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御史大夫 第22节
连着两日,脱脱没再见到谢珣,他自然是忙的。谢府在长兴坊,离平康坊路程近,每当散了衙,脱脱用完饭不急着去南曲,而是先溜达回来睡一觉。
竹影映窗,荷气送爽,在相公府里睡觉也自与别处不同。先头还有些忌讳,唯恐谢珣训她,不过两三日的光景,脱脱便正大光明地在府里横行无忌,来去自如。没事见到路过的奴婢赶紧上去搭个话,把人衣裳摸个不停。
唯一苦恼的是,云鹤追的案子没个音讯,脱脱精力旺盛,恨不能自己去京兆府当个捕捉,把姓云的砍了。
延英殿里,鱼辅国在给皇帝捏肩捶腿,他活儿好,手法娴熟,皇帝还是小皇子时就在跟前侍奉。
“谢珣上了道奏状,说,慈恩寺里的观音铜像十七米高,耗铜几十吨。不仅如此,御史台查出来有人盗取通宝融了铸像,事情就真的到这个田地了?我竟从不知道。”皇帝语气平淡,像说家常。
鱼辅国手底的动作一点都没怠慢,但脑子飞快,他是左街功德使,管着左街巡院,寺庙出问题了,他身为功德使岂有失职不察的道理?
想到谢珣,鱼辅国心里早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嘴上应说:
“寇乱中,宁宗皇帝曾默许出卖僧尼和道士的度牒,甚至,连官爵同空白告身也能买卖,没那笔钱,陛下,朝廷那仗还真撑不下来。说到底,其实一切都是为了朝廷。”
皇帝闻言,转过头,笑骂一句“滑头”,可脸色变得极快,阴测测的:“我没说度牒的事,你扯度牒做什么?”
鱼辅国连忙住手,绕到皇帝膝前,扑通一跪:“老奴不敢欺瞒陛下,这事,是谢台主查到慈恩寺,听说西市传出了个假度牒。老奴管着巡院,如今出了差错,真是罪该万死。”
皇帝眼里责备的意思转淡,念他忠心,并不管自己的家奴是如何掌握文官动向的,相反,皇帝为这种先知先觉感到愉快,他摆手:
“起来说话。”
“小谢既查到这了,我不能不给他个交待。眼下要用兵,朕决不能容忍有人私下里做有害国家的事。”
皇帝哼出一声来,“这件事,你做的不好,连人拿铜钱去造像的事都闹出来了,”他略作停顿,“朕也只好先得罪神佛,长安城里想必不少人将田地资财都托在了寺庙,朝廷不收神佛的税,这不行。”
至始至终,皇帝说的不慌不躁,鱼辅国听在耳中,先是叩头,后忍不住作出个委屈的神色:“老奴知道朝廷用钱,所作所为,都是为圣人。”
皇帝不耐烦一掀眉毛:“鱼辅国,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朕的钱,你拿十贯给朕五贯,还想朕感激你?”
“老奴不敢!”鱼辅国把脑袋磕得砰砰响。
皇帝看他一把年纪,踢了脚:“老东西。”
这天夜里,宫里一个宦官喝醉了酒,没能在宵禁前赶回宫,很是巧,被御史台的巡使者碰上,毫不客气,当街杖杀。
翌日,宦官身份大白,是位中使。
谢珣人在乌台,听御史汇报完毕,淡淡说:“我知道了。”
身在政事堂的文抱玉很快听闻此事,两人照面时,他直说道:“小谢,你这事做过火了。”
谢珣道:“御史台按律办事,没问题。”
文抱玉点了两下桌几:“我知道,可打死的不是寻常宦官,而是位中使,中使是谁的人,清楚吗?”
“鱼辅国。”
“你错了,”文抱玉正色看着他,“是天子的人,宦官在天子眼里才是私人,我们不是,他的家奴犯再大的错,轮不到文官武将动手,你教训了,那不是得罪鱼辅国,而是天子。你这个举动,会让陛下觉得文官的手都伸到大明宫里去了。”
谢珣薄唇微抿,不说话。
文抱玉站起身,负手走到窗前,目光放远:
“你是故意的,小谢,你想给朝臣们释放出个信号,那就是这些阉人文官可动。你觉得,鱼辅国会无动于衷?他左右不离天子,你我贵为宰相,跟天子到底还隔着一道宫门。客奴,你不是当年十几岁的少年探花郎了,为师希望你下次在做这种事前可以和我商量下,有为难的地方,我来做。”
客奴是谢珣小名儿,老谢相公殉国后,他在文抱玉家长大。文抱玉没有儿子,便将谢珣当做儿子来养,教他典籍,教他诗赋骈文,另请师傅教他骑射武艺,直到他成为本朝最年轻的进士和相公。
谢珣还是没有说话。
文抱玉转过脸:“没你的授意,御史台的人能在街上杖杀一个中使?”
谢珣终于开口:“是我的授意。”
文抱玉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还有话,但只是过来拍拍谢珣的肩头:“来,我们手谈一局吧。”
典客署也在谈这条八卦,不比往常,这回是御史台动了内官,大家啧啧,敬台主是条好汉。多少年了,从来没有人敢在他们头上动土,更何况,这是动刀子?
脱脱听得狐疑,会食结束,一溜烟跑回长兴坊,连南曲都不去了,专心等谢珣。
她前脚到,谢珣后脚就到了。
脱脱照例活蹦乱跳地往他眼前凑,谢珣在书房,神情如常,她则迷茫地问:“你什么时候捉云鹤追呀?我听说,御史台打死了个中使,典客署都在夸台主威武呢!”
谢珣冷冷清清的,眼皮不抬,像是满腹心事。
脱脱垮了身,往案头一挤,两手托腮:“台主,你不高兴吗?有什么不高兴的,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我给你跳个舞吧?”
“我给你唱个探花郎吧?”
脱脱使出浑身解数,手指在他眼前乱舞,带起轻微的风。谢珣如佛,八风不动,脸上连一丝笑纹都没有,看她都嫌膈应似的,一直阖目。
怪没劲,一点都不好玩,脱脱觉得无聊,想走人。
“春万里。”谢珣喊她。
脱脱懒懒应和了声:“干嘛?”
谢珣看她拽了幞头,乌发散着,缎子一般闪着动人光泽,而额头,饱满光洁,不知什么时候起,脱脱似乎不在意在他跟前暴露月牙胎记了。
“愿不愿意为我做件事?”
脱脱回眸,谢台主高高在上的样子可真讨厌,但他多好看呀,她一下就心软了,本来,都想好再不理他了。
“做什么?给多少钱?我先说好了,价钱谈不拢我是不会随便替人干活的。”脱脱厚颜无耻地坐了下来,一副准备讹人的架势。
谢珣看她无赖流氓的小模样,突然就笑了:“不要你房租,另外,再给你做三套长安城当下最时髦的衣裙,打两副钗环簪子,如何?”
啊?脱脱咽了咽口水,琢磨了一时,狐疑地乜斜着谢珣:
“你不会,想和我巫山云雨吧?”
她特意用了个自觉比较文雅缱绻的词。
谢珣心里畅快了些,她怎么就这么没脸没皮呢?
他伸出手,在她耳朵上轻轻一捏,像是拧犯错的孩子:“你每天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脱脱亮晶晶的眸子紧盯他:“我就不信,台主不想和我……”
谢珣轻笑,头低下去,用最直接的法子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滚烫的呼吸扑过来,脱脱僵了下,可很快又软地不成样,两只手抓着他的前襟,像猫爪。
她回应地热烈,牙齿碰撞,谢珣皱眉笑,半松了手:“轻些,你在平康坊也这样?”
脱脱脸色绯红,哑哑的:“不是呀,我……”
一双明眸水亮亮的,她发现谢珣的表情柔和些许,又带着点意味不明的暧昧……坏了,脱脱觉得自己快喘不动气,突然就气呼呼地推开了谢珣。
少女心思不定,情绪莫测。
谢珣觉得好笑,摸了下她光滑的秀发:“你怎么了?”
她把头发揽过来,不高兴说:“你一定经常亲别的小娘子。”
“你不也亲了十万个男人?”谢珣打趣她,饶有兴味地点了点她鲜红的小嘴,“还想要吗?”
脱脱为难极了,她还想亲他,可一想到谢珣家里一大堆美婢,指不定就有新罗来的,特别会勾引人,她就一肚子邪火。他要是亲新罗婢……她就去亲昆仑奴!
“那你亲了我,就不准再亲别的小娘子了。”脱脱余光瞄他,谢珣微微一笑,“你管的真宽,那你呢?”
脱脱嫣然回笑:“我?我一切如旧,我想亲谁就亲谁,但你不行,你家是不是有又强壮又温顺的昆仑奴呀,我还想亲他们呢!”
谢珣双眸幽暗,似乎是在审视着她,没接话,而是说:“云鹤追想和你……”他下意识顿了下,觉得那个词粗俗了些,“他说过想跟你行事?”
脱脱大概明白,一脸轻视:“我才不要跟他,我看不起他,他是个男宠到处跟人家睡觉,不知道安什么心。”
谢珣似笑非笑:“我要你为我做的事,正和他有关。”
脱脱忙把衣襟一捂,扭起身子:“我不要!我不想再见他!”
谢珣扳过脱脱,手指攀上她领口,轻轻摩挲,似有若无碰着她柔嫩肌肤:
“我要你把他约出来,相信我,我绝不会让他伤害到你,这件事,你能答应我吗?”
他眼睫微垂,十分坦荡地望着自己,脱脱两眼不动,觉得谢珣眼睛里有深渊似的引人欲窥探,鬼使神差的,竟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但本能驱使着她不忘添两句:“那,你别忘了我的三套裙子和两副钗环簪子,我要金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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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两相处(3)
天朗气清, 安乐的马球场上,人影涌动。
她一身胡装,像个男孩子, 身边陪同的一众门客们则宽衣大袖的,很是飘逸。
华盖下,皇帝笑吟吟看着, 太子也在,只带了几个贴身随从,跟安乐一比, 可谓半点排场都没有。
而谢珣,是被皇帝口谕召来的, 全因安乐一句“谢台主马球打得最好, 不如请他来”。自己女儿对谢珣存了什么心思, 皇帝十分清楚,虽说公主不愁嫁, 但硬塞给文臣,总有些失面子。更何况, 谢珣早有言在先:
非五姓女不娶。
“小谢啊,”皇帝闭口不提御史台打死中使的事,一脸和煦, “我好久不见你马球场英姿了,怎么样,上去舒展下筋骨?”
转头吩咐鱼辅国为谢珣准备骑服。
鱼辅国看不过谢珣的得宠, 但脸上笑眯眯的,准备妥当,亲自捧了衣裳给谢珣:
“请相公更衣。”
面对他的恭维,谢珣坦然受之, 片刻后换了骑服洒然走来。远远一看,身着白色窄袖袍,脚踩黑靴,好一个长身玉立,猿臂蜂腰的英武郎君,皇帝眼前顿时一亮,眯眼打量,瞥到安乐,她也正痴痴瞧着他。
皇帝略一沉吟,眸光在太子身上停顿,说:“太子,你也去吧,拿我的那杆”
太子面露难色,却还是恭谨应了。安乐瞧着两人上场,笑说:“阿爷,我手下有好些勇士早等着为您表演。”
皇帝似乎觉得很有趣:“好,让他们上场,打马球我还没见过有能赢过小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