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黑手
别无旁人的襄阳王府听涛院内室里,夏霜寒冷静理智但对苏逸兴来说却残酷无比的劝说依旧在继续着。“苏赭晨,我很清楚地记得,去年春天我被逼无奈答应你的三年之约的时候,我抱有的心态是——你愿意把宝贵的三年时间浪费在一件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事情上,那是你的自由和权利,我并没有什么意愿去进行干涉,可是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
“在襄阳王府里生活了大半年,苏伯父和苏伯母都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两个、可以让我完全忽略他们的感受的陌生人了,而你,也不再是我当初抱有怨怼情绪的那个卑鄙小人了。我现在,是真心地把苏伯父和苏伯母当成值得尊敬和爱戴的长辈,把你,当成了衷心祝愿可以获得幸福的友人。”
“所以现在,我不愿意再把当初的谎言继续下去,让苏伯父和苏伯母对我抱有无谓的期待,让你对我白白投入根本不可能获得回报的感情。毕竟,如果我真的假装若无其事地这么继续下去,两年后待我离开襄阳王府的时候,我的内心将很可能无法收获安宁。”
“说一千道一万,你尽管可以拿出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告诉我说你之所以想要离开我,是为了我的父母和我考虑,但事实上这也改变不了,你离开我后,就会即刻奔向陆绍云的事实。”
攥紧手掌下夏霜寒单薄的肩膀,隐忍地抿了抿嘴唇,负气转过身去迈开步子的苏逸兴,在撂下一句“三年之约就是三年之约,少一日也不行”的话后,便甩袖走出了内室。
“苏赭晨,我知道我刚才说的话伤了你的心,而你现在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让自己好好冷静冷静,但是我想再嘱咐一句——”转过身来快步走到门边,凝望着苏逸兴浸满了悲伤与失落的背影,面上带有决绝与不忍两种矛盾情绪的夏霜寒关切道:“饮酒需适量、贪杯会伤身,我不希望你在心里受伤的情况下,也把身体给搞坏了。”
“......”闻听此言微微顿住脚步,嘴角染上一抹无奈的苦涩笑容的苏逸兴,头也不回道:“我想从你那里得到的,并不是友情,所以如果你是以友人的身份而不是以妻子的身份对我说这句话,那么我宁愿你残酷到底,什么也别说。”
“......可是怎么办呢苏赭晨,我这个人就是那么的贪心,一方面不想成为你的妻子,另一方面又想得到你这位朋友,所以我注定只能以你并不喜欢的方式,来表达我对你的关心。”
注视着苏逸兴大步走出听涛院,深深地长叹出一口气的夏霜寒,却不知道,她今日所提及的她与苏逸兴的和离,竟然会来得那么快。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这次陆绍云身染伤寒被封锁在官庄村,而你和你的家人对夏霜寒执意留在村子里的行为采取了包容、体谅和理解的态度,进而让她对你们家生出了负疚感和亏欠感,所以她提议说想打破当初立下的三年之约,和你提前和离,以便你们全家人都能尽快拥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京城西市某酒楼,面对着为情所困的友人,被强拉来陪酒的文霁陵,在禁不住为苏逸兴的境遇唏嘘出声的同时,更为自家的情况悠悠叹出了一口气:“这可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我家雪莹,也为着在官庄村里呆了一个多月的这番经历,而改变了初衷,决定不再追求陆绍云了。”
“那照你这么说来,你妹妹她岂不是很快就要和你一起启程上路,返回南疆去了?”
文雪莹因为好心办坏事,而害得陆绍云差点送命的这件事,苏逸兴已经从李青岚那里听说了,故而,认为文雪莹因为心中的罪恶感而放弃纠缠陆绍云并不是什么理解不了的事的他,对其很可能就此斩断情思返回南疆去的做法,并不感到意外与惊奇。
“她要是肯和我一起回家去,那还倒好了!可是事实上,死丫头她根本就不打算和我一起走啊!”
苦着一张脸,“咔哒”一声轻轻把酒杯放到桌面上的文霁陵道:“雪莹她说,自己差点害了别人的性命,受害者不追究,那是人家宽宏大量,可她自己却不能没脸没皮、没心没肺地就这么转身走了。她坚决表示,在她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赎完罪之前,她是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京城的。”
“她不走,那你呢?你要留下来陪她吗?”手里虽然一直握着小酒杯,可是脑海里却总是盘旋着夏霜寒那句让他饮酒适量的叮咛的苏逸兴,事实上并没有喝下去多少。神思清明地抬眼看向酒桌对面的友人,内心苦闷的他继续道:“还是说你打算动用武力,强行把她绑回去?”
“那死丫头脾气倔着呢,说不回去就不回去,我就是弄上九头牛来拉也没用!再说了......”
说话间微微顿了顿,回想起妹妹那张因为愧疚而沾满泪水的脸庞,打从心眼里认为,文雪莹这种敢于承担责任的做法才是正确的选择的文霁陵道:“我也赞成雪莹这种,把所有亏欠都弥补回去,之后再重新开始的处世态度。所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会一直陪着她留在京城里。”
“明明当初说过完正月就回去,现在却又忽然决定把停留时间再延长几个月,你和你妹妹这么任性,你爹你娘知道吗?”
面对着苏逸兴面带揶揄之色的调侃,文霁陵一本正经道:“信已经送出去了,他们不日之后就会收到。相信以他们的为人,只要弄明白我和雪莹留下来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他们自然会赞同我们做出的决定。”
“我记得等其他使节团全都离京之后,你们就不能再继续住在八方馆里了吧?”端起酒壶为自己斟上一杯酒,抬起酒杯来,小口呷着清亮的酒液的苏逸兴道:“接下来你们打算住在哪里?要是愿意的话,要不,来襄阳王府住吧?正好我最近特别需要一个可以陪我喝酒、聊天、解闷的人。”
“这个......总之先谢过你的好意了,但我还是要先回去和雪莹合计合计再做决定。”面露难色的文霁陵进一步解释道:“毕竟你知道的,因为官庄村里的那件事,我妹妹和你家世子妃的关系,现在挺尴尬的。”
摆设清新典雅的雅间里,苏逸兴和文霁陵的对斟对饮依旧在继续着,而此时的他们却不知道,一墙之隔的另外一间雅间里,却有一个别有用心之人,将他俩的对话全都听了过去。“文雪莹吗?看来这又是一个如同周瑶光一般,可以加以利用的女人。”
自打当初发生在苏逸兴书房里的那件事,被次日宿醉醒来的他,当着众位丫鬟的面在谢氏面前捅开之后,周瑶光整个腊月和正月上半月的日子,就一直不怎么好过。
病重难缠的祖母对她的责备与喝骂,襄阳王府的下人们对她的鄙夷与不屑,自打腊月上旬在客院里闭门不出后,面对着这一切让她感到糟心的人、事、物,周瑶光就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仅仅因为她当初一时之间鬼迷心窍做下的错事,她的婚事和未来,就忽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面对着她的别有用心,苏淳风和谢氏虽然都未曾在明面上说过什么,但是通过谢氏几次的旁敲侧击,周瑶光也很快就明白了,自己不再受到襄阳王府任何人待见的事实。至于她那桩一直悬而未决、没有定下来的婚事,也注定将因为受到这件事的影响,而大打折扣了。
“原本我还看不上眼的婚事,碍于这件事的影响,可能以后都轮不到我了。可是面对着这样的境遇,我不甘心啊!同样都是做人,可为什么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正月十五元宵节,端坐在前往西市花灯会的马车上,憋了一个多月,才终于第一次得到机会走出那座弥漫着汤药气息的院子,进而好好散散心的周瑶光,一边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繁华热闹的街市,一边禁不住在心中滔滔不绝地抱怨了起来。
“是,我趁着苏世子喝醉酒、人事不省的机会潜入书房去接近他,确实是我的不对,可是,夏霜寒身为有夫之妇却为了别的男人逗留在外,长时间不回家,难道这样做就对了吗?为什么同样都是有违《女戒》、《女德》的行为,我得到的结果,是被众人唾弃与谩骂,而不守妇道的夏霜寒,却可以得到襄阳王一家三口的理解和支持?”
面对着苏家一家三口对夏霜寒表露出来的这份,在她看来太过超过的宽和与体谅,周瑶光越是回想,便越是按压不住心口涌上来的那份愤懑不平与委屈嫉恨。
“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住在一个完全封闭的小村子里大半个月不回家,这样明晃晃往头上戴绿帽的行为,苏逸兴都可以接受,我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随后被他揽到床上,其他什么也没干,他为什么就不可以把这件事情忘了,而非要在王妃面前让我难堪呢?”
面对着苏逸兴在对待她和夏霜寒的时候,所采取的这两种可以称得上是天差地别的态度,得出“苏逸兴心胸狭隘”这么个结论的周瑶光,正可谓是把在排除权势、地位这些外在要素之后,针对苏逸兴这个人本身,而滋生出来的那点为数不多的好感,全都给抹杀了。
只不过,即使周瑶光对襄阳王一家三口和夏霜寒,都生出了原因各不相同、程度各有深浅的怨怼,可心中很清楚,自己的婚事最终还是只能靠谢氏的她,却并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勇气,把隐藏在心中的那些不满,对着他们四个人发泄出来。
周瑶光本质上,是一个“自身利益最重要,其余一切皆可抛”的人,否则,她不会在被夏霜寒识破她在观音寺里进行的那次蹩脚跟踪,以及她和裴娉婷的狼狈为奸之后,就因为承受不住夏霜寒的出言警告,而收起自己那些暗搓搓的小心思。
想要让周瑶光这样一个怯懦的、一旦发现自己有可能蒙受损失或遭遇危险,就赶忙把头缩回去的胆小鬼,站到苏家的对立面去,除非给她提供诸如“夏霜寒身为蛮夷,脑子应该不是很灵活,所以我尾随上去应该没事”,或者“有裴娉婷作为盟友,什么脏活累活都由她去做,我只管适当地帮把手,然后坐享其成就行了”之类的前提条件,这样才有可能。
而元宵节这晚的花灯会,便恰恰正是这样一个,为她开启了通向这些前提条件的道路的场合。
在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花灯会上巧遇的男子,给周瑶光留下了非常深刻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难以磨灭的印象:长相俊美、气质高华、官宦子弟、尚未娶妻,这些对周瑶光来说非常出众的外在条件,无一不符合她对自己未来夫君的憧憬与向往。
于是乎,有了这样一个言行举止间,无一处不透露着撩人的暧昧的年轻男子,时常与她互通有无,自认自己只要栓牢了他,那么也就算是终生有靠了的周瑶光,会背弃待她还算不错的襄阳王府一家人,而转身选择遵照那男子的吩咐行事,也就不奇怪了。
“仅仅只需要我把夏霜寒每日的一举一动,以及她接下来几日有可能要做的事,尽可能多地记录下来并传递过去,这样就可以了么?”
二月上旬,夏霜寒从官庄村归家之后与苏逸兴再次闹了个不愉快的这一日,困守在自己和祖母暂住的客院了的周瑶光,如同前几次一般,再次收到了她的檀郎为她飞鸽传书传递来的字条。
而看过字条内容,自言自语一句“这可真是没什么难度”的周瑶光,则很快就为了满足“檀郎”提出的要求,而悄悄走出院子,不动声色地打探情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