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9)
按理说,小药童确实要比他更为熟悉药方,让小药童来熬药也正常。不过
楼云看着小药童平静的脸, 心中略微疑惑。白日的时候,明明还在为要救治魔尊而哭泣, 现在怎么感觉没事一样地,愿意为魔尊熬药了?这小孩心理状态也太好了。
小药童将药盅递给他, 道:那这个药还是让你交给魔尊吧, 记得趁热喝,药效好。
楼云伸手接过, 目光落在小药童面上,不动声色看了一会儿。
等等,楼云见小药童转身要走,突然叫住他, 白天的时候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药童面上没什么表情,仔细看去,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又说不出来。
他回头看向楼云, 面上茫然一瞬, 木然地答道:当然是真的。
楼云按下心头诡异的感觉,又问:那你怎么愿意来给魔尊熬药?
小药童面上僵硬地笑了下,答道:魔尊都拿性命威胁了,我家主人当然只能听从了。
说完便快步走了,像是不想再和楼云有多的牵扯。
楼云盯着小药童远去的背影,原地站了两秒,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久久不能散去。
他手指摩挲了下药盅温热的盅壁,鬼使神差地悄悄跟了上去。
小药童走得极快,弯弯绕绕走了一段路,转入了一条僻静幽暗的小道。楼云远远跟在后面,心中疑惑渐大。
虽然他对魔尊殿的地理并不十分了解,不过,这边明显不是出去的路。
小药童到这里来干什么?
正疑惑着,小药童突然停下了。
楼云猛地闪身躲到旁边的一根柱子后,偏过头朝前看去。
朦胧的月光下,小药童站在地上,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晃动两下,无声无息地软塌下去,掉到地上变为一张白色的纸人。
楼云心下一惊,下颌线条绷紧,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片白色的纸人。
这个纸人他见过,在秘境里这个纸人布阵把他们一行人引进去,他在里面差点没命,也是在那时候,他捅的魔尊一剑。
楼云思及此,眼神一暗,望向纸人恨不得拔剑将其捅个几百下。
但终究他还是没动。
现下根本不知对面人在哪操控,贸然出去将自己暴露,不是个好决定。
楼云忍了忍,想原路回去告诉魔尊,刚退一步,身后突然撞上一个人。
一瞬间汗毛倒竖,楼云脖颈上爬起一阵凉气,他转头看去,身后直挺挺站着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人,分明是方才那个已变成纸人的小药童。
身量拔高的小药童半张脸笼在阴影里,静静看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楼云退了一步,脸色变了:你
小药童突然伸手搭在他手腕上,帮他扶住了手中摇摇欲坠的药盅。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面前的小药童低声道,声音像是个成年男子,与面前这张稚嫩的脸格格不入,越发显得诡异。
楼云条件反射打开对方覆上来的手,咬了咬牙,又退开两步冷声道:你是谁?
对方摸了摸被楼云打回来的手,缓和道:你别怕,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跟你是同一类人。
楼云盯了他一会儿,见他似乎确实只是说话,没什么其他动作,稍稍放松一点,反问道:什么同一类人?谁跟你是同一类人?
对方嘴角一勾,稚嫩的脸做出一个充满违和的笑容。
才过了这么段时间你就忘了吗,楼云,对方盯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道,你还记得你是从哪里来的吗?
楼云心下巨震,瞳孔紧缩一瞬,死死盯着对方,不答。
从哪里来?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几乎快忘掉的事情,此刻突然被人提起,楼云仿佛从一个漫长而迷幻的梦中惊醒,震惊到无以言说。
小药童歪了歪头,轻声道:我跟你一样,都是不属于这里的人。你我都知道,这个世界是假的,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还有我们的家人,那里才是属于我们的世界,真正属于我们的地方。
小药童逼近一步,循循善诱:楼云,你难道不想回去吗?
楼云看着对方,一时没有反应。
半晌,他喉头滚动,艰难道:你怎么知道我跟你一样?
小药童笑了下:我们是同一类人,当然是我感知到你了。楼云,我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办法回去。
小药童叹口气,眼神中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可怜,似是忍受着某种巨大的苦楚:
我想了很多办法,找了无数材料,才找到唯一可能回去的方法。你能理解我吧,你也想回去吧,你会帮我的吧?楼云。
面前的人逼近几分,对方目光灼灼,带着令人不舒服的压迫力。楼云不适地偏过头,直觉话题有哪里不对。
等等,楼云强行镇定下来,伸手挡住对方继续靠前,你说你在找方法回去可是之前在秘境里,你是想杀了我们吧?!
小药童点头道:是的,但不全是。我想杀的只有魔尊而已,把你牵扯进去,还置你于险境是我思虑不周,对不起。不过你相信我,我没有想害你的!我是想带你一起回去的!
这话说得诚挚又无辜,好像确实是楼云冤枉了他。
楼云抿紧唇,盯着他,目光似乎并未因他这番话多出几分信任:为什么要杀魔尊?
话音落,小药童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情,他奇怪地看了看楼云,反问道:你跟魔尊接触这么久,都没感觉到吗?
感觉到什么?
小药童道:天道或者说这本书的气运,都在魔尊身上啊!
什么意思?
这本书的气运,在魔尊身上?
不、不对,按理来说,这个世界的气运应该在主角身上啊,主角不是祁朝吗,为什么会是在魔尊身上?
小药童似是知道他内心所想,又道:我知道你对此有所怀疑,我一开始知道的时候也是不信的。但奈何观察许久,确实如此。也许是因为我们两这种不合常理的存在,扰乱了书里的设定吧。
小药童见楼云神色似有动容,大约是信了自己的说法,便更进一步道:所以,只要这本书的命脉没了,我们自然就可以回去了。
等等,不对,你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楼云喃喃道,脑子里无数记忆交缠在一起,混乱中,他忽然想起之前被困入阵中时,反复看见的那个场景。
暗色衣袍的人一手拿剑,如噩梦轮回般一次次刺入了他的心脏。
而他当时看到的,银质面具下的面容,分明是那张熟悉而深刻的脸。
楼云胸膛起伏,喘了口气,脑子里实在混乱一片,他潜意识不愿意去深想。
他竭力平复下呼吸,咬了咬牙,斩钉截铁道:是你哪里弄错了!
小药童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好似怜悯的情绪,随即消失不见。他看着楼云的反应,心里冷笑一声,见好就收,退一步状若迷茫道:是吗?也许是哪里弄错了吧,那我再查查。
楼云并未看他,自然也没察觉对方神色的不对劲。楼云目光游移一会儿,不经意落到自己手中的药盅上。
此刻的药盅仿佛是什么骇人的毒药,楼云像是被烫到般手指一缩,急切而慌乱地将药盅往小药童手中一送:
这个还是还给你,你往后不要做这种事,你你不能杀魔尊。
不等对方回答,楼云退后两步,道:我重新去熬药,我再想想,我
楼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心底闪过一种莫名害怕的感觉,时间太短,也来不及分辨清楚。
他看了看四周,对小药童道:我先走了,你也别留在这儿了,要回去我们之后再想办法。
说完转身就走,仿佛怕多停留一会儿,对方会说出什么东西来。
为什么坚持认定对方说的是错的,楼云说不出理由,他只是下意识否定了。
一路心神不宁,楼云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药炉前,怎么回的这里,怎么熬的药都完全没印象。
他头脑放空地将熬好的药倒入药盅,愣愣地盯着药盅发了好一阵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才像想起什么般,将药盅端出房间,朝书房走去。
魔尊应该还在西花院沐浴,书房里没人。楼云将药盅放在长案上,余光突然瞄到一样东西。
平日里魔尊处理的信件折子都是关着的,今日许是早上有什么事,屋内明晃晃的光线下,桌上展开放了一本折子,好像还没处理完。
楼云无心去看那些信件折子上写的东西,本也不该他看的。但方才扫一眼,整个人仿佛被定住般,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背脊直冲头顶。
他看到魔尊回的几个字。
【已知晓。】
他目光落在那个知字上,像是突然不认识那个字般,盯了很久。
魔尊的字他是见过的。
还在东琴城的时候,魔尊曾手把手教过他写字。
但眼下折子上的字迹,与当初魔尊教他的字迹并不一样。
不一样也没什么,魔尊就算会十八种字迹也与他无关。
但那个知字,他在别处见过。
楼云深吸了口气,指尖不自觉颤了下,轻轻地在那个知字上抚过,一瞬间头脑放空,什么也不敢想。
片刻,他收回手,用力抿到泛白的嘴唇抖了下,眼底浮起一丝挣扎。
没事的,楼云,没事的。
他心道。
魔尊修为深厚,会的东西很多,之前的变换术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所以就算是模仿别人的字迹,也是一样的。
他睫毛微颤,闭了闭眼,脚下一个踉跄,身形不稳就要向后倒去。
情急之中,楼云慌忙抓住身后的椅子,堪堪稳住身形,却听得身后咔哒一声清响,像是什么机关启动,某种东西开了。
楼云转头看去,椅子背后巨大的书架上,胸口位置的高度,一个小巧的暗格弹了出来。
空气静了半晌,他屏住呼吸盯着那个暗格,缓缓走近两步。
两个巴掌大的精致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是一缕很古旧,略微残缺,却像是被人精心修整过的,银色剑穗。
第84章
楼云盯着那缕剑穗,呼吸急促地颤了一下, 随即强行克制住了。
他怔怔看了半晌, 神思恍惚,最后关上暗格时, 手指冰凉而麻木, 连推了好几下, 才成功将暗格推回原位。
走到书房门口时,夜间瑟瑟冷风掠过身侧,发尾的银色发带没系稳, 随风被卷入空中,打了半个旋垂落到地面。
墨色长发散乱下来, 楼云恍若未觉。
他朝前走了几步停住, 清冷的月光下, 面色苍白到几乎透明, 纤长的睫羽仿佛受不住冷风般颤了颤。
楼云有些无措地回头,沉沉夜色中, 书房摇曳的烛光如往常般照亮了周围一片,是黑夜里一抹明艳而温暖的中心。
他站在几步外,只觉得如此陌生而寒冷。
脑海中无数片段汹涌而来, 分不清是梦里的还是发生过的, 还来不及理清, 脑中承受不住地开始隐隐作痛。
楼云伸手地按住头, 闭了闭眼, 颤抖着吐出一口气, 缓缓蹲下身。
疼痛逐渐加重,像打开了某种禁制般在脑海中愈发肆无忌惮。
按住头的指尖用力到泛白,楼云额角渗出冷汗,脸上疼得不见丝毫血色,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支撑不住,视野一黑,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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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沉沉昏迷中醒来时,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柔软温暖的锦被里。
楼云眼睛还没睁开,本能地抓紧被子,朝里面缩了缩,半个下巴掩在了被子下面。
一只手触上他的额头,指尖温温凉凉的,很舒服。
楼云迷迷糊糊睁眼,思维尚未完全清醒过来,只看见深深的黑暗中,榻边坐着一个人影,轮廓有几分眼熟。
他只瞄了一眼,下意识低声叫道:师尊
嗓音里带着自己也没意识到的低哑和亲呢,好像在撒娇一般。
榻边的人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收回覆在楼云额上的手。
楼云眨了眨眼,又清醒了几分,终于看清黑暗中泛着细微银光的面具轮廓,和周遭陌生的景象。
这里应该是魔尊的寝殿了。
他呆呆看了一会,重新闭上眼,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尊上。
对方淡淡应了一声,顿了顿道:
还在发烧。怎么突然病了?
楼云半垂着眼,像是要把耳朵堵住般,又朝被子里用力缩了缩,含糊道:我生病了吗?
魔尊目光落在他动作上,道:是的。
楼云把头埋了下去,哦。
两秒后,盖住半个头的被子突然被拉下,露出干净白皙的下巴。楼云只觉对方微凉的指尖蹭过下颌皮肤,不禁眼睫一颤。
这么睡呼吸不畅。魔尊平静地注视着他,替他将被角掖好后收回手。
怎么了?魔尊低声道。
楼云沉默不语,眼帘低垂,像是睡着,又像没睡。
怎么了?
怎么了
楼云抿紧唇,眸色一阵暗淡。
他只是下意识不想再听见这个声音。
每听一次,都像在无形中加重了心中某个猜测。
真的太像了。
时至此刻,他才恍然察觉,两个人的声音竟如此相像。只是面前的这道声音,要略微低沉些。
可笑吗?
明明近在身侧,明明听过无数遍,偏偏连这最明显的事情到现在才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