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
那是一只青鸾,悬停在黑沉的夜色中,高傲地扬起颈项,双翼舒展,仿佛有光泽从那些高贵美丽的翠羽上流过。青鸾背上盘膝端坐着一个人,沉静而端丽,五色长裙衣带翩然,遥迢而迤逦,随着夜风长长地飘摇着。她看着妲己,淡淡道:上来罢,站在那里做什么。
妲己几乎要忘了如何呼吸。
又一次地,在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那人如神迹一般,降临在了她面前。
青鸾距摘星楼还有些距离,妲己深深吸气,身影一摇,化作狐狸,助跑几步,踩着断裂的栏杆起跳,在夜幕里划出一道雪白弧线,凌空跃了上去。
落地时不是很稳,似乎是踩到了女娲娘娘的裙裾。
我可并不想与你死在一起。妲己轻声说。
纣王当然是不会应声的,摘星楼里,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传了出来。一根似乎是横梁的东西重重砸落下来,发出一声闷响,火星四溅。
女娲随口吩咐道:回宫。
那只充作坐骑的青鸾收拢双翼,一声清鸣,妲己知道,这就是要动身了,想着高处寒冷,于是扬了扬尾巴,把自己团了起来,乖顺地窝在女娲膝下。
随后,青鸾化作一道流光,向着天际远去了。
在扑面而来的劲风中,妲己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二十八年的商王宫。
万家灯火的中心,那座最为高耸宏伟的摘星楼,足以俯瞰整座朝歌的摘星楼,她亲手画下图纸、设计建造的摘星楼,已经完全陷入了滔天的火海之中。
远远地,甚至连建筑都分辨不清,只能看到一团耀眼夺目火光。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那座摘星高楼,终于再也耐不住烈火焚烧,从中间断裂开来,连着最高处用以歌舞享乐的阁楼,连着华丽的殿顶和飞檐,一起倒塌。
仿佛流火,坠落世间。
一声巨响,火焰与烟尘四射飞舞。
繁华的摘星楼,歌舞升平的摘星楼,就在这一声巨响里,彻底化成了废墟。
坐拥江山六百余年的殷商王朝,也就是在这一声巨响里,轰然倒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纣王下线
后面虽然他封了神但我也不想再写他了,就当没这号人吧
另外,作为作者我其实不应该说这些p话的,但我实在是忍不住想哔哔两句_(:3」)_
我一直觉得吧,评价一个人物,应该看他的所作所为,而不是看他给别人发了多粗的箭头,他爱别人爱得有多深。在这个问题上,纣王跟娲皇是两个完全相反的角色,纣王毫无疑问是个烂人,是暴君,喜欢杀人还喜欢乱搞男女关系,但他最粗的箭头给了妲己,而且毫无疑问,有实际行动来证明他爱妲己;娲皇是圣人,但她最粗的箭头永远指向天下苍生。
其实是个挺值得思考的问题,我的意见呢,也已经回答过了。
然后纣狐线到这里就正式结束了,说实话吧,在一篇百合cp文里面加了妲己纣王这条线怎么说,就挺叛逆的。但我觉得吧,纣王这个人物,对建立妲己的妖妃形象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妖妃妖妃,没有帝王哪来的妖妃)而且发现,把他拉过来构成大三角之后,感情推拉立刻就变得有意思了起来所以就这么设计了
第43章 所平山海
纣王三十五年三月初九, 天下诸侯会师孟津,大军浩浩而下,一举杀入朝歌。朝歌满城军民献降, 纣王无以抵挡,于生路断绝、退无可退之际,登上摘星高楼, 点火自焚。
其后, 武王登基。
周朝八百年江山社稷, 至此而始。
武王于登基之后,安定天下,列土分封诸侯。
又有姜尚于岐山之中, 请出封神榜,登台封神,让那些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死难的英灵,都能有一个归处,得证神位。
这一场令天地为之色变的三界大劫, 至此,彻底尘埃落定。
妲己随着女娲回到娲皇宫后,原本, 以为下界事了, 自己终于可以得出空闲, 常伴娘娘身边,可谁曾想,别说是娘娘,就连碧霞彩云这些童子,她都很少能见到。
娘娘把她放在这里,似乎就, 不再过问了。
娘娘确实是很忙的,不是外出,就是待在在藏书阁之中,而且每每独自一人,只是偶尔,会在身边带上碧霞,行踪之诡秘,令其他人都捉摸不透,她到底在做什么。
娲皇宫里,也因此议论纷纷。
妲己有一次,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在养着锦鲤的五色石池边,正好堵住了碧霞。
她也不客气,开门见山,直接道:你与娘娘,最近,在做什么?
碧霞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做出嘘的手势。
然后,把女娲娘娘一贯那副平常淡漠的神情模仿了十成十,一本正经地,对妲己道:天机不可泄露,不可说,不可说。
妲己:
装神弄鬼。
如今的娲皇宫里,除了女娲娘娘,和以碧霞彩云为首的这些童子之外,住着的其他人,还有妖,倒也不少。
多半,是因为一些心性不端的妖,自知命不久矣,四处作乱,不仅吃人,也喜欢残杀其他妖族,抢夺地盘,食物,甚至幼兽。
这些妖族们被闹得流离失所,不得不来投奔,以求圣人庇护。
也有些三教之外的人族散修,在知道修行之路即将断绝后,不愿意与其他道友厮杀,争夺灵气,却也不甘心就此沦为凡人,想要在这世间,寻一块清净之地。
于是想到了三皇的火云洞,和女娲的娲皇宫。
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天皇伏羲在不久之前,辞别女娲娘娘,返回了火云洞。
这些日子里,纣王自焚、姬发登基,还有姜子牙登台封神,甚至是纣王死的那一天夜里,女娲娘娘驾着青鸾,亲自下界,将九尾狐妖妲己带回娲皇宫的事,也都传了开来,
躲在这里的人和妖们,闲极无聊,最喜欢的,就是谈论这些事,打发时间。
于是,妲己在娲皇宫中,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有人用奇怪而艳羡的眼神看着自己。
有些隔得远远地,指指点点;有些则很好心地,上来与她打招呼。
又向她询问,娘娘近日里,是做什么去了。
妲己如何知道娘娘做什么去了,每逢遇到这种问题,都是好言宽慰对方一番,然后,回到自己从前住的寝宫里,一个人生闷气。
气娘娘又把她丢在这里,不闻不问。
好像所有人都以为,她与女娲娘娘,会很亲近似的。
终于,有一日,女娲娘娘突然在万妖殿升殿。
娲皇宫里一时仙乐齐鸣,青鸾引颈,白鹤翔舞,奇花仙草异香渺渺,那些憋了许久的人族、妖族,自来娲皇宫以后,还是第一回 有机会面见圣人天颜,全都跑去了。
有冤的伸冤,有仇的诉仇。
无冤无仇的,就随着众人跪在后头,恭祝娘娘万寿无疆。
等到这些人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散去了,万妖殿内只剩下妲己一人的时候,妲己这才有机会,上到女娲娘娘近前,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女娲看向她时,目光似乎柔和了些。
她问:你有何事,妲己?
妲己这一次,没有下拜行礼,犹豫了一下,问道:娘娘那日,为什么要亲自去摘星楼接我?
其实如往常一般,换碧霞或者彩云去,都可以的。
不必多心,你奉本座法旨下界一事,被通天教主泄露给了纣王。本座出面,只是为了震慑宵小,让一些心怀不轨之人,不要再把主意打到我娲皇宫头上罢了。
总是这样。
圣人的回答,条条道道的,好像都很有道理。
却不是她想听的。
她道:我有一首诗,要送给娘娘。
女娲没有应声,妲己也不想看她的表情,便转过身,从袖中掏出毛笔,开始在娲皇宫的墙上,默写二十八年前,纣王亲笔御题的,那一首淫诗。
写完,她回过身,望着女娲,道:
当年,纣王不过是在娘娘的行宫里写了一首诗,娘娘就要降罪与他,还把我派下去,败坏他的江山,还要我与他侍寝。
现在,我也在娘娘面前,娘娘宫殿的墙上,写了这一首诗,娘娘又要如何罚我?
她说到这里,咬住下唇,眼光盈盈,几乎要化成了一潭春水,却直勾勾地盯住女娲。
娘娘这次,要派谁来魅惑我,与我侍寝,败坏我的名声?
娘娘,可舍得下这个心吗?
女娲听到这里,反而笑了。
并非是嘲笑、冷笑,而是很温和的,春风化雨的,温柔浅淡、冰消雪融,却好似藏有深意,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诮的,微微一笑。
你这么多年,当真以为,本座派你去纣王身边,做这许多事,就只是因为,他荒唐之下,写的一首诗?
她轻轻地问。
妲己:不是么?
女娲从沉香法座上站了起来。
她一起身,那身如云霞般繁复昳丽的五色衣裙也随之垂落,长带翩翩,遥迢而迤逦。
沉香圣座之后,更深处的阴影里,招妖幡巍峨而立,法度森严,隐隐有磅礴浩瀚的气息在其间呼啸盘旋,蓄势未发。
慢慢地,她向妲己走近了。
妲己先前,虽然题淫诗的时候来势汹汹,到这时候,气势反而先弱了下来。
见女娲娘娘靠近,甚至还想往后躲。
她身后就是墙,退一步,就顶到了墙边,往左右一扭头,正想顺着墙根溜走,女娲却已经站到她面前,然后,竟然从袖中伸出手,捧起了她的脸。
那双清淡疏冷,因为微微上扬而显得有些凌厉的凤眸之下,眼瞳烟灰,深深沉沉。
让妲己几乎以为,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
随后,女娲低哑地笑了一声。
你要人侍寝,本座给你便罢。她低声说。
妲己:!!
妲己大惊,一时间整个人都是发蒙的,继而,眼前之人似乎是俯下了身,有什么东西,清冷如冰雪,温柔如月光,在她唇上轻轻点了一点。
随即,那人又退开了。
早在本座遇见你之前,我与其他诸位圣人,就已经算到了,千年间天地必有大劫,道统断绝,妖族衰亡。在此之后,就是那纣王,去哪里写诗不好,偏偏写在本座行宫之中,于是,本座也就成为了圣人境界里,第一个被卷入天地大劫之中的。
然而,也正是因为纣王糊涂,反而在大劫之中,给了本座一个插手的机会。
气运之争,这就是你最初的由来了。
天道不可违逆,自盘古父神开天辟地以后,即是如此。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本座看着那些惊才绝艳的人物,一个又一个地倒在本座面前;看着何等繁华辉煌的盛世,渐渐地荒废了,被遗忘了,只有在最古老的史册里,才剩下只言片语,得以一见。
这就是圣人最深的悲哀。
也是她在这只狐狸身上看到的,一颗永不屈服的心。
命运可以被安排,但是心不能。
一件又一件的云锦从二人之间剥落,妲己双腿发软,靠在墙边,几乎连全身的骨头都化成了缠绵荡漾的春水,无法动弹,心却跳得前所未有地快。
有些紧张,有些害怕,有些兴奋,还有些快乐和颤栗。
她无力地扬起脖颈,在那一刻到来之时,仿佛听到了一声绵长的、幽幽的叹息。
后面的事,妲己已经完全分辨不清了,只记得万妖殿里迎风飘拂的帐幔,还有那高高在上的沉香圣座,威严,冰冷,在她们身下,承载着最极致的欢爱与缠绵。
不知从哪一刻起,她看到了那人的眼睛。
她的眼睛,不再是肖似人类的,深深沉沉氤氲的烟灰色。
那是如上古神魔般,金色的竖瞳。
人首蛇尾,本相法身。
仿佛有鳞片青黑的蛇尾卷在她身上,冰凉而细腻,几乎要击碎她最后的理智,于无可抵挡的颤栗中彻底沉沦。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不知怎么,她抓住了那人的一只手,瘦削,清贵,骨相匀亭的好看,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
她混混沌沌地,问:
娘娘,你爱过我吗?
那人没有回答,如熔金流淌的眼瞳中,倒映出她的身影。
然后,俯身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