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后 第18节
杨氏露出失落的神情。老夫人皱了下眉,对陈管家生出几分不喜。
哪里急这一时半会儿?
她清楚陈管家的为人,最喜见风使舵,但她觉得这都是些小毛病,有能力,办事妥帖就好。
如今她却心生厌恶,到底是奴才秧子,没点眼力见,成不了大事。
赵归雁目光平静地看了一眼老夫人,无声地笑了下。
上一任荣国公天资平庸,在朝中毫无建树,也不得重视。
老夫人受够了闲气,如今陛下亲赐佛珠,让她难得感受到了天恩,她自然激动难耐,恨不能立刻将佛珠串在手上,日日把玩。
佛珠没能拿到手,无疑在她热切的心上浇了一盆雪水,凉透了。
她自会迁怒于陈管家。
赵归雁想了一下,又说:“老夫人莫怪,我即刻就去将佛珠取过来。”
她似是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小声说:“如若不亲手交到您手上,那佛珠放我院子里,我多少不放心。”
方氏听了不解,问她:“放你院子里有什么不放心?”
赵归雁闻言,下意识看向坐在一旁的杨氏,脸上闪过犹豫。
杨氏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方氏沉了脸,道:“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不用顾忌旁人。”
赵归雁秀气的鼻子蹙了蹙,颇有些伤心地说道:“我年纪轻,没多少威信,下人们表面敬着我,可背地里却总是轻视我。甚至有人趁我不在,会私自偷盗我的财物……老夫人,这佛珠太珍贵了,我怕我保管不善,被人盗了去,还是早些交到您手上吧。”
杨氏这下知道赵归雁刚刚看她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了!
她登时气得手指发抖,好啊,在这里摆她一道呢!
昨日她听到赵归雁“自杀”的消息,的确说了要将前些日子赵清鸿送到她院子里的东西都搬回库房,可那是她私下里说的!
她行事谨慎,没见到赵归雁的尸首不会轻举妄动。
杨氏不傻,赵归雁能在老夫人面前捅出来,怕是人赃并获,而那个贼,很有可能是她的人。
老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这些个狗奴才!真当我荣国公府是纸糊的吗?”
方氏焉能不气?
先是车夫陈二卖主,再有陈管家踩低捧高,后又有秋菊手脚不干净,真是精彩纷呈。
老夫人如今沉着脸,“那手脚不干净的奴才在何处?”
赵归雁道:“采月在外面守着。”
老夫人使了个眼色,李妈妈大步走出去,很快就揪着满脸惊恐的秋菊进来了。
秋菊刚刚眼睁睁地看着陈二在她面前杖毙,脑海里全是血肉模糊的场景。
如今见了老夫人,吓得止不住地抖。
老夫人语气很冷:“说吧,你都偷了些什么?”
秋菊跪在地上,哭道:“奴婢没偷什么,就五小姐的一些小首饰,不值几个钱的。老夫人饶命啊,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李妈妈二话不说,粗糙的手探入秋菊的怀里,粗鲁地掏出一些发簪耳坠,捧至老夫人眼前。
老夫人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小首饰?”
她指着一堆东西里的那副耳坠,“这红翡翠滴珠耳坠是今年珍品楼的新款,只此一对,其价值怕是能抵得上百个你!”
秋菊愣住,不住地摇头:“这不是奴婢拿的,奴婢没拿这副耳坠。”
老夫人生气道:“人赃并获,还敢狡辩!”
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拖下去发卖了!”
李妈妈扭着她就要带下去,秋菊脸色惨白,突然不知道哪里来得力气挣开了她的手,冲到杨氏面前,死死抓着杨氏的裙摆:“夫人,救救奴婢,奴婢不想被赶出府啊!”
偷窃主人财物的奴婢,以后根本没有人会买她。人牙子会把她卖去又脏又乱的窑子里,那……那简直生不如死啊!
杨氏下意识踢了她一脚,“放手!”
秋菊被踹了一脚也不松开,李妈妈又带了人来抓她,她大声道:“夫人,救救奴婢,奴婢分明是听从您……”
是杨氏告诉她五小姐死了,也是她暗示她去将一些珍贵的东西偷出来。
她,她只是起了贪念,自己私自偷了一些不值钱的东西。
杨氏一惊,扬声道:“还不堵了她的嘴!不要让这贱婢大喊大叫惊了老夫人!”
杨妈妈眼疾手快地拿了块帕子,狠狠地塞进秋菊口中,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警告她:“你若是攀咬出夫人,你的两个弟弟可就活不了了!”
秋菊突然放弃了挣扎,眼里闪过绝望。
李妈妈将她拖了出去,屋内一片寂静。
老夫人按了按眉心,很是疲惫。
她老了,接二连三的动怒,她早就撑不住了。
“老大媳妇,这秋菊是你送到五丫头院子里的,你是如何选的人?中馈交到你手里,你竟养出一伙这样的奴才?”老夫人失望道。
杨氏揪了下帕子,跪在了地上,低声道:“是媳妇管家不严,媳妇下次定会严家管教府里的人。”
老夫人说:“你该向五丫头认错,今儿这些事,可都是她受了。”
杨氏脸有些铁青,强笑道:“小五,让你受委屈了。是母亲的错,以后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了。”
第17章 生病
今夜大家聚在一起,本就是来看热闹的。
如今热闹没了,自然都散了。
杨氏今日在众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面子,一张脸上堪堪维持着体面,搀着杨妈妈的手就急急离开。
老夫人独独留下了赵归雁。
她倚在黛色石榴纹引枕上,温声道:“这些年是国公府亏待你了,好在你如今也是苦尽甘来了。你也莫要怨你母亲,她向来争强好胜,当时你父亲为了你生母冷落了她,她受了委屈,这才对你多有怨怼。不过如今你们即是母女,荣辱一线,她自会慢慢转变态度。”
赵归雁安静地听着,很温顺乖巧的模样,心里却是不信的。
不过老夫人也没指望几句话就能消除她们之间的恩怨,来日方长,说得多了,赵归雁总会听进去的。
她今夜也是累极,多叮嘱了几句便有些撑不住,便让赵归雁离开了。
院子里有几个仆人正端着木桶,冲刷着地上的脏痕。
石砖的缝隙里还有未干的血迹。
“五小姐,您快些离开,免得这东西污了您的鞋履。”粗使婆子笑眯眯地走过来,十分热情地同她说话。
赵归雁颔首,嗓音温软:“我立刻就离开。”
婆子立在原地,看着那道纤细娇小地背影从容地离开了院子。
采月见她出了院子,急急迎上来,拉着赵归雁四下打量,生怕她在里面被人欺负了。
赵归雁抬手,握住采月的手,双唇瓮动:“采月,快扶我一把。”
采月一惊,下意识扶住她,就发现她整个人冰得不像话。
她如何能不怕?
从昨日起她的一颗心就紧紧绷着,担心被山匪抓住,还担心曝尸荒野。
如今一回府,这些人连让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质问她的清白,恨不得将她推入深渊。
稍有不慎,她此刻就是一具冰冷的尸首。
赵归雁回了院子,屏退了丫鬟,待屋内只剩下她一人时,她才慢慢蹲下来,小脸埋在臂弯里。
她以为自己会哭,可她只是安静地呆着,待身子暖和了点,便拍拍脸起了身。
她心里清楚,眼泪没什么大用处,只能代表着软弱。
宫里更凶险,她总不能每回受了惊吓都哭一场吧?那她眼睛可要哭坏了。
……
翌日,采月发现本该醒了的赵归雁此刻还沉沉睡着,于是小心翼翼地挑开床幔,就见她浑身滚烫,额上全是细汗。
“小姐!”
采月惊叫出声。
赵归雁本来身子就没好,昨夜又受了惊,回来便做了整晚的噩梦,凌晨便发起了高热。
采月喊了几声,都不见赵归雁回应,心下一急,转身跑了出去。
老夫人回了府,这小辈们自该恢复请安,虽说老夫人不管府中事务,但她仍有着超然的地位。
所有的小辈都想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于是她刚回府的第一日,福寿堂就很是热闹。
杨氏几人陪着老夫人用了早膳,笑呵呵地说着话。
“怎么不见五丫头?”
老夫人问道。
杨氏没吭声。
昨日老夫人敲打了她一番,今日她不想太打眼。
赵云莺撅了一下嘴,说道:“五妹妹向来生性自由散漫,恐怕此刻还在屋中睡觉呢!左右要入宫当娘娘了,这请不请安的也无所谓啦,反正以后都是别人向她请安。”
说到后面,语气里带了几分酸意。
赵云莺不希望赵归雁来,因为只要她来了,自己就得向赵归雁行礼。
这时时刻刻提醒她,自己如今地位低微,比不上赵归雁。
老夫人沉了脸:“这般编排嫡妹,越发没有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