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御史大夫 第41节
脱脱心砰砰直跳,冷静回话:“李丞不知道,但谢台主知道。”皇帝微觉意外:“这话什么意思?”
脱脱正容说:“因为我算是谢台主的人,在平康坊做事,只和台主一人对接,这件事,其他人一概不知。”
“你的意思是,谢珣让你去的平康坊?”皇帝眼窝深,没有笑容时,确实显得高深莫测。
“是,平康坊是赶考举子和各路进京人员的集散地,台主说,有些人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偎香倚玉,攀花折柳的。所以,让下官化了个名,在南曲活动,不过下官始终谨记身份,只是跳舞,一不遛马,二不留沐。”
南曲的行话她一套一套的,怕皇帝不懂,解释道:“遛马就是随客人外出,留沐便是客人过夜。”
一番话说下来,她反倒得心应手了,脸不红,心不跳,一副大周尽职尽责好官员的模样。
皇帝从她脸上瞧不出什么端倪,想了想,问道:“南曲的优妓们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听说,从恩客牌就能判断出她是否接待名流官宦,你这些都会?”
瞎了,瞎了,脱脱从未像此刻恨自己没好好读书勤学勤练,好能在此刻扬眉吐气,天子跟前露一手。只好努力从容说,“下官只会唱歌跳舞。”
“当年,许和子一曲听得人断肠,梨园子弟也比不上,你唱一支朕听听。”皇帝见她穿着袍子,不便舞,但唱歌总能张得动嘴。
不会看上我的美貌了吧?脱脱有些错愕,不知皇帝是个什么意思,哎呀,我叫他声阿爷正好呢……情急之下,倒没忘《探花郎》这种是万万不可,脱脱清清嗓子,道:
“下官给陛下唱一支学来的幽州马客吟歌辞吧,唱的不好,有污圣听,还请陛下宽恕。”
她抬了脸,嫩生生如待放的小花苞,手不觉纤纤一翘并在一起,站姿斯斯文文,启朱唇,发皓齿:
“南山自言高,只与北山齐。女儿自言好,故入郎君怀。”
反复吟唱,一把嗓子水媚婉转,却又隐隐含着傲气,无需丝竹,无需管弦,光凭这缠绵又不乏力道的好声音,就能让人入了迷。
脱脱眉目不好和坐上天子传情,只管往旁边频顾流转,若是能换上艳丽衣裙,衣带翩跹,她此刻就是天上的小仙子。脱脱得意自己的歌喉如莺,明月般皎洁的面孔张扬着,一点不怯。
皇帝听着,手不觉在膝头打起拍子,等她情意唱尽,赞许笑道:“你这歌声,让我想起南朝乐府:君当如磐石,妾当作蒲苇。磐石无转移,蒲苇韧如丝。”
南朝乐府啊……脱脱什么也不懂,只收敛形态,晶莹小脸上笑不露齿:“对的,对的,陛下说的对。”
“难得,这唱词里的女孩子要与她的郎君比肩,一为南山,一位北山,谁也不依附谁,巾帼不让须眉,好。”皇帝继续咂摸曲辞的韵致,很有气度的样子。
脱脱听得一知半解,正绞尽脑汁怎么接话,皇帝又道:“你还有这样的唱词吗?我想到了我的母亲,她是个坚强的女子,足与先帝相配,也足够母仪天下。”
皇帝眯眼打量着她,久违的,有了些别样情愫,他许久没见到这么活泼可人的女孩子了。这些年,绷的太紧,就没一天轻松日子。
含笑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连一番,见脱脱苦思冥想,道:
“想不出不要紧,把刚才的那番曲辞再唱一遍。”
脱脱却灵光一现,唇角弯弯:“陛下,有的,下官想起来了。”她身形一舒展,觉得皇帝不端架子似乎没想象中的威严可怕,便又把清灵灵的嗓子扬起:
“郎在十重楼,女在九重阁。郎非黄鹞子,哪得云中雀。”
皇帝听得专注,四肢百骸都浸在她娇软的歌声里,等她一停,依旧觉得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他眸光停在脱脱脸上,笑得颇带深意:
“心气很高,是啊,如果一个男人不能成为展翅高飞的雄鹰,就不配得到云中雀。你看,朕是真龙天子,不知配不配得到你这只小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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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两相处(17)
脱脱心里咯噔一下, 天子面前,装天真烂漫是别想浑水摸鱼的。她悄悄瞥两眼皇帝,离的不远, 皇帝五官周正,身量很高坐在那里显得很伟岸,年轻时不是美男子, 也该是个伟丈夫。
皇帝见她默默打量自己,一句话却没有,以为是吓魔怔了, 又笑问遍:
“我的话,你听见了吗?”
说着, 招手示意脱脱过去, 他想抱她坐在腿上。
脱脱嘴里答应着, 脚下不动,定定心神, 撩起袍子一跪,抬起脸说:“陛下, 臣瞧您,就像一座大山那样。”
“我马屁听得很多,你也要说吗?”皇帝兴致十足的, 一笑,有种敦厚的温柔感。
脱脱摇头,微微笑着:
“不, 臣不是拍马屁。陛下是真龙天子,厚积薄发,一直以来忍受着常人所不能忍的孤独,承受着常人不能扛的压力, 高峻独立,就像大山那样,风吹不倒,雨打不透,历久弥坚让人可以全心仰望信赖,国家有您,才是百姓臣子的定心丸。”
她嗓音柔软,娓娓道来,皇帝没被一个小姑娘这么赞美过,心情舒畅,不但没有反感,反倒十分满足:
“我都要被你说动心了,那朕这座大山,你愿意仰望信赖吗?”
脱脱说完,自己都要被自己酸倒,可见皇帝高兴,暗暗赞自己一句:好样的,不愧是春万里呀!
“臣当然愿意,我想,所有人都愿意。”她一脸的坚定不移,深吸口气,“陛下,臣是头名进的中书省,朝廷虽没有开女科,可在仕途上却还是给了女子一线生机。最起码,我能靠自己的努力从流外转流内,也能像男人一样为国效力,这正是下官的初心。所以,臣与其做陛下百花园中的一朵娇花,不如做一棵青松,虽不能像大山那样巍然屹立,但宁知霜雪后,独见松竹心。花有凋零的一天,可青松却经岁月霜雪不改苍翠。陛下,您是明君,天下美丽的女子很多,但愿意为陛下做国朝青松的女子并不多,请陛下成全臣。”
皇帝听得有些愕然,又有些惊喜,身子前倾,问她:“你今年多大了?”
“臣十五岁了。”
“好,有志不在年高。”皇帝抚须笑了,脱脱见他神情松弛,暗松口气,直呼幸好这段时间我读了几本书居然派上用场,可见,人还是要多读书的……她走了会儿神,没留心皇帝在上面又说什么,不敢对天子来句“你再说一遍”,只好微笑。
做出一副专心听讲的模样。
皇帝听她人小志气大,十分在理,不好拉下脸来勉强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心里有些悻悻的,笑了声:
“不愧是小谢选出来的人。”
脱脱趁机回道:“下官一日不敢忘台主教诲。”
皇帝这件事心里大致有了谱,不再问什么,而是说:“去吧。”转头吩咐一个小黄门,“领她去尚药局,让合口脂匠带她挑一款。”
每年腊日,皇帝会赏赐北门学士口脂、面脂、头膏以及衣香囊,学士们则写诗感谢,什么“口脂面药随恩泽”。哈,不用等到寒冬腊月,皇帝现在就赏我啦!
脱脱一阵雀跃,谢了恩,跟小黄门到尚药局,看得眼花缭乱:美人霁柔和,但淡了点儿;胭脂红对她来说还是不够艳;郎窑红和宫墙红看起来倒光泽润润,颜色又亮,真是颇得我心呀……
脱脱小心翼翼摸摸这个,闻闻那个,她鼻子尖嘴里嘀咕不已:“蔷薇香、紫藤香、甲香、麝香,呀,还有郁金香!”匠人看她懂行,夸赞她两句,脱脱忍着心里的骄傲眉毛尽力压住:
“略知一二,略知一二而已”
匠人拿金银花盒装了郎窑红,给她带上,脱脱激动回中书省已经不见康十四娘踪影,才惊觉不但散衙了,会食也结束了。
政事堂中,因相公们忙午饭却刚开始,光禄寺的人来报:“列位相公,天子赐食至。”说完,往边上一站,指挥厨役端水、布置食案、上菜,有条不紊鱼贯而入。相公们起身谢恩,把手一净,按次序入座举箸开吃。
放在平时,相公们还有心情说一说天气,聊一聊奇闻,琐碎政务间插科打诨一下无伤大雅。但眼下,除了藩镇还是藩镇,文抱玉看谢珣冷冷淡淡的,笑了一笑,说:
“许久不曾去曲江,秋景别有风味等旬假到你那宅子里手谈几局。”
谢珣曲江的宅子,完全世家风趣,贵在清,临窗品茗夜雨约棋,都十分惬意闲适。他应了声,今日食单上水货多,荤有鱼虾蟹蚌,素有茭白鲜莼,最后上了份小火煨到稀烂的鸭肉。
饭后,光禄寺贴心地给相公们每人案前上了盘稀奇的频那娑,果肉肥厚柔软,一时吃完,唇齿留香。一样新奇的水果终于打破沉闷局面,相公们纷纷问起,光禄寺的人笑回:
“这是波斯国的水果,不常见,圣人特意赏赐给相公们尝鲜。”
皇帝军国大政上不听相公们的,饮食倒关心,谢珣一副并不领情的样子,但还是命人包了几块频那娑。
临走时,出中书省不忘看一眼藩书译语所在公房。他回了推事院,到后头马厩牵如电,回到谢府,门也不敲径自进了屋子。
脱脱赤着脚,袜子早不知飞哪儿去了,皇帝赏赐的口脂放在镜台旁,散发幽香,她正往唇瓣上捯饬,透过铜镜,瞧见紫袍玉带的小谢相公似笑非笑欣赏着自己,她哼一声,压根不理他继续描画自己。
谢珣来到身边,一倾身,刚拈到金银花盒子,脱脱眼疾手快,一把抱过,警告道:“我的!”
跟护食的狗似的,谢珣觉得好笑,“我家里有的就是皇宫都不见得有,稀罕你这个?”
脱脱不服气瞪他一眼,很快,眼中柔波俏俏一荡,“我稀罕呀,这口脂是陛下赏赐给我的呢!怎么样,还没到腊日呢,陛下就给了我两盒口脂,啊,你不知道,我这个宫墙红是拿碧缕牙筒装的。”
眼尾滑过一丝媚意,她又不理他了,转过身,继续拿簪尖挑膏脂,点了又点,用小指轻轻往两边抹,含情脉脉对镜子一笑,小脸扬起:“我这是咬唇妆,好看吗?”
谢珣匆匆答了句“好看”,手一伸,把她两肩扳回来:“陛下怎么突然赏赐你口脂?”
“哎呀,御史台不是连老鼠洞的事都知道吗?怎么今天陛下召见我这么大的事,谢台主都不知?”她兴致勃勃逗他,一副没有心肝的样子。
谢珣和老师跟财官们在政事堂说的舌敝唇焦,心事重重,哪里能时时刻刻看着她一个藩书译语在做什么,他顺势把口脂一嗅,果然,出自尚药局。
脱脱扭下身子,不悦道:“你把我肩膀都捏疼啦!”谢珣手松下来,捏住她小下巴,“陛下问你什么了?”
脱脱偏不告诉他,摇头晃脑的,把嘴一撅,小手指着:“你闻闻,这个是什么味儿?”
看她不急不慌,尽淘气,谢珣干脆在她嘴上咬了一口,脱脱立刻瘪着嘴,委屈巴巴兴师问罪起来:
“你都不想亲我了吗?咬疼啦!”
谢珣当即在她嘴上一通狠揉,自己也沾了一嘴的口脂,他忽就轻笑,捧着她脸:“哦,是梧桐花的味道。”
“说,你闻过多少小娘子的口脂,怎么这么清楚?”她一下火冒三丈,比最机敏的金吾卫还灵,谢珣暗叹,女人啊……不管年纪多大多小,总在这档子事上最聪明,简直过头。
谢珣淡淡说:“陛下去岁赐我的口脂,也是这个味儿。”
脱脱满满腔火气顿时不好意思再发,哼一声,把金银花盒子在谢珣眼前晃了晃,炫耀说:
“陛下喜欢我。”
谢珣脸色冷下来,脱脱那副自得的语气让他十分不快,他耐着性子,把口脂丢一旁去,脱脱大叫:
“你敢随便扔陛下的赏赐!”
“你去御史台告我啊,”谢珣嗤笑声,摁住她,“别胡闹了,陛下是不是问你平康坊的事?”
脱脱把脚往她他里乱蹬:“你给我捏脚,我就说。”
谢珣只好握住她一只霜足,一下下揉捏起来,她还是无赖样,哼唧不断:“哎呀,你是不是男子汉,一点劲儿都没有……”下一刻,哭天哭地的,“痛,痛痛痛痛痛!”
“说不说?”谢珣卡在她穴位上,脱脱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泫然欲泣,“你欺负我,我讨厌死你了,你说过会好好爱我对我好的。”
她一撒娇,谢珣的心立刻松软下去,把她抱在怀里,亲她嘴角:“好了,陛下今日问你话,你都怎么回的?”
她眼睛一眨,泪水在眸子里就变成了盈盈水波,脱脱亲昵蹭他下颌:“你教我的话,我都说了,陛下让我唱歌给他听呢!”
谢珣脸色立刻变了:“你唱的探花郎?”
看他急,脱脱幸灾乐祸的,捂着小嘴嘻嘻乱笑:“对呀对呀,陛下夸我就像许和子呢,让我唱了一支又一支,”她造作地一摸喉咙,“嗓子都有点哑了。”
谢珣的手毫不客气地一扒她衣襟,滑进去,覆揉着温香软玉,发狠道:“我说过什么?只准在我跟前唱,就是天皇老子你也不能唱给他听。”
他模样有点吓人,脱脱嘤咛了声,小腰一挺,赶紧搂住他脖子,手指点谢珣脸:“你好爱吃醋呀,大男人家家的,真不害臊。”
谢珣唇边勾起一丝刻薄的笑:“是,你都不害臊,我害什么臊?”他满腹邪火,这就要把她扒干净好好惩罚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