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一进来便可感受到整个府邸笼罩在一片哀戚的氛围下,令人十分不适。宿源欢点头,体谅道:你自去忙,我自己到处看看。
管家点头应是,知道宿源欢肯定是来查案,并且此时府中已经乱作一团,便当真走开不再管二人。
景府不大,装点朴素,却是一片郁郁葱葱,绿意盎然,作为正罡阁的副阁主之一,这景伯中过得当真是俭朴了。
来的路上,沈默已经了解到了许多。
景家人丁稀少,家中除了一干女眷之外,就只有一男丁,便是景伯中的孙子,景兴宁。
景兴宁年已及冠,却并未婚娶,听说是身患心疾,体弱多病,便一直不曾婚娶养在家中,而景兴宁的父亲,景伯中的儿子便是死于心疾。
沈默想这心疾,应当就是现代的心脏病。
景兴宁听闻宿源欢到来,片刻便前来接待。
远远便看到一个面容苍白毫无血色的年轻人在下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沈默见他走几步便要停一停,当真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行至面前,景兴宁微微喘气,额角已经有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宿大人
宿源欢一手制止打算行礼的景兴宁,问道:你便是景兴宁?
景兴宁答道:是,晚辈景兴宁,景伯中乃晚辈祖父。说着眼中戚然,面容越显憔悴。
宿源欢:你祖父近几日可有什么异样?
异样?景兴宁摇了摇头,祖父日日醉心于医术,孜孜不倦、废寝忘食,并无什么异样,只想不到竟飞来横祸
宿源欢上下打量景兴宁片刻,问道:你自小便有心疾?
景兴宁闻言苦笑,这心疾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兴宁自小便与其他孩童不同,不可跑跳,不可上学,便是心绪也不能有过大的起伏。随着年龄的增长,到如今,就是寻常的走走路,都已是万分艰辛痛苦。
宿源欢一摸下巴:景伯中治不好你?
景兴宁沉默半响,摇摇头:祖父一直很自责,家父便是丧命于此,可他却毫无办法。而兴宁自出生起便带有心疾,那时各方医者皆断言兴宁活不过及冠,祖父才那么心急,恨不得一刻不停的研习医术,一切不过是为了治好兴宁罢了,兴宁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
宿源欢问道:你如今已是及冠?
景兴宁点头,凄苦的笑了:兴宁怕是命不久矣。
宿源欢:你祖母呢?
景兴宁:祖母在听闻祖父噩耗之时便昏厥过去,如今家母正在照顾她老人家。
宿源欢不再问,只道:你这身子,回去休息吧,我们自己到处看看。
景兴宁点头,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离开,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说道:宿大人!兴宁突然想起,祖父前几日回来时,曾十分兴奋的跟兴宁说,有了治愈兴宁的办法,只说再等几日便可为兴宁医治
话落,宿源欢点头道知道了,便让景兴宁离开,而宿源欢继续带着沈默在景府四处查看。
宿源欢看着景府,道:能够治愈心疾的方法?还真是闻所未闻。
沈默想着景兴宁那虚弱的模样,景兴宁活不长了。
宿源欢:可惜了景伯中已死,不然,也许真的能治愈心疾也说不定。我们先去景伯中的书房看看。
景伯中的书房十分杂乱,到处是散落的医书和扎满银针的草人,沈默捡起一本医书看了看,脾胃肝脏,各方面的都有,并没有什么特别。
在景府转了许久,二人打算离开,刚到门口,便见一小少年在门口探头探脑,似乎不知该不该进来。
宿源欢开口喊道,喂,前面那个,你干什么的?
那小少年被宿源欢吓了一跳,在看清来人后,立刻连着鞠了几躬,这位大人!小的是吉祥刀铺的伙计,景大人曾在我们那里定做了一套刀具,如今已到了日子却不见景大人来取,掌柜的便命我来把做好的刀具送来。
宿源欢:刀具?拿来给我看看。
小伙计有点犹豫,见宿源欢面容严肃起来,缩了缩肩膀,还是递给了宿源欢,是,大人。
宿源欢接过盒子直接打开,里面赫然是从大到小依次排列的一排精巧纤薄的刀具,最大的也不过巴掌大小,最小的更是只有小指粗细,各个薄如蝉翼,巧夺天工。
宿源欢:景伯中让你们做这种刀具干什么?
小伙计摇头:小的不知,景大人都是直接和掌柜的交谈,小的只负责来送货。
宿源欢将盒子盖上还给小伙计,行了,我知道了,你自己进去找景府管家吧,如今景府有些混乱,在这里叩门不知要等到何时,你进去也没人会怪罪你。
小伙计立刻欣喜的点头,行了礼便进了景府。
沈默看着小伙计离开的背影,便知道了接下来要去哪里。
沈默:去刀铺?
宿源欢:走,去刀铺。
吉祥刀铺离景府不算远,到了刀铺便见到了掌柜,二人却并未问出景伯中定做这刀具的目的。
掌柜只说,景伯中很看重这刀具,之前已经做了几套,景伯中都不满意,嫌不够窄、不够纤薄、不够锋利,等他们好不容易打造好了这最纤薄、窄细而锋利的刀具后,景伯中却没在约定的时间来取,想到景伯中平日里急切的模样,掌柜怕他是有什么事耽误了,这才让伙计送去。
他却想不到,如今景伯中已经身死,只道是造化弄人。
兜兜转转了大半天,得到的都是些模棱两可的消息。
天色已晚,宿源欢与沈默到了帝宫门前,却并未进去。
宿源欢:你进去吧,我回执法堂。
沈默点头,他已知道执法堂是九重唯一一个不在帝宫之中设立宫殿的机构。
沈默独自回了窥极殿。
不同于之前夜晚之时窥极殿的黑暗无光,此时的窥极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九十九级白玉台阶,映着莹莹灯火,仿佛裹上了一层柔纱外衣,仙气袅娜。
拾阶而上,窥极殿一层轻纱飘摇,十分寂静,四周并无宫人守候,透过缥缈的轻纱,只窥见里面一玄袍身影伫立其中,脊背挺直,却手扶一雕龙金纹手杖。
沈默抬手撩开轻纱,向殿内仔细看去。
那人静静伫立在窥极殿一层曲水流觞环绕着的寒潭边,面具下的双眸注视着那窥不见底的寒潭,久久不动。
帝君。沈默忍不住开口,眼前之人正是战天国至高无上的帝君,战。
那人对沈默的呼唤充耳不闻,只静静的看着眼前寒潭,一动不动,眸光里映着一池寂静的潭水,渐渐竟如同那潭水一般,让人觉得幽深而不见底。
沈默皱眉,上前一步,想略过此人去向二楼。
帝君战虽断了一条腿,拄着手杖站立的姿势却比任何人都要来的笔挺,只单单站在那里,便像有森寒之意围绕四周,整个人都给人一种高不可攀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在沈默即将行至寒潭边时,男人终于开口了。
滚。
只冷冰冰一字,却叫沈默双腿钉在原处,他有种被寒意刺伤的错觉,总觉得他若真的再上前一步,便会命丧当场。
另一边突然传来小小的召唤,沈默侧头看去,只见那名唤赵宝的小侍童正躲在角落呼唤他。
沈默一顿,便转身走向了赵宝,一靠近便被赵宝拉着绕了个弯,从另一侧沈默并不知道的暗梯上来二层。
而那伫立在谭边的男人仍旧一动不动,似乎对这边毫无所觉。
你
沈默刚一开口,就被赵宝制止,他嘘了一声,一直带着沈默来到二楼卧房,才悄悄呼出一口气,随即变脸般恢复了一张冷冰冰的小脸,转过头来严肃的盯着沈默。
赵宝:国师大人,你今日还是不要打扰君上为好,要是不小心触了霉头可就不好了。
沈默问道:今日有何特殊?
赵宝:今日是三月二十九。
沈默:三月二十九?有何特别?
赵宝此时四处看了看,明明已经关好门窗,他却十分谨慎的轻声说道:每年的三月二十九,君上都会独自在窥极殿一楼呆上一晚,就站在那寒潭边上,以前有马虎的不小心惊扰到了君上,当场便被君上一掌拍出好远,五脏六腑都碎了,愣是没活过半个时辰。
沈默皱了皱眉:为何是三月二十九?
赵宝低头,诚惶诚恐的模样,这小的就不知了,君上的事,我们做下人的不敢妄议。
随即,赵宝便退了出去。
沈默想了想,推门出去上了三楼。
有了灯火的点缀,夜晚的窥极殿三楼恍如仙境般朦朦胧胧,沈默不自觉的看了眼亭中空空荡荡的石桌,随即收回视线,寻了处灯光昏暗些的假山旁,靠坐在那里,抬头看着天上星空。
晴空如洗,就是夜晚也干净澄澈,北斗七星相互交错各在其位,霎是显眼夺目。
探了探脑中算卦系统,水火未济,解卦未完。一行红字高高浮在上面。
死人卦似乎可行,如若此次解卦顺利,沈默便又多了一门技艺。
而这未济卦
沈默闭眼,沉浸在算卦系统浩瀚的卜算知识中,仔细思索。
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则为明辨事物,做好选择。
卜卦问事,不过几字到十几字的卦辞,却字字深藏玄机。
未济卦重在转折,若吉,便是曳其轮,贞吉。守正道吉祥,能够居中而行正道。
若凶,便是征凶,利涉大川。即小狐狸最终身死河中,大凶之兆。
水火未济,坎为水,离为火。火在水上,难以济物,为未济。
既是未济,便是事未成,景伯中到底是做了什么事丧命,并且此事并未成功?
此卦变化多端,重在抉择,景伯中又是因何问题作何抉择最终招来了杀身之祸?
这一晚,沈默又不小心睡在了外面,只是这一晚沈默并没有如前日一般幸运,第二日醒来,便开始接二连三的打喷嚏,头脑昏沉,四肢无力,应是感染了风寒。
他醒的早,下了一楼,寒潭边早已不见帝君身影,也不知他何时离开。
沈默干脆跑出了帝宫,跑去买了几个热乎乎的包子后便直奔执法堂而去。
宿源欢本人就住在执法堂,沈默拿着包子穿过执法堂外室大堂,并无人阻拦。
他如入无人之境,直奔内里而去,想来是宿源欢交代过,亦或是执法堂的人识得这新上任的小国师,便没有人阻拦沈默。
沈默一路找到了宿源欢的卧房,敲了敲门,没人应,他稍作思索,打算离开,刚转身,身后门声轻响,似是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沈默看了看,便轻轻推门进去。
宿源欢的卧室十分简朴,除了必备的物品再无其他。
而宿源欢本人正盖着被子仰面躺在床上睡的正熟,对沈默的到来毫无所觉。
沈默走过去推了推宿源欢,见他没反应,只道此人睡眠颇深,便自顾自的坐在桌边拿出包子慢吞吞的啃了起来,直到两个大包子啃完,又喝完了一壶凉茶,宿源欢也没有一丁点要清醒的迹象。
沈默坐在那里等了又等,感染了风寒的大脑昏昏沉沉,致使他也不小心趴在桌上小睡了片刻。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放在桌上给宿源欢带的包子早已冰凉,沈默起身,皱着眉来到床边,使劲推了推宿源欢,他还是没反应。
宿源欢?
沈默叫了几声,宿源欢依旧没反应。
细看之下发现盖在宿源欢身上的被子没有一丝起伏。
沈默心下一惊,立刻伸手去探宿源欢的鼻息。
没有一丝呼吸,这是死了?
他猛地伸手掀开宿源欢的被子,探手摸了上去,身体冰凉,没有心跳,也没有脉搏,但四肢柔软并未僵硬,扔下手中的被子,沈默立刻转身想去叫人,刚迈出一步,手臂便被人抓住了。
接连几番惊吓,沈默心头有些惶惶,他回头,就见宿源欢抓着他的手臂,懒洋洋的靠着床边揉眼睛,连声抱怨:没天理啊,觉都不让人好好睡了,小瞎子,你这来来回回折腾什么呢?
沈默死死盯着宿源欢,嘴唇紧抿一语不发。此时眼前的人双眼迷蒙,嘴里嘟囔不停,怎么也无法和刚刚躺在床上没有呼吸的人联系在一起。
小瞎子,你别这么瞪着我啊,隔着黑布我都感觉到了你那死盯着我不放的眼神,一大早这么吓人做什么?宿源欢说着放开沈默的手臂,坐在床边伸懒腰。
沈默看着眼前行动自如、胸膛起伏平稳,脸庞慢慢染上红晕的宿源欢,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宿源欢像是终于缓过神来,看到了桌子上的包子,也不洗漱,直接拿起来便咬了两口说道:你很上道啊,知道给我带吃的了?啧,这包子怎么凉的?
沈默终于镇定下来,看了眼窗外的艳阳高照,问道:放了一上午当然凉。
宿源欢三两口解决了冰凉的包子,冲着沈默滑稽的挤了挤眼睛,说道:你不会看着我的睡颜看了一上午?你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吧?
沈默:
在沈默的无限沉默中,宿源欢大笑起来,行了,不逗你了,想也知道你找我干什么,去前面等着吧,我收拾收拾就过去,没想到你这个新上任的小国师,还挺积极啊!
沈默依言走了出去,随后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皱眉,宿源欢身上疑点重重,但他本人似乎对此避而不谈,而撞破此事的沈默只希望不要凭白惹上祸端,誓要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而屋内的宿源欢却沉下脸来,在沈默走后,脸上的红润慢慢又褪了下去,只余死人般的冰凉苍白。
他喃喃自语:大意了,沈默么
沈默一路走到前厅,又出了大堂,站在执法堂门口,看着往来路人。
没有心跳脉搏却活蹦乱跳的是什么?活死人?
沈默甩了甩头,因为感染了风寒而昏沉的脑袋更加沉重,便不再细想。
沈默来到这异世之后的目的很简单,活下去。
就像他说过的,他,贪生怕死,他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