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3)
真是有趣,蓝岚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却独独没有考虑到任何一种凡人的方式。骨子里的傲慢,让蓝岚疏忽了。
那裂缝极其细小,仿佛是旷日持久下,不经意被打开的一处漏洞。隔着这小小的缝隙,他却清清楚楚听到了声音。
不是纯粹的死寂。
呀。
他一下子醒神。
啪嗒
很慢、很慢的流动声。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动静。
是他的错觉?
残留的精力,不足以让他再继续思考下去。等那急促的气息稍稍平缓后,残破身躯下的那道缝隙,在无声无息地裂开来。
先是一个小小的豁口,然后能透过一只胳膊,再然后
昏睡的人猛地砸落下来,一下子摔出爆裂的水花。他猛地睁开眼,最先侵蚀意识的,就是那无法阻挡的炽热,如同舔舐的火焰,一下将他的皮肉彻底消融,疯狂的痛苦与恨意侵占了他的心,血红发肿的眼球融入各色的灵髓。
它们欢呼雀跃,急不可耐地扑了上去。
啪嗒
啪嗒
机械滴落的水声里,间或夹杂着几声嘶吼与闷哼。
在池子的最中间,正趴着一具尸体。
不,尽管有裸露在外的森然白骨,可他还活着。
灵髓似乎特别喜欢他,灵气也尤其簇拥着他,上上下下滑动的液体像是喷泉,有着从未有过的活力。
像是在这个寂静的空间内,还存在着另外一个意识。
那个意识亲近着池子里的人,于是所有的灵髓与灵气都欢呼雀跃地环绕在男人的身边。
却让公孙谌饱受煎熬。
可是他喜欢公孙谌,于是那剧烈的痛苦反反复复,仿佛永无停歇的日子。
灵髓虽然给公孙谌带来无尽的痛苦,却也在缓慢修复着他的灵根。可这里存在的灵髓本就是驳杂的,互斥的属性在公孙谌的体内互相厮杀,仿佛鸣兵的战场,互不相让。
有那么一日,不知山处剧烈摇晃了起来。
重物从天而降,一具几十丈的魔兽尸体突兀出现在牡华天宗,几乎毁掉了小半个内府。掌门与脉主震怒,亲自出手将那魔兽拿下,却发现那具魔兽尸体存有诡异之处,虽然应该是早就死去,可偏偏还有极弱的呼吸。割开皮肉,会很快愈合,且那皮肉散发着香甜的味道,让人忍不住生出吞噬的欲.望。
蓝叶舟着人尝试后,得到了惊人的发现,连夜打算将魔兽的尸体运入不知山处。
正此时,不知山处,有人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
这里是哪里?
他想。
我要去做一件事。
我又是谁?
他继续想。
想不出来,那我就是我了。
我要去做一件事。
这一回,这意识强烈了点。
去做什么?
他既然睁开了眼,便也能够看到那四处乱跑的色彩,那些色彩真好看,也很甜美。它们聚集在他的身边,也聚集在另外一个人的身边。
人是什么?
他时不时会想起一起奇怪的东西。
又想不明白。
没关系,那些色彩灵髓听他的话。既然灵髓都聚集在那个人身边,那他肯定喜欢他。
他干脆地下了结论。
既然他喜欢他,那他自然想要过去他的身边。
只是心神一动,他立刻出现在了那人的身边。他仔细打量着那人的眉眼。
俊朗!
好看!
一个个不知道的词语从他的心里蹦出来。
他想,他好喜欢他哦。
又好熟悉。
他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张脸,不是这么痛苦,也不是这么难受的脸。
他的心情低落下来。
他想,他不要这个人不开心。
想这个词,对于他来说极其恐怖,因为一切的生灵都会为了他而动,一瞬间,那些调皮捣蛋却又不断包裹着那个人的灵髓开始逐步撤离,只留下两种最纯粹的色彩。
一种冰蓝,一种火红。
你想要哪种?
诡异、空灵的声音突兀出现在这不该有人的地方,池子里仰躺的冷峻男人慢慢睁开眼,他的眼底充斥着暴虐与疯狂,只残留一片血色,压根看不清楚眼前的色彩。
但他的的确确听到了那浅浅的声音。
仿佛在许久前,与那句呀,是一个人。
只是此时此刻,公孙谌也分不出来究竟是人,还是他的幻想了。
有什么东西被塞入了手里,左右手都有一个。
他下意识握住了右手。
是,火系。
那道声音似乎已经许久不曾说话,显得迟缓而诡异。
伴随着话音落下,那些跳动的色彩全都消融成火红,一下子涌进了公孙谌的后背。比之前还要疼痛百倍,千倍的痛苦席卷而来,疯狂撕扯着男人的意识,无穷尽的火焰在他的血脉跳动,不断撕开所有曾经冰系的残留,却也一步步填充着所有该有的火系灵基。
灵髓在急剧消失,仿佛都被男人全部吸收过去。
他就这么安静看着,直到所有的灵髓消失,只留下布满血红的公孙谌。
他想起来了,这个人,叫公孙谌。
而他
他张了张嘴。
颜,如,玉。
对,他叫颜如玉。
他想起来自己的名字。
只是这似乎有些迟了,因为他已经听到了不知山处的动静。
有人来了。
而他们的目的,正是为了这里。
颜如玉静静地偏头。
可是他不想他们过来。
只不过是一个念头,已经抵达入口,正要再度打开通道的蓝叶舟僵在原地。
他的神识无法探入。
蓝叶舟尝试了一次又一次,脸色逐渐冷了下来。
蓝岚,你将公孙谌关在了何处?
他的语气难得这么严肃。
跟在身后的蓝岚微蹙眉头,将地点给指了出来。
蓝叶舟将一部分人留下来看守那头魔兽,亲自带人过去蓝岚囚禁的地点。
通道入口处留下的人不多,不过他们是蓝叶舟最信任的下属,守着一具已经毫无活过来的可能的魔兽,蓝叶舟自然是放心的。毕竟那头魔兽极其巨大,就连最高级的储物空间也塞不下这么大的魔兽,只能硬生生用法术将魔兽给带进不知山处。
那是,什么?
空灵、飘忽的嗓音响起,仿佛是世间最蛊惑的力量,让人恨不得将心肝挖出来满足他一切的欲.望。这道声音出现的瞬间,站在门口的几十人齐齐说道:是数日前仙门出现的珍贵魔兽。
再多的消息,他们也不知道。
他们不觉得这泄密有问题,更为能回答而狂喜高兴。仿佛血液,经脉都在为此沸腾,灵根都忍不住颤抖愉悦起来。
找到了。
那道声音自顾自地说道。
那如同蜿蜒巨大山脉的魔兽身体一下子就消失在众人的面前。
颜如玉想,他记得的。
他来这里,是为了帮一条鱼取回它的身体。
取走身体后,下一步是什么来着?
颜如玉迟迟不愿意想。
他贪婪地看着正在昏睡的男人,想伸手去摸摸他的眉眼,但是他难过地发现他已经没有手了。
手是什么?
是那细细长长的东西吗?
他似模似样地学着公孙谌的模样,凭空捏造出了一条胳膊。
那支棱在半空的胳膊灵活地上下舞动,然后心满意足地摸着公孙谌的脸,惨白的脸色逐渐恢复了血色。
啪嗒
一滴灵髓砸在公孙谌的眼皮上。
眼皮微微颤动了下。
那条胳膊立刻做贼心虚地收了回去。
公孙谌慢慢睁开了眼,恢复了漆黑的眸子扫了眼周围,重新垂下眼,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赤.裸光滑的背脊毫无伤口,从前硕大的豁口彻底愈合。在经脉内流动的灵气炙热滚烫,再不是先前的冰冷。
一步一个血印,公孙谌走出了颜如玉的视野。
可他还是能看见。
他看见公孙谌正摇晃着往外走,看见通道入口的几十人正蓄势待发,他们听到了内里的脚步声。那鲜活扑通的心跳仿佛就在颜如玉的耳边响起,遍布他眼前的,正是无数流动的色彩。
红的,是火系;蓝的,是水系;紫色,是变异雷系;青绿,是木系
不同灵根,在颜如玉的眼中就是不同的色彩。
那些色彩,闻起来,很香。
颜如玉贪婪地咽了咽喉咙,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魔兽。
但是不能遇上。
颜如玉想,现在的公孙谌,很柔弱。
他心里充满了诡异的怜爱,就像是在居高临下看着世间万万物一般,这奇怪的割裂感让颜如玉忍不住晃了晃头,回
他嘶哑地开口。
回来!
他在叫什么回来呢?
公孙谌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冰冷的眼眸凝视着几步开外的地方。那骤然响起的惨叫声如此清晰,仿佛是为了他而奏鸣的曲调。
他顺利走出通道,走在了血泊之中。
几十具尸体倒在地上,大片大片的血液充斥着眼前,所有人都是一息毙命。
而且
公孙谌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
全部都失去了灵根。
他若有所思地抬头,回望着他来时的通道。
颜如玉满足地抓了抓魔兽。
他将色彩都收了回来,那扑通扑通的声音,也全部消失了。
嗷!
一道尖锐的嗓音横空出世,你别再抓我了,你怎么还不来,等下,这时间
不对!
小鲸鱼战战兢兢地探出个脑袋,对上了那诡异的存在。
它颤抖着匍匐了下来,伪装的假象彻底崩塌,溢散出无数扭曲的人脸,世间最恐怖、最恶心、最丑陋的东西凝聚在一处,便是望之生厌的集合体。
这是它最根本的存在。
但哪怕是如此恶心的它,在看到这一刻的颜如玉时,都恨不得将自己塞回去。
这时间不对!
这时间线当然不对!
遇上灵气风暴,有一定的机会回到过去和回来,他想做的,就是将颜如玉送回到过去,同时将它的身体带回来。
重点在于过去!
可眼下这里,压根不是过去!这是已经消弭在历史长河中,本不该存在的另一条时间线!
历史长河滚滚向前,每一次朝前流动,都会将席卷吞没所有当下的时间线,只留下唯一的主干。既然现在的颜如玉没有经历过献祭,现在的公孙谌没有失去灵根,那已经统一的过去,就不会再有另一条时间线存在了。
可为什么
它颤抖着,畏惧着,扭曲诡异的异物窸窸窣窣摩擦着,发出难听的尖啸。
它恐惧着眼前的存在。
只要他心念一动,霎时间就能将它灰飞烟灭。
世间万物都不会有任何阻拦。
它们怜悯,它们乖巧,它们不会拒绝他的任何想法。
就连魔兽在害怕的同时,却也止不住心里为止奉献一切的疯狂念头。
究竟是哪个疯子,解放了眼前的存在?
锵
奇怪的剑锋鸣叫声,将颜如玉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他下意识要往前走。
小鲸鱼,或者魔兽却急匆匆地叫住了他,您,您如果不尽快回去的话,这过于紧密的联系,或许会对真正的现世造成巨大的影响。
颜如玉偏头看它。
懵懂的眼里是无视一切的漠然。
魔兽嘴里苦涩,却不想让自己真的在这里搭上命,他为幻境而生,因幻觉而活。在幻境里体会过太多的悲欢喜乐,尤其是之前它也曾经亲眼看过颜如玉度过的幻境,便立刻换了一个口吻,急切地说道:您,公孙谌还在等着您不是吗?而且,因为您再继续插手影响这条不存在的支流,这个未来的可能,这个公孙谌,有可能会消失那您要是不回去,岂不是都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魔兽说得颠三倒四,颜如玉也听得茫然。
但他的的确确听懂了公孙谌和等着。
颜如玉想了想,将那庞大的魔兽身体交给了它,空灵的嗓音透着不舍,回,回去
他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
重新有了人形。
公孙谌若有所思地看着底下烧成火海的牡华天宗,蓝叶舟的暴怒,颜辉的嚎叫,那惨厉的痛苦都远远无法满足他心里翻滚的恶意。
这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他慢慢抵住他的额头。
没有灭世白莲。
但是,他在意识海里发现了一缕安睡的纯白。
这纯白是如此奇怪,如此格格不入,一下子就将公孙谌沉浸在血海中的意识拉了回来。
这是他的过去。
也不完全是他的过去。
他感觉到了奇怪的疏离和扭曲感,像是隔了一层面纱在观摩着世间。
可这很像。
太像了。
仿佛过去的某个瞬间,他真真切切在这里感觉到了颜如玉的气息。
在这片已经殉了他的天地间。
公孙谌漠然看着已经搅和得乱七八糟的牡华天宗,却再无忍耐的想法。
他转身踏入不知山处。
那满山遍野的绿色逐渐褪.去,仿佛在失去了某个存在后,这条不该存在的时间线岌岌可危,开始逐渐崩塌,在崩塌的同时,又不断与现世该有的模样相融。不知山处一时满是绿意,一时充满冰霜,那无法稳定的形态,扭曲出了等待许久的灵气风暴。
那刚刚恢复的灵根竭力焚烧着目光所及,火海不断蔓延,吞噬掉所有相融的诡异之处。
毫不在乎灵气的公孙谌大笑着踏入灵气风暴,将那世间最恐怖之物视若无物,仿佛那只是把玩在手中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