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我没有死
南疆退兵之后,由于林熙并没有下令追击,启宣等人迅速集结好军队,还有很多的南疆士兵直接投了降,都要去一个个勘察他们的身份和目的,防止有细作浑水摸鱼,潜入军队。“南疆退兵了!”
直到这时候,所有人好像才反应过来,如同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满目疮痍的战场之上,忽然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他们胜利了,正如林熙在奔赴战场之前所说的。
夕阳的余晖热烈的洒向大地,每一个人的盔甲都金光闪闪,仿佛挂满了勋章。
林熙已经下了马,手中高举着北墨的旗帜,她的面容无比坚毅,原本白皙俊秀的脸上布满了干涸的血液和汗渍,破裂的衣甲被狂风卷起,猎猎飞扬,被阳光涂满金色的盔甲熠熠生辉。
她的身后是黄昏投下的万丈光芒,如同分割黑白画面的射线,带来无与伦比的壮美画卷。
所有人,都不禁骄傲且狂热的看着她。
“末将洛阳,恭迎云麾将军入城!”
一道雄厚有力的声音在林熙的身后响起,她转过身,只见桑淦城守将洛阳快步朝自己走来,他的肩膀处还有一个巨大的血洞,却巍然屹立着。
“洛阳将军,此番,辛苦你了。”林熙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暗暗的打量着这个名为洛阳的将领。
桑淦城守将洛阳不过而立之年,一眼望去,洛阳的相貌平平无奇,表情冷硬,普通到放在人群之中,除了那一身煞气和高大的身材,没有一丁点出众的地方。
首先让人注意到的,是他一双苍鹰般的锋利眼眸,琥珀色的瞳孔映衬着大漠和苍云,布满沧桑,有着令人心惊的锐利,还有一丝莫名的熟悉。
在林熙的记忆里,当年的桑淦城在阮寒空去世之后,交给了部下周宗统领,阮家军在南疆的进攻之下四分五裂,直到七年前花无岸夺回城池,随手将桑淦城交给了当时花家军之中,周宗派系的一名年轻将领,那名将领,就是现在的桑淦城守将洛阳。
这样算下来,洛阳已经在桑淦城驻守了七年。
“末将并不辛苦,等到了将军来桑淦城,比什么都值得。”洛阳目光深沉的望着林熙,语气无比认真的回答,他的声音沙哑难听,连日的作战,已经让他的喉咙严重受损。
“桑淦城的守军,如今还剩多少?”林熙望了一眼周围的将士们,眼中有些沉重。
“原本两万人,如今战死一万余人,还剩完好无损的将士不足四千人,重伤者接近三千人,还有一千多人都不行了。”
“若是我早一些前来,他们也不会死。”听到这鲜血淋漓的数字,林熙的眼眶微微酸痛,沉声说道。
洛阳沉静的安慰道:“墨都赶到漠南就要半个月,将军能在接到末将的信之后短短四天就赶来,已经是极为不易了。”
“大军入城先整顿军容,和以前一样,不得骚扰百姓安居乐业,不得惊扰百姓,违者军法处置。启宣,你将我们带来的粮草先支援分给洛阳将军的人,沧澜,你负责打扫战场,将此地的尸首都一同埋了吧。”
林样沙哑着嗓子吩咐,抬起头,看了一眼已经落下去的夕阳,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温度,眼神暗了下去。
“不分出南疆和北墨了吗?”一名将领听到林熙让把所有人的尸体都埋在一起,不由问道。
“分什么?这些士兵,也只是为了他们身后的掌权者而战,”林熙淡漠的说道,眼神沉痛而冷寂,“天地为熔炉,我们不过都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员,人都死了,和谁葬在一起,有什么区别吗”
说着,她拧着眉问洛阳:“桑淦城如今的天气,晚上也这么热吗?”
“这几日连日燥热无比,晚上比起现在也差不了多少。”
“漠南现在实在太干燥了,吩咐下去,一定要处理好这些尸体,一旦尸体腐烂生瘟疫,后果不堪设想,本将军就成了北墨的罪人,你我都担当不起。”她再一次认真的强调。
“属下明白。”沧澜点了点头。
“将军将熙南军的粮草分给城中的将士,那你们又该如何呢?”洛阳问道。
林熙疲惫的笑了笑,因为他的话,心生对其生出了几分好感:“我们本就是为了就你们而来,整顿之后,我们去翰沙城,莫念那里的粮草足够供给全军。”
“末将多谢将军驰援,桑淦城此番元气大伤,司徒岚的人说不定还会卷土重来,还望将军在桑淦城多待一些时日。”洛阳恳请道。
林熙面对桑淦城,心中复杂,但此刻面对着洛阳,面对刚刚浴血奋战的桑淦城守军,却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只是脸色微沉的点了点头。
南疆和北墨两方之前战斗涉及范围颇大,整个桑淦城的平民百姓们都紧闭着房门,只听见城墙上的刀斧碰撞,杀声四现,如今,伴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欢呼,战事终于沉寂了下来。
有胆子大的百姓从屋里伸出头,看见无数黑甲骑兵们从城门走在街道之上,高举着的是北墨的旗帜,不由心中微喜。
每一个归来的战士们都玄衣铁甲,高头大马,手持着长qiāng短剑,头顶的红缨被鲜血染得越红亮。
桑淦城被北墨保住了!
桑淦城地处两国交界之地,自古就受尽战火的洗礼,城中的百姓早已习惯一觉醒来,守军换了人,城主府也换了主人,但他们还是更愿意在北墨的统领之下生活。
熙南铁骑们经历了一下午的厮杀,神情肃穆,带着一股淡淡肃杀气息,身上的盔甲或许已经破损不堪,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高涨的精神和昂然的战意,虽是风尘仆仆,却掩盖不住得胜归来的骄傲和自豪。
直到所有的熙南铁骑都入城之后,林熙在最后面走进城门,今日城门的一瞬间,她和沧澜不由自主的同时抬起头,看向桑淦城的古老的城楼。
桑淦城,她回来了。
太阳西垂,天色已经昏暗下来,隐约可以看见有秃鹫在灰色的苍穹盘旋不定,好像准备趁人不备,叼食地上堆积如山的尸体。
那城楼之上,是否还沾染着父亲的血?一念至此,林熙的心就隐隐作痛起来。
十一年前,镇远大将军阮寒空因为谋逆,被手下将领所杀害,尸首悬挂在城楼,被天下人所唾弃。
后来,那尸首是被看不过去的南疆人夜里偷走,在塞外立了一座坟墓。
身旁的洛阳看着林熙的目光,好像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他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情绪,但因为坚毅而僵硬的五官,又令他看起来分外奇怪。
洛阳犹豫了许久,一直到林熙都现他不对劲的时候,他忽然在她身边认真说道:“将军或许末将该叫您,阡阡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熟悉的名字,令林熙的瞳孔剧烈一缩,眼中惊疑万分,刚想开口询问,只感觉一股炙热的内力忽然在体内控制不住的乱窜,她本就沾染了血腥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喉中一股腥甜。
林熙极力的稳住身体,控制紊乱的内力,才能不立即昏迷过去。
“将军!”
沧澜率先现林熙的异样,刚想惊呼出声,林熙已经抓住沧澜的手臂,身体虚弱无比的靠在他的身上,声音压的极低,平静道:“先入城,我没事,是qiāng法的反噬。”
“我睡一会儿。”
说完,没有等到沧澜的回应,她已经阖住双眸,沉沉的昏迷过去。
沧澜惊疑不定的探了探林熙的呼吸,感受到她的气息虽然紊乱,但脉象还算平稳,按她的说法,应该是力竭所致,才松了一口气。
“洛阳将军,你究竟是何人?”
沧澜搀扶着已经昏迷的林熙,紧盯着洛阳,眼中一片寒霜,眼底不经意的掠过一抹杀意。
洛阳对林熙的话声音虽然压低,但并没有避讳沧澜,他自然听到了他的那句:阡阡大小姐。
为何一个从未见过的边境将领会知道林熙的身份?
洛阳僵硬的笑了笑,平凡的脸上有了一丝温和的悸动。
他平静的与沧澜对视,娴熟的语气,沙哑的声音在沧澜耳边响起。
“刚刚末将在城中看着林熙将军与沧澜将军在战场厮杀,由衷感叹,十年不见,沧澜将军的暮雪剑,使的越娴熟了,那最后一式暮雪焚归,将军现在学会了吗?”
沧澜冷寂的面容骤然一变,他死死的盯着洛阳平淡无奇的面孔,目光渐渐的炙热起来,好像要将他的脸烫出一个洞来。
许久之后,沧澜从牙缝之中一字一顿的挤出低哑的两个字。
“陈铮大哥?”
知道暮雪剑的人,且知道暮雪剑最后一式的人,只有楼家之人和嫁到阮家的楼暮雪,连启宣都因为只是楼定国私生子的原因,并不了解当年的楼家功法。
但是还有一个人知道暮雪剑,那个人,就是阮家阮天豪的长子,阮寒茗,阮寒茗是楼相最得意的大徒弟,楼相将毕生所学都交给了他,也是他介绍的自己的弟弟阮寒空与楼暮雪相识相知。
阮天豪一共有三子一女,长子阮寒茗,次子阮寒丰,小儿子阮寒空,小女儿阮寒清。
阮寒丰和阮寒茗早在几十年前就在复兴北墨的时候被叛军所杀,只留下了一名义子,名叫陈铮。
陈铮和沧澜一样,从小便在阮寒空手下的阮家军之中长大,在阮家覆灭之前,陈铮已经死在了一场战争之中。
陈铮虽然只是阮寒茗的义子,但是年长沧澜许多,由于阮寒空军务繁忙,沧澜又从出生就被养在琼花楼之中,陈铮便从小奉命教导沧澜武艺,两人因此情同手足,也因为当年陈铮的猝然离世,少年时期的沧澜曾对战场恐惧到了极点。
当年,阮寒空命令他离开桑淦城,回墨都的时候,他也是因为太过惧怕而离开了这里。
直到第二日,他不放心父亲,却在城楼上亲眼看见了父亲的尸首,年少的沧澜,连阮家的姓氏都没有,任何事情都做不到。
沧澜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惧怕任何事情,他只想按照父亲的话,去墨都找到自己的妹妹,保护好她的性命。
他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亲人。
沧澜回过神,定定的看着洛阳,后者对他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你没有死?”他不敢置信的问道。
“我没有死,阮沧澜,好久不见。”洛阳勾了勾嘴角,眉宇之中是一片陌生,声音也不是记忆里青年好听的声线,粗粝嘶哑,像是一个老者。
沧澜的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
*
林熙足足昏睡了两天两夜,醒来的时候,房间内一片黑暗。
她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头痛欲裂,拧着眉从床榻之上爬起来,点燃油灯,现如今还是子夜时分。
调整了许久的气息,她的意识渐渐回笼,一颗平静的心,渐渐的沉了下去。
她对抗司徒岚所用的,是自己从未在外人面前展示过的阮家qiāng法,但因为是强行催动,对身体有着很大的损伤,林熙在用前就做好了准备,只是,她仍旧没有想到,这qiāng法的威力如此大,后劲儿更是难受至极。
刚一醒来,启宣就过来禀告,司徒岚果然没有放弃夺取桑淦城,如今还兵临城下,带着更多数量的军队,这两日一直在城门下叫战,但因为林熙的昏睡,熙南军一直保持沉默。
林熙整顿衣容,看着赶来自己房间的洛阳和沧澜,昏迷前洛阳的话还在脑海之中回荡,她盯着洛阳平凡的脸,眼中布满血丝,一片猩红。
“沧澜刚刚告诉我,你是叔父的义子可是,本将军已经不大记得陈铮大哥的模样了。”
洛阳坐在林熙和沧澜的面前,凝望着林熙,眼中充满欣慰,提到阮寒茗,他的眼睛眯了眯。
只见他在自己的耳后摩挲了片刻,当着两人的面,用力一扯,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被他摘了下来,出刺耳的“刺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