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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7)

    沈季泽如愿以偿进了屋,在木制沙发上坐下,靠上渗着凉意的椅背,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卢茸看了眼他晒得通红的脸,起身去墙角冰箱里取出根冰棍,递给他说:吃吧。
    他半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声线虽然软,语气却很平淡。
    沈季泽的父母四十出头才有了他,除了在学习方面要求严格,其他方面算得上很娇惯。班上的同学也以他为首,事事都听他的。
    所以此时虽然很想吃冰棍,但卢茸的态度又让他不高兴起来,便生硬地拒绝道:不吃。
    说完便取下自己肩上的书包,假意在里面翻找书本。
    卢茸撇了撇嘴,转身将那冰棍又放回冰箱。
    沈季泽心头更加恼怒了。
    就不能再劝一句?就不能语气态度柔和点?哪怕再往前递一递也好,他就会顺势接过来。
    卢茸坐回自己的小桌,拿起放在搪瓷缸里的半根冰棍,继续吃着做作业。
    嘶溜嘶溜
    沈季泽将作文本摊在腿上,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写字,嘴里道:有教养的人吃东西都不会发出声音。
    卢茸正在嘬冰棍的动作停住了,他偷偷扭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沈季泽,改成只小口小口地咬。
    嘎嘣嘎嘣
    跟耗子吃黄豆似的。沈季泽盯着作文本冷冷地说。
    卢茸咬了一口在嘴里轻轻抿化,再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去舔冰棍上的水,安安静静地,没有发出声音。
    沈季泽却偏偏想扭头看,控制不住地偷看。看卢茸吃得那么专心,他一腔怒意道:现在谁还吃冰棍,扔大街上都没人吃,有些人还好意思吃得那么香。
    卢茸正在起劲地舔冰棍,闻言顿住动作,慢慢收回舌头。
    他将剩下的一点冰棍放进搪瓷缸,坐在那里没动,白皙的耳朵爬上了一层红晕。
    就在沈季泽满意地暗爽时,卢茸却腾地起身,身后的椅子都被推出吱嘎的长声。
    他像股小旋风般刮到冰箱那里,怒气冲冲地取出根冰棍,再递到趴在桌边的大黄狗前,大声道:小狗,吃冰棍。
    接着又拿出搪瓷缸里剩下的半截冰棍,塞到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嘶溜嘶溜
    嘎嘣嘎嘣
    沈季泽不吭声了。
    接下来很安静,两人都在沉默地写作业,只听见风扇摆头嗡嗡响和四处的蝉鸣。
    沈季泽将作文本铺在木质沙发的扶手上,拧着上半身写作文。
    他从没这样积极地做过作业,带着书包来山里也是为了应付父母。但目前除了做作业,他想不出别的事让自己看上去很忙碌,而不是呆呆坐在沙发上。
    那会让他看上去一点也不从容。
    半夜大雨中,爸爸在街头拦着出租车,我难受地趴在他背上,看到他头顶有那么多白发
    他正对着卢茸,可以看到卢茸将小书桌留出了半边。
    他不会去,被狗洞和冰棍戳伤的自尊心还没有恢复。何况也就是字写得歪歪扭扭的,这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两个小孩互不搭理,直到日落西山,大人们回来。
    这次跟着财爷的只有沈岩一人,司机和其他工作人员回了工地,沈岩过来接沈季泽,晚饭也自然就留在这吃了。
    你们俩下午相处得怎么样?沈岩在饭桌上笑眯眯地问卢茸和沈季泽。
    俩小孩都没回话,只埋头刨饭,卢茸夹了块腊排骨悄悄递给桌子下的大黄狗。
    大黄狗叼着排骨,慌慌忙忙地跑到院角的狗窝里去啃。
    财爷在桌上摆了两个白瓷杯,抱着装满浅褐色液体的玻璃坛,给杯子都满上。
    这是我自己酿的梅子酒,度数很低,当糖水喝。他对沈岩说。
    又啪地打掉卢茸偷偷伸过来的手:小孩子别喝酒。
    卢茸摸摸自己手背,却混不在意,滴溜溜的眼珠就去看那杯酒。
    这酒多少度?沈岩咂了一口,夏天喝这个挺好,酸酸甜甜的,度数也不高。
    财爷说:具体多少度不知道,估计就和啤酒差不多吧。
    卢茸拿双筷子从财爷腋下伸过去,在他酒杯里蘸了下,伸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吮。
    沈岩看得有趣,对财爷说:啤酒也不算酒,就给茸茸喝一口吧。
    我这梅子酒到处藏,只能放到屋顶横梁上,不然他就要找到偷喝。财爷无奈地摇头。
    沈季泽面无表情地吃饭,其实内心在惊叹。他是第一次遇到爱喝酒的小孩,有点肃然起敬,又有些不服气。
    于是深深地看了卢茸好几眼。
    财爷又取出两个白瓷杯,分别摆在卢茸和沈季泽面前,一人倒了一杯。
    小泽也喝一杯?财爷问沈岩。
    沈岩拍拍沈季泽的肩,豪气地说:喝,弟弟都能喝,你也喝,没事,就跟啤酒似的。
    沈季泽不想当着卢茸面说自己啤酒都没有喝过,便瞧着面前的酒发愣。
    只见对面的卢茸已经捧起酒杯,撅起嘴小心地喝了口,再满足地眯起眼,黑密的睫毛像排小扇子微颤,模样非常享受。
    于是他也端起酒抿了一丁点。
    酒水入口,的确又酸又甜还带着股梅子清香,像是酸梅汤。但中间夹杂着苦涩的酒味,有些怪,不好喝。
    沈季泽刚想不喝了,就见卢茸还捧着酒杯,两只圆眼睛透过酒杯上沿盯着他,在偷偷观察。
    沈季泽心里一咯噔,瞬间转变念头,仰脖将整杯梅子酒都倒进了喉咙,再神情自若地放下了酒杯。
    财爷又提起酒坛给他的空酒杯满上,说:你俩只准喝两杯,不准喝多了。
    三杯嘛,爷爷,三杯嘛。卢茸一杯没喝完就开始央求。
    又去搂财爷的胳膊摇晃,三杯,好不好?好不好?
    沈季泽心里发沉,这酒一点也不好喝,硬要灌三杯那还不得苦死。
    不喝又拉不下面子,毕竟沈岩开始那句话他听进去了,弟弟都能喝,你也喝。
    他死死盯着卢茸,瞧他又是撒娇又是耍赖,一张红红的嘴吧嗒吧嗒个没完,声音软软地硬磨着财爷给他喝三杯,心里暗骂:酒鬼,嗲精,破小孩。
    财爷拗不过卢茸,给他喝了三杯,沈季泽也木着脸硬灌了三杯。
    接下来的时间,财爷和沈岩一直在谈龙潭山的事情。直到这顿饭吃完,沈岩喊了沈季泽几声没有回应,这才发现他的异状。
    沈季泽靠着椅背不说话,满脸通红眼睛发直,鼻孔里呼呼喘着粗气。
    沈岩伸手在他眼前挥了好几次也没反应,抬头和财爷对视:小崽子喝醉了。
    既然喝醉了,干脆就留在财爷家里,沈岩一个人回了工地。
    沈季泽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围一片漆黑,只有门缝处透进来外间的灯光。
    他以为还在自己家,想张口喊爸妈,突然想起自己跟着小叔到了乡下,这应该是小叔住的地方。
    眼睛很快就习惯了黑暗,借助窗口洒进来的月光,他掀开搭在身上的毛巾被,坐起身穿鞋子。
    床边没有他的运动鞋,只摆放着一双塑料拖鞋,刚穿好鞋,就听到窗外传来嘻嘻的笑声。
    沈季泽听出这像是卢茸的声音,好奇地从窗口望出去。
    只见那小孩满身泡沫,正光溜溜地站在院子边上,财爷从旁边的木桶里舀起瓢水,从他头顶哗啦淋下。
    小孩笑着转圈圈,还用手去泼水,浇不远处的大黄狗。
    全然不顾自己露着小鸡儿。
    沈季泽从记事起就没当着人露过小鸡儿,洗澡是自己洗,游泳也会穿着泳裤。见到这情景,心里的震惊不亚于刚才听说卢茸会喝酒。
    卢茸已经洗完澡,财爷将一条毛巾搭在他身上,说:快进屋。
    那赤条条的小孩就啪嗒啪嗒往这边跑。
    沈季泽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财爷家,而卢茸也许会来这间屋。
    他赶紧回到床边往床上爬,准备假装还没醒来,结果一条腿才搭在床上,就听咔嚓一声,屋内灯光大亮。
    卢茸瞧见屋内的人,脚步顿了顿,接着就飞奔到墙边的大立柜前,从里面翻出一条棉布小裤衩。
    沈季泽没法继续装睡,爬上床后就靠坐在床头。
    卢茸也坐到床边穿裤衩,刚洗过澡的身体带着沐浴后的水气,还有股淡淡的奶味儿,一并钻进沈季泽的鼻子里。
    你用奶洗的澡吗?沈季泽觉得这味道挺好闻,却故意皱起眉。
    卢茸停下穿裤衩的动作,撅了撅嘴说:是香皂的味儿。
    真难闻。沈季泽用嫌弃的语气道。
    卢茸转头看他,两只眼睛瞪得很圆,但被湿漉漉的软发挡住一半,看上去一点也不凶,让沈季泽想起村口看见的一只小狗。
    你喝梅子酒居然能喝醉,还一直睡一直睡,中间就睁开过一次眼睛,真没用。
    卢茸开始还击,露出不屑的神情。
    沈季泽根本不想提这事,便沉下脸岔开话题:我开始睡觉的时候,你就一直守着我看吗?
    是啊,我看你会不会睡着睡着就死了。
    沈季泽见他裤衩还停在腿弯,小鸡儿大喇喇露在空气中,问道:你不会穿裤子吗?
    卢茸又低头穿裤衩,弯腰间小肚子鼓起,挤出了几道褶,周身都肉肉的,还很白。
    白胖子。沈季泽半眯着眼,用很轻的声音说。
    卢茸一个激灵,浑身僵直,就在他慢慢转头时,财爷走了进来,笑道:小泽醒了?
    爷爷,我醒了。沈季泽坐直身,很有礼貌地回道。
    爷爷,这个人刚骂我白胖子。卢茸哀哀地告状,声音听上去很可怜。
    沈季泽露出一脸惊愕,无辜地看着卢茸,用表情演绎他根本没说这样的话,却在心里恨恨地骂:告状精。
    财爷却分明没当回事,伸手捏了捏卢茸软软的脸蛋:可不就是个小胖子嘛,还有别这个人这个人的,要叫哥哥。
    财爷低下身给他拉裤衩,沈季泽见卢茸转头朝自己翻白眼,便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叫哥哥。
    第9章
    现在天都黑了,沈季泽没看到沈岩,便问财爷:爷爷,我小叔呢?
    你刚一直在睡,你小叔就不想弄醒你,今晚就和茸茸一块儿睡,明天他来接你行不行?财爷温声问。
    爷爷,我不想和他一起睡,这是我们的家,你让他走。沈季泽还没回答,卢茸就挂在财爷脖子上,脸贴脸,撒娇地扭来扭去。
    他全身只穿了条裤衩,白白软软的小身子扭得像条蚕。
    沈季泽自觉很有男儿威风,像卢茸这么大年纪时,就不再对父母这样撒娇,现在见他用上这样的手段想把自己赶走,心里觉得很不齿,很瞧不上,又很气恼。
    爷爷,我也不想和他睡,我还是去找小叔吧。他语气生硬地说完,就板着脸要穿鞋。
    财爷将卢茸的胳膊从脖子上取下来,从他头上套背心,嘴里说:哥哥是客人,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了。
    沈季泽找到自己的运动鞋穿上,还没走到门口,就被财爷拽住了胳膊。
    小泽,你小叔回了工地,外面天也黑了,山路可不好走。
    没事,爷爷你告诉我方向就行。
    财爷做出害怕的样子,不停摆手:那不行,外面到了晚上就有很多野物,野猪啊花大哥啊全都出来了,凶得很,爷爷可不敢让你走。
    沈季泽看了眼窗外,只能看到被灯光照亮的一方院落,远处的山林在月光下显出高大的轮廓,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他不再坚持要走,只站在原地不动,拧着脖子看窗外。
    卢茸站在床边没有做声,眼珠子斜睨着人。财爷转身,无声地对他做了个扬起巴掌的动作,他连忙露出一脸哀求。
    财爷用手指凌空对他点了点,又放下了手。
    走吧,娃,今天累了吧?爷爷带你去洗澡,洗了好好睡一觉。财爷去牵沈季泽的手。
    沈季泽假意挣了两下,没有用上什么劲儿,也就没有挣脱。他顺势下坡,做出不情不愿的样子,跟着财爷去洗澡。
    不过他可不会像卢茸那样站在院子里遛鸟,而是去厨房旁边隔出来的洗浴间洗。
    洗浴间矮小简陋,墙壁只刷了层水泥,顶上吊着个发黄的灯泡。一个自制大铁桶挂在高高的墙上,有线路连着门口的小电闸,筒身上伸出个水龙头。
    财爷说:水已经给你烧热了的,打开水龙头就可以洗,你小叔把你装衣服的包也放在家的,我去给你拿裤衩。
    还要拿衣服,黑色短袖那套是我的睡衣。
    好的哦,爷爷给你拿。
    待到财爷把衣服拿来,沈季泽才开始脱衣洗澡。
    水龙头不是花洒,沈季泽怕很快把那桶水放光了,只敢开了小小的一股,好在这是夏天,水流不大也不会感觉到冷。
    乡野的夜晚非常安静,没有一点人声。本就昏暗的灯光被水气蒸腾,看东西更加模糊不清。
    沈季泽一个人呆在这间小洗浴房里,听着远处不知道什么野兽发出的长嚎,心里隐隐害怕起来。
    他很快地冲水,打香皂,胡乱在身上涂抹,开始后悔来了这乡下。
    若不是非要跟着小叔一起来,他现在正在看电视。或者随便撒个什么谎,去街上的网吧玩cs,而不是站在这什么都没有的淋浴房里,还被个小屁孩要赶出去。
    外面有风吹过,山中林木响起呜呜的回响,那松涛声在静夜里落到沈季泽耳里,格外阴森瘆人。
    害怕的念头只要一起来,就再也控制不住,他飞快洗完澡,忍住直接光着屁股往屋子里跑的冲动,将衣服穿好了才出去。
    本来担心不够用的那桶热水,一半都没用上。
    大卧室里,财爷坐在床边,手伸在卢茸脑袋旁轻轻捏他耳朵。卢茸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嘴巴也在一动一动地吮着空气。
    眼看就要睡着了。
    沈季泽穿着过大的塑料拖鞋,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又脆又响,昏昏欲睡的卢茸被吵醒,睁开眼就一骨碌爬起来,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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