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1)
乔澜辞,闻故的妻子, 是在后方必不可缺的医疗部队长。两人强强联合, 成了一段佳话。
联邦最爱用他们, 最省心也最放心。
闻故很少让人失望, 只用了短短半个月将星寇击退,紧接着跟乔澜辞一起四处奔走、安抚照顾伤员。
墨斯星是受害最严重的星球,一眼望去伤民遍地、尸殍枕藉。
要照料的人太多了, 乔澜辞一来就忙得脚不沾地, 闻故帮不上什么忙, 最多只能递一下药扶一下伤员。
乔澜辞忙起来六亲不认,她正给一个伤患包扎,嫌闻故在这里碍事,把他赶到一边去了。
闻故失笑着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无奈和宠溺的意思。
他给乔澜辞让出空间, 往驻扎的营地走去, 只走了几步, 便看到一个瘦瘦弱弱的身影,把自己缩在纸箱旁边。
闻故凑近了些看。
那是个小男孩,还是个瘦巴巴的小男孩。
小男孩赤足抱膝,穿着件破旧的、大几号的衣服,一张脸蛋上沾满乌灰还有别人的血,因为过于瘦,伶仃瘦窄的骨架甚至撑不起衣服,皱皱巴巴贴在胸前。
你叫什么名字?
闻故自认为自己很友善,声音也放得很轻。
但小男孩还是像惊弓之鸟一样,倏地撩起眼皮,精雕细琢的一张脸上阴郁万分,眼睛里似乎沁着寒意。
闻故见他躬起脊背一副防范的样子,往后退了半步,温笑道:别害怕,我没有恶意。我是跟着那伙救援队来的,是救人、不是杀人,所以别绷着小脸了。
不知道是那往后退的一小步,还是闻故逗小孩一样的轻松口吻,让男孩消了些敌意,但涌上了更多属于这个年龄禁不起逗的羞耻。
男孩冷着脸,当没人似的,一声不吭。
小孩真难对付。
闻故挑起嘴角,轻叹了声。
他就那么翘着唇角,坐到了男孩旁边。
男孩还是没什么反应,但那双黑而圆的眼睛略微放大了点,似乎在惊讶,这种衣冠楚楚大星球来的人,也会不嫌脏。
你家里人呢?闻故微低下头,温柔的目光投到男孩脸上。
男孩脸色突变,硬邦邦说:死了。
闻故顿了下,抬手摸了摸他脑袋,抱歉。
那只干燥洁白的手在脑袋上揉了又揉,男孩脸色有点绷不住了,他重重拍开闻故的手,寒声道:又不是你杀的,你有什么可抱歉的,我最烦你们这些烂好人。
烂好人?闻故丝毫不在意被拍开,甚至笑得眼睛更弯了点,似乎感觉到趣味,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挺有意思。
怪人。
男孩面无表情,心想道。
闻故盯着手背上的红痕,忍不住想这小孩下手真狠啊。
他轻笑了一声,垂下手,烂好人都会做什么?给可怜巴巴的小孩投喂食物?
男孩还没反应过来闻故在说什么,唇瓣突然抵上一块糖,甜腻的橙子味顺着唇缝融进嘴里,男孩下意识滑动了下喉咙,愣愣偏头看向闻故。
那只如玉雕般洁净瘦长的手近在咫尺,食指滑过敏感的下唇,闻故脸上露出得逞了的笑,那笑在看到面前小孩慌乱地涨红了脸后,笑得更肆意了。
男孩紧抿住唇,含着糖把头埋进膝盖里。
闻故笑够了,也不再说话,低着眼皮坐在如同在煤坑里滚过的脏小孩旁边。
他似乎有点累了。
温尘。男孩突然出声道。
嗯?闻故一时没反应过来,噙着笑侧过头。
温尘盯着他翘起弧度的粉润嘴唇看了一眼,挪开视线,嘶哑着声音说:温尘,我的名字。
闻故有些迟钝,良久,才笑着说:挺好听的,其实人也很帅,就是有点瘦。
温尘又不说话了,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听不得太直白的夸奖,但闻故天生有点混,明明知道这点,还偏要说。
他就喜欢看温尘臊红了脸还强壮镇定的小表情。
温尘,闻故欣赏了几眼小孩别扭的神情,忽然放低声音,问他:你想跟我回家吗?
温尘动了下嘴唇,僵硬道:什么?
我和小辞都挺喜欢小孩的,如果你没地方去,可以来我们家。当然,不是没有条件,闻故半开玩笑道:等我以后老了你要养我。
闻故提出这个邀请其实没什么把握,毕竟他看得出温尘这小孩自尊心很强,平白无故的帮助,他不一定能接受。
但只顿了两秒,他就听见温尘说:想。
闻故说:你不用勉强,我尊重你的意愿。
温尘抬起眼看他,语气比起刚才更坚定:没有勉强,我想。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说好了,老了得养我。还有,以后就改口叫我闻哥哥?显得年轻。
闻故笑了声,他一笑,那温朗眉眼便覆上让人移不开眼的柔和气质,像一块干净漂亮的润玉,温尘抿抿唇恍惚想道,眼前这人,大抵是天上的神仙下来赏玩了。
胸腔像是有什么热烈的东西在冲撞,温尘吞咽了下,缓了缓干涩的嗓子,用清澈些的稚嫩嗓音,叫道。
闻哥哥。
温尘就这么被带回了家。
刚进门时他还瘦得像只猴子,不到闻故下巴高,仅仅半年,他就长开了,身上有了肉,练成了坚实有力的肌肉,肩膀比闻故更宽,个子也比闻故高一头。
闻故对他很好,乔澜辞对他也很好,顿顿饭不落下,完全把他当自己孩子对待,闻故闲来没事时,还会教他怎么制造机甲,教他一些应敌之术。
温尘很有天赋,机甲没几天就学会,闻故说的一些策略他甚至能举一反三,开辟新思路。
在学校成绩优异,待人友善,简直像翻版的闻故。
那段时间,闻故还在庆幸自己带回来一个称心合意的天才,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一个保家护国的顶级alpha。
但他从来没想到,自己其实是捡回了一匹狼,一匹会藏起獠牙的伪善狼。
温尘第一次出现异样,是在乔澜辞在饭桌上宣布自己怀孕时,当时闻故有多高兴,温尘脸色就有多阴沉。
乔澜辞毕竟是女人,心思细腻敏感,很快注意到温尘的不对劲。
她找来温尘,小心翼翼询问:小尘,你是不是怕有了弟弟,我们不要你了?
注意到温尘脸色一变,乔澜辞托住他的手,覆在上面,郑重道:不会的,不会发生那种事。我们永远是一家人,要这个弟弟,也是因为闻故喜欢热闹,还有怕你孤单,没有别的意思。
温尘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柔和笑道:原来是这样,不是不要我,那我就放心了。
他像是卸下了胸口的一块大石头般,满脸都是释然的喜悦,看得乔澜辞心坎一软,又和他保证了几次。
见他是真放下芥蒂了,乔澜辞才走出房门。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房门一关,温尘目光立刻沉了下来,眼底森寒,没有任何笑意。
这是他的拿手戏,他最会装样子,而且演技相当好,好到骗过了所有人。
就像他其实讨厌乔澜辞,讨厌他肚子里的孩子,乔澜辞一点也不知道。
就像他对闻故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每时每刻都想把闻故关起来只能让他一个人看,在得知他和乔澜辞有了孩子,恨得想把他吞之入腹的想法,闻故也不知道。
如果闻故知道了这些,还会不会对恶心作呕的他笑出来?
应该是会的,所以他不会让闻故知道,至少现在不行。
乔澜辞很快请了产假回家,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修修花枝、做做饭。
都说孕妇脾气大易怒,但闻故万事都顺着她,担心她受累,所以每天晚上七点前都会回来,乔澜辞几乎没有生气过,就这么平稳过了几个月。
某天,闻故突然打电话说今晚不回来了,乔澜辞还没问什么,闻故就说有事,挂断了电话。
那通电话过后,闻故连续两天没回家。
因为一条流言
大名鼎鼎的战神闻故,其实是个嫌贫爱富的渣男,他早就有了未婚妻,因为嫌弃对方家庭条件不好,所以抛弃了还怀有身孕的女方,转而娶了乔澜辞。
这条流言空穴来风,而且荒谬至极。
闻故本来不想理会,但是一些所谓的证据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还有他不认识的人,接二连三以知情人士的名头站出来,情绪激烈地作证。
那激昂浓重的谩骂,很快煽动了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骂起了闻故,连乔澜辞都没放过,甚至骂她骂得更狠。
闻故没有处理流言的时间,星寇再度来犯,比上次规模还大,他当晚就坐上了去前线的舰艇,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乔澜辞肚子慢慢大了,每天吐三次,本来精神就衰弱,虽然闻故尽量不让她知道网上的种种骂声,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电视、光脑,乔澜辞都能看到有人在骂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乔澜辞吐得更厉害了,脸色一天到头都是白的,最后实在受不住,去医院开了药。
她是自己一个人去的,雨天路滑,加上夜晚光线模糊,一道等待良久的黑影持着刀飞速掠过,等她感受到剧痛的时候,她已经被抬上担架送入急救室。
连轴转的手术,几个小时下来,还是宣告抢救无效。
所有的事都来得太突然了,乔澜辞甚至来不及见自己丈夫最后一面,来不及和他发牢骚说自己最近过得有多糟糕,她最后能做的,是给那勉强保住的小孩取了个名字。
闻恬。
恬,安然,安然度过一生。
闻故得知乔澜辞死亡的消息,已经是一天后。
恰好是星寇要拼死一搏的时候,闻故不能离场,他失魂落魄上了机甲,因为心不在焉,屡次失误,被激发了血性的星寇废了一条手臂,还让他们破坏了最重要的航道。
这几乎是一个导火索。
网上对他的谩骂达到了巅峰,说他既不知检点,还是个奸细。
闻故没有击退星寇,反而被他们连续侵占了好几个星球。闻故精神力耗尽,从机甲下来后就昏倒了。
受到联邦的旨意,没人送闻故去医院,甚至还有些大胆点的士兵,把败仗迁怒于闻故,对昏迷的闻故大声唾骂踩踏。
一年前,闻故风头正盛时,没有人能想象到,他一年后会因为一条流言,失去最重要的人,尊严如狗般被践踏在地上。
淡若游丝的呼吸,被那一下一下踹到腹腔的重力,彻底碾灭。
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亡。
也每时每刻都有人诞生。
医院病房里,躺着一个刚降生的婴儿,他不哭也不闹,比起其他孩子要安静许多。
穿白大褂的医生在床边静静看了婴儿几眼,发出一声惋惜的轻叹。
为这个孩子。
如果他能再早一点到这个世界,或者时间不要那么凑巧。
那么他就能看到一个意气风发的帝国前线英雄,一个温婉动人的后方医疗天使。
是两个完完整整的人。
鲜活的人。
他本来可以拥有美满顺遂的人生。
可惜世界上有太多不凑巧的事了,只一件就让人很难过。
温尘疯了,各种意义上的。
他匆忙赶到医院,只看到病床上戴着无菌面罩的闻故,面色苍白,毫无生气。
温尘攥紧手指,踉跄着脚步走进去,推了一下闻故的手臂,让他别睡了。
但闻故紧闭着眼,没有理他。
闻故是长得很好看的,面容没有一丝烟火气,即使唇色白如浆纸,也没看出多少狼狈。
只是过于安静了,他的眉眼其实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只不过现在已经做不到了。
那个会对他笑、会揉他脑袋的人,倒真像一尊神像,神灵已经重归天上去了。
可是凭什么,招惹了人间的人,凭什么就这么回去。
温尘的怒火来得突然,他眼睛骤然一缩,伸手把旁边杂七杂八的仪器通通推倒
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
比人还重的仪器就这么倒在地上,病房里响起尖锐的警报,走廊里响起凌乱的脚步,赶来的医护人员就见温尘僵立在一片狼藉中,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森然。
地上全是破碎的玻璃渣子,浓稠的血从温尘手腕流下来。
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他们神经紧绷站在门口,注视着温尘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再做出更出格的事。
可是他不会了。
因为无论他怎么发泄,怎么折腾,病床上的人都始终安静阖着眼。
不是在骗他,是真的听不到了。
温尘眼眶倏然变得通红,他颤着膝盖半蹲在床边,像是怕惊扰什么,轻声喃喃道:你是不是知道了,是不是在生我气,所以才装睡?
闻故一直知道温尘很聪明,但他不知道的是,温尘那具人模人样的壳子里关着一匹疯狼,他有着近乎恐怖的能力。
他算准了自己放出流言后,本质是富家小姐的乔澜辞会顶不住压力,总有一天会单独出门去医院,总有一天会有激愤的人对她不利。
也算准了那伙星寇会再次进军,到时候闻故肯定无法两头兼顾。
所以他提前就以课业繁忙为由住进了学校宿舍。
他算准了乔澜辞的死亡。
但没料到闻故也死了。
温尘像是陷入癔症般,不管闻故听不听得到,自顾自地说、自顾自地对话:我错了,你别睡了,你理理我
我答应你,不会再害乔澜辞,但是、但是你不能不要我,听到了吗,闻故?
你不能再睡了,闻故,我脾气其实不好,你再这样,我不保证我会做什么,所以你快点起来
他软硬兼施、威迫利诱,一会发温情牌,一会暴露本面,威胁闻故再不起来,他就把他孩子掐死。
他把他能想到的话都说尽了,但是闻故比他想象中的还狠,一个字也不肯和他说。
温尘来的时候冲动、惊怒、不可置信,到现在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筋疲力尽。
他光明正大从医院掳走了闻恬。
没有人敢拦他,也没有人想拦他,一个死人的孩子就算出事又能掀起什么波澜呢?
温尘走得越轻松,内心的恼怒就更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