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爱(作者:川澜) 第54节
信号还是很差,沈禾柠为了让他听清,穿透一个摔破的手机,声嘶力竭说:“我没事!我没有上那辆车,还好好活着!哥你别怕!我——”她呜咽得说不下去,吃力发音:“我的项链丢了,后来在车上才发现包里的手表也没了,被一起同住的人拿走,那些东西代表不了我!”
“我去找你了,我换了路线辗转好久才到医疗队,留守的人说你看到遗物去了悬崖边,我终于……”她哑声大喊,“终于打通你电话,哥我来了,我马上就到,你在原地等我,哪也别动!”
手机再一次滑脱,摔得屏幕漆黑,怎么看都只是一场死前幻想出来的梦。
薄时予站不起来,狠抓住身边损伤严重的拐杖,强行把身体支起,江原忙扶住他,他满身冷雨,着魔一般,吃力地往来时候的方向拖动残躯。
另一边还没打通。
只有那个地方有通往这里的路。
一步一步都是嶙峋的石头,柠柠的脚太娇,不能走。
没有其他人听到电话内容,江原也还是半呆滞的状态,行动迟迟跟不上,薄时予一直神佛勿近,谁也不敢上前,见他离开悬崖边上,反而比之前的惊恐放松了少许。
暴雨声中,山石被反复冲刷流向深涧,视野模糊不清,但某一个人特殊的脚步声,哪怕被各种混淆,走在崎岖的荆棘上,仍然能被他分辨出来。
雨帘里,少女单薄的身体裹着深色冲锋衣,长发扎高,摇摇晃晃却无比鲜活地扎破漫天黑暗,拼命向他跑过来。
而斜上方的山体间,隐隐的沉闷异响也随之响起,那场砸落了一辆大型客车的滑坡还没结束,残余的尾声突如其来降下。
沈禾柠刚到这里,没有经验也分不出注意力去顾及周围环境变化,满心满眼只有雨中吃力靠向她的那个人。
她舍不得他再多走一步,加快速度朝他狂奔过去,张开手臂。
而滚落的石块也从上至下,直冲着她的角度袭来。
等沈禾柠发现异样的时候,危险已经近在咫尺,暗色的一大团轮廓颠簸着砸下来,避无可避。
她心跳猛地停滞,哥哥就在眼前了,她本能地要去推他,让他离开这个范围,而那个飞蛾扑火似的湿冷身体,高大清瘦,屏障一样对她扑过来。
他没有行走的能力,离开拐杖,等于整个人摔向她。
早就脱力的手臂以献祭的姿态紧紧圈住她,分秒必争的时候,他用仅存的力气转过脊背,对着即将到来的伤害,把很小一团的女孩子严丝合缝箍进怀里。
沈禾柠不曾亲眼见过那年中秋夜的画面。
然而这一刻,他自身明明冰到失温,怀抱还一如当晚炙烫,时隔四年五年,时隔太多彼此深爱却不能宣之于口的滚滚时光,他再一次把她用尽全部抱住。
他发颤的唇上都是红,吮在她哭湿的眼角上,似笑似泣。
“不怕,哥哥不是个废人,终于……又能护住你了。”
第49章 49. 满足你
沈禾柠撞在薄时予的胸口上, 雨声滚石声都被湮没,耳朵里堵得胀疼,轰轰疯跳着的, 全是他心跳和近在咫尺的呼吸。
他抱得太紧,沈禾柠挣扎不动, 时间无限的拉长放慢,危险落到身上之前的短短几秒钟里, 她像是看遍了这些年来他到底怎么过的。
一次次用自己裹到她的身上, 让她安稳待在全世界最小也最无边际的避风港里, 一个人以血肉撑开的怀抱。
她也突然明白过来, 当初是什么原因逼他下狠心做了决定,明明那么在乎还要把她割舍掉,原来是因为在梧山观景台上没能保护她吗, 他忍受不了那样的自己。
所以从现在他扑过来抱住她开始, 可不可以从那一刻的苦痛里挣脱出来了,他从来也不是什么废人,哥哥永远都是给她遮风挡雨的神。
沈禾柠脸上的泪和雨混在一起,她没时间哭,知道从这儿离开是不可能了,心急如焚地只想把薄时予拉过来,跟他调转位置。
但大小落石不给余地, 呼啸着砸下来,在半空发出可怖闷响, 沈禾柠第一次清醒地离生死关头这样近, 她心像刀绞,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薄时予的手臂,动作全被他死死按住。
危在旦夕的关头, 几十秒之前提前发现这边险情的救援队成员们大吼着赶到,他们时时应对各种险境,经验丰富,尽可能用工具改变大块落石的方向,避免伤在要害,驱散附近的人群,让石头直接坠下山崖。
威胁最大的石头从薄时予身侧堪堪擦过去,其余小的就毫无办法,先后撞在他背上,他把人搂得更牢,向下弯折身体,如同一道不能跨越的防线。
在黑峻峻的巍峨峭岭和雨幕之间,身残的男人抱着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两个几乎拧成一体的人渺小到只是一抹剪影,又莫名占满了整片呜咽着的漠漠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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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科医生们多数都在现场,踩着一地碎石跑过来,试图把薄时予扶起,他依然无法回到沈禾柠安然无恙的现实,被困住了一般,沉在万念俱灰的死别里。
沈禾柠哭着直起上身,慢慢从他臂弯里半跪着抬高身体,抽出手来回抱住他,手指抹掉他唇上泥泞的血色,不断在他耳边轻声说话,亲他的眼睛,她语无伦次的也说不清太多,只是反复叫他哥哥。
最简单的两个字,把他一点点从濒死的绝境里撕扯出来。
清晨从这条路上发生事故开始,救援队就在极力疏通,到下午接近傍晚时总算勉强能够通车,救护车第一时间开进来,医生们小心谨慎地把薄时予送到车上,沈禾柠一步不离跟着,蹲在他身边,把手给他抓着。
跟车同行的骨科全明星们想想就后怕,幸亏这两天他们有所准备,就怕万一突发灾情,薄时予的腿会受不了外面冷雨,早早给他做了层保护,不说百分百隔绝外界伤害,怎么也能减免几成。
但今天这种情况实在损耗太大了,必须得马上回去搭手术台紧急处理,尽量挽回,不要影响他好不容易坚持下来的治疗进度,也别耽误临床试验后面的进程。
沈禾柠被隔绝在手术帐篷外,这里条件实在有限,达不到绝对无菌,不是专业医护不敢让进去。
她心口扎满了尖针,着急问:“又要那样不打麻药?!”
医生震惊她居然知道,转而想到两人这样深到骨头里的关系,也就觉得正常,摇头说:“这次不算常规手术,没有那么高要求,主要是稳住他情况,可以正常用麻药,而且会适当加点量,他太累了,不光身体,精神上也承受不了,逼他休息一下。”
沈禾柠手心里满满的指甲印,不自觉抓破了皮肤,追着问:“他背上呢,那么多石头都砸到他了!”
医生宽慰:“放心,石头体积小,冲力没那么大,基本都是比较轻的皮外伤,不会有大问题,主要是——”
他叹气:“他心病太重了,只有你能治,你是没看着他今天的状态,我们这么一群人什么没见过,愣是没一个敢近他的身,也亏了你那会儿来得早,不然真预料不了他得出多大的事。”
薄时予在药物作用下意识涣散,却还是不能进入正常昏睡,眼帘半垂着,黑瞳中散乱的光尽是绝望戾气,沈禾柠不在身边,他根本无法平稳。
最后医生没办法,又出去找沈禾柠求助,她身上空荡荡的,实在没什么可拿,把绑马尾辫的发绳拆下来,让医生帮忙套在他手腕上,轻声说:“你告诉他,柠柠给的,她就在门口,等他下了手术台马上能见到。”
一根不起眼的发绳套上去,让人望而生畏的人就像被封印住,果然静了很多,沾着血沫和尘土的睫毛落下去。
医疗队附近还有几栋小楼没塌,受灾以前是民宿,现在也能使用,本身就是安排给医生们的住所,只是薄时予到了后一直在忙,还来不及过来,晚上他伤腿和后背都处理完之后,马上就送到了房间里。
负责人支支吾吾问沈禾柠:“那个,需不需要另外给你匀一间房出来,薄医生这边会有很多医护轮流照顾。”
沈禾柠刚简单洗了脸,怕哥哥醒来见到她小花猫的惨状会难受,她把长发一挽,露出一张不施粉黛,清纯甜稚的高中校花脸,认真说:“他是我老公,哪有小两口分开住的,他有我,不需要别人照顾。”
民宿房间面积很大,是个小套房的户型,因为受灾期间供电不稳,很多原本的灯都损坏了,只在必要位置接了几个昏黄的应急灯。
薄时予躺在里面卧室的床上,沈禾柠从门口进来,锁好门,一路走一路脱衣服,快到床边的时候又停住,低头看看自己,在外面跌滚了那么长时间,衣服再厚身上也弄脏了。
沈禾柠低头在薄时予额角贴了一下,转身去浴室,热水器的水温低,她颤巍巍洗完一个澡,等不及擦太干,换上两件干净的贴身小衣服就一路跑回去挤上床。
男人的身体更冰,有如沁在冷水里,沈禾柠先是轻轻拉开他右腿上的被子,看清了他始终隐瞒着的真相。
她俯身在他右膝上吻了吻,绕到另一边,拉开他左臂躺进去紧抱住,彼此厮磨着,就渐渐烧出灼心的热度来。
薄时予陷在半昏迷里,身体像被压碎了往土里埋,只剩心脏还在疯魔地跳动,直到温柔体温贴上来,把他重新拼接,一针一线缝补成原本的人形,又把地上翻滚的心捧起来,给他填回胸口。
“哥哥。”
薄时予深夜惊醒,仓惶地起身,腿上的剧痛和左边紧黏着的重量把他拉回床上,他低喘着慢慢侧过脸,借着窗口一点月色,看见肩上睡到长发凌乱的小脑袋。
沈禾柠手脚并用缠着他,脸紧紧压在他肩窝里,长睫不安地发抖,脸颊一层胭脂色,嘴唇不涂也红,湿润柔软。
薄时予怔愣盯着,终于敢确信不是他的幻想。
柠柠在,他没有失去她。
薄时予把她搂到胸前,往身上拉,扣着她后脑压过来,吻她眉心鼻尖,嘴唇感受到她鲜活的温度,那些岌岌可危勒着的神经再也一丝不剩,完全在她面前溃塌。
沈禾柠脸颊又痒又热,很快睁开眼,近距离对上男人血色狼藉的瞳仁。
她呆住,鼻子酸得忍不住,脱口就沙哑地喃喃了一句:“哥,对不起……”
对不起我知道得太晚了,对不起我让你那么久都孤独一个人。
因为这一句话,薄时予眼中燃起的光几乎瞬间覆灭,他定定看她,手指有些战栗,不成调的沉暗嗓音问她:“为什么对不起,就因为我护着你?”
沈禾柠将要说出口的那些事忽然哽住。
她在这一刻跟他百分之百的心意相通,立刻就明白,他想问的不是今天,他在害怕她是知道了过去,才不辞辛苦跑来找他的。
他那么敏感,想得总是太深太多,为了隐瞒一个真相,不惜受那么多罪吃尽了苦,就为了不让她背上负担。
即使她可以清楚告诉他,不是的,她爱他不受任何影响,但对于哥哥而言,他梦寐以求的,就只是柠柠单纯的爱上他。
没有残腿,没有恩情,没有偿还,仅仅是爱他这个人。
如果她现在就告诉他,她已经得知一切了,那再多的爱,他也会执拗认为是补偿,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她纯粹的感情。
她不急,她愿意等,等他好好的被珍惜爱过,习惯了幸福,到那时候再坦诚,他就不会那么患得患失了。
沈禾柠凝视他,视线勾勒他的脸,他目光太深太烈,她看得血热,视野一直模糊,下意识就伸手蒙在他眼前。
她在床上半支起身,捂着他眼睛,贴近他耳边小声说:“对不起,我到现在才赶来做你女朋友,晚不晚?”
深夜的民宿没有灯光,外面风雨喧嚣,一张床上,两个人相拥缠在被子里,安静到整个世界都消失。
薄时予冰雕一样,在她手指间渐渐融化。
沈禾柠眼眶湿了,感觉到他睫毛上的潮气,沾得她指根一片滚烫。
他就这样任由她蒙着眼,手将身下床单攥得几近撕裂,低声问:“是原谅哥哥了吗?”
沈禾柠忍住决堤的情绪,郑重说:“原谅了,惩罚够了,你失联这些天我等不下去,心疼了。”
男人没有血色的唇弯着,又不能相信地敛成线:“要跟哥哥谈恋爱吗。”
沈禾柠也不懂,为什么现在没有危险,没有误会,她终于跟他彼此依偎着表白,结果只是听他这样问着,也会止不住想大哭一场。
她回答:“是,哥,我想和你恋爱。”
不是小叔叔,不是薄先生薄老师,终于在光明正大的时候,她又面对面这样叫他。
薄时予越来越高的体温传导过来,沈禾柠的手快要捂不住了,手臂微微酥麻。
“柠柠,我二十九岁了。”
“我知道。”
“我的腿……你可能今天发现了在治疗,但是希望很渺茫,如果失败,就要从膝盖截掉,还很可能用不了假肢,只能空着。”
“我知道。”
“我……性格也不好,对你的独占欲过度,你身边那些男同学男嘉宾,我一个都不能容忍,很偏激,日思夜想的,希望你眼里只有我。”
沈禾柠下巴上的水珠滴到被子上:“嗯,我也知道,不然你以为,我怎么那么会气你。”
薄时予哑声笑,眼尾无声的水迹彻底把她手指浸湿:“我已经这样了,还选吗?不后悔吗?”
沈禾柠佯怒:“被你一说,现在就有点后悔了,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