感受到一些情感,比如他对他的父母,没办法产生所谓正常家庭的那种亲切、依赖、濡慕之情等。
这些情感沈默感觉不到,但他见过。
那时安的确因为娄析的失踪焦虑担心,却也在一些地方表现怪异。
比如他一见到娄析的尸体,似乎就已经相信娄析死了,而此时娄氏夫妇还在惊疑不定。
而后时安指责娄氏夫妇,虽话语未尽,其意却有些意味深长,像是引导。
再后来郑路平意外出现,自称不小心推了娄析,时安又立刻调转苗头,指认郑路平残害同胞,这指责对象转换太快,显得有些生硬不自然,而他后来急切的想要宿源欢擒拿凶手,更是显得他心急,这引导之意便明显起来。
不过谁会去猜测这样一个心地善良、慈眉善目一直对娄析帮助多多的恩师呢?这样一个恩师急于抓到伤害爱徒的凶手倒也正常。
可巧了,沈默是个不按常理思考的人。
沈默扔给宿源欢的那一粒碎银,上面还带着点点药香,而娄析额头的伤口,虽已被河水泡过,也仍旧带着清淡的药香,两种味道一样,殊途同源,娄析额头的伤口明显是被人处理过的,所以时安是曾接触过娄析伤口的人,更可能是帮他处理了伤口上过药。
后来又是为何要将娄析推下河中,其心中所思所想,便又不得而知。
这时安一时好心扔给沈默的小小碎银,却成为了将他自己推向断头台的重要因素之一。
早在之前时安来卜卦,那跟随时安的弟子就提到娄析几日不曾去书院,想来那时娄析就是宿在时安家里,可是时安却并未透露给其他人,是否从那时起就已经有了杀意,杀意因何而起,令人无法揣测。
简单的买了点吃食满足了饥饿的肠胃,沈默毫不避讳的来到白日里发现娄析尸体的河边洗漱,随后回到破庙休息,明日还要继续摆他的算卦摊子,这一卦水山蹇,虽已续命一月,可时光如水,一月很快就会逝去,不算卦就会死。
自这一卦后,沈默才明白,所谓解卦续命,竟是如此麻烦,可纵使再麻烦,也不得不为之。
翌日一早,沈默早早醒了过来,收拾收拾,便来到了街市,听得了昨日娄析一案已经有了处决,于今日午时,断头台当斩,这九重的执法堂果然办事效率极高,与那宿源欢懒散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