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0)
而是什么?皇帝余怒未消,一边重重将茶盏搁在床头,一边鼓励似的拍了拍明昙的手背,龙鳞放心,无论是谁,父皇都会为你讨一个公道!没有,父皇。没人欺负龙鳞。明昙有些哭笑不得,可心中更多的却是庆幸与感动。她抿唇笑了笑,用袖子抹干眼泪,反握住皇帝的手,为他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灼华宴上的变故,以及后来到百草谷求药、揭秘明景腿疾的真相、和罪魁祸首瑛妃被就地格杀的一系列事情。
待明昙讲完之后,皇帝不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抬手揉了揉额角这只是一个习惯动作,齿动摇的毒性早已不复存在叹息着道:真没想到,那许氏面上纯善,暗地里却藏有如此大逆不道之野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昔年的沈氏不也正是如此?明昙摇了摇头,不欲再多置喙许沉璧的为人,转而小心翼翼道,龙鳞日前擅作主张,将许氏之死托词为暴毙,依照妃嫔之礼下葬于西山还请父皇责罚!
皇帝微微一愣,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轻轻摇头道:朕何故责罚于你?此事认真算来,到底是桩家丑,不可外扬再加上她毕竟是三公主的生母,昭儿又身为羌弥的王子妃,断不可背上这样大的污点。你做得没什么不对。
听皇帝提起远在他乡的明昭,明昙不由得垂下眼,咬了咬唇瓣,良久无言。
许氏心怀歹毒,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自作自受,皇帝大约是看出了明昙低落的情绪,宽慰道,昭儿深明大义,定不会责怪于你,龙鳞且放心罢。
明昙勉强笑了笑。
恰在此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盛安的通报也随之传来:陛下,九公主,郭院判前来求见!
宣。
父女俩之间的谈话即将告一段落,皇帝看了看自觉起身的明昙,仍然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温和道:想不到,朕这一觉醒来,龙鳞便已经是个处事周全的大人了啊
明昙一怔,眉眼间的愁绪渐渐消散了大半,双眸下意识弯起,语气带着点娇纵地否认道:不,龙鳞要一直做父皇的掌上明珠才对!
哈哈哈,无论龙鳞的年纪是大是小,你都是朕唯一的掌上明珠!
皇帝笑得开怀,而郭院判也已经背着药箱进殿行礼,他便没有再多留明昙,只向她点了点头,宽慰道:去吧,早些回坤宁宫,将朕的情况告知于你母后,莫要让她担忧才是。
嗯,龙鳞告退。
明昙冲他福了一礼,特意嘱咐盛安要好生伺候父皇后,终于转身离开了天鸿殿。
而皇帝则静静靠在床头,一直望着女儿的身影消失于门外,方才敛起笑意,咳嗽了两声,嗓音里带着些许疲惫与嘶哑道:郭院判,替朕诊脉罢。
是!
郭院判得了指令,赶忙放下药箱,跪在龙榻前,伸指搭上皇帝的手腕,细细切脉半晌,眉心下意识微蹙起来,许久才放下手,询问道:陛下可有觉得胸口发闷、精神不济?
不错。皇帝半闭着眼睛,颔首道,龙鳞说,在朕昏迷时,许氏还曾给朕服下一枚噬心丸想必就是它的功效罢。
盛安没料到皇帝的身体仍有不适,在旁听得一愣,赶忙跪倒在地,又忧又急道:奴才无能,为了不让许氏心生警惕,所以未能立刻将那药丸取出,还请陛下恕罪!
行了,你且起来。皇帝没有责怪盛安的意思,只朝后者挥了挥手,便再度认真地询问起郭院判,可有医治之法?
那毒。药在陛下口中仅只停留了片刻,不曾危及脏腑,自然医得。
然而,话虽如此,但郭院判却并未放松紧皱的眉头,不过,陛下先前昏迷许久,齿动摇的毒素略有沉积,即使已被解药化解,却到底残存着些许余毒,再加上那噬心丸如果不能妥善医治,只怕会对龙体有损呐!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皇帝显然对这个答案有所心理准备,并不惊讶或愤怒,而是平静道:太医院是否能够为朕根治?
郭院判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一边觉得太医院的百年名声都要被自己丢尽,一边又只能如实答道:无论齿动摇还是噬心丸,尽都源自于青州百草谷陛下若想要清除体内余毒,便应尽早到其族中静养,服药调理,方才能重回往日康健。
这静养,是要静养多久?
大约需要数年。
听到这个答案,皇帝顿时陷入了沉默。
百草谷远在青州,与京城相隔甚远。要是几个月还好说,只管让明昙这个镇国公主代理政务便是,可若需医治数年
他垂下眼睛,细细思索了半晌后,蓦地抬起头,望向那边恭恭敬敬的盛安,突然语焉不详地问:你那时特意到暗室当中,可是将那样东西拿出了?
是。盛安愣了愣,立刻答道,陛下放心,奴才在照例检查过后,便已将其妥善收置,仍然放在原位。
好,朕知晓了。
皇帝淡淡地点了点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啼。他闻声转过眼,只见窗棱上不知何时已站了一只喜鹊,正歪着它的小脑袋,眨巴两下绿豆眼,和皇帝对视半晌,便又展翅高飞而去。
雀鸟逐渐远离皇宫,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仿佛也带走了明熠身上无形的枷锁,使他顿时感到全身一轻,眼睛也亮了亮,唇边不由自主地扬起一道深深的笑纹。
龙鳞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朕便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明熠回过头来,在郭院判一头雾水的注视下,对盛安朗声笑道:既然这样,那就按朕曾经嘱咐过你的,开始着手准备罢!
第124章 完结
天鸿殿内那段语焉不详的对话, 明昙自然并不知情。
她提着裙摆,慢慢走在宫道上,望向天空中飞掠而过的一只喜鹊, 终于悠悠松了口气,感受到一阵难以抵御的疲惫。
昨夜她一宿没合眼,勤顾着操心父皇能否醒来,直到现在放松心神后, 方才察觉浓浓的困倦已然涌入四肢百骸。
明昙眯着眼睛,连打了两个哈欠,脚下步子未停, 溜达着转过一个弯道她睁开双眸,下意识一怔, 只见深红的宫墙下,居然静静靠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不是林漱容又是谁?
卿卿!
明昙的瞌睡顿时飞走大半,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迎着林漱容的笑颜扑进人怀里,兴奋得不加掩饰:你怎么来啦?
日前听闻三皇子回宫,我料想陛下将醒,所以才想着进宫来见您一趟。
林漱容毫不意外地发现了明昙眼下的青黑, 探出指尖, 有些心疼地碰了碰, 嘱咐道:殿下还是早些回坤宁宫安歇罢。
明昙一见自家卿卿就精神了许多, 方才的困意已经完全消失。但她对于林漱容的关心十分受用,不仅没有拒绝,反而还主动挽上对方的手臂,笑眯眯地得寸进尺道:那你要陪我一起歇息哦。
陪您一起?林漱容一怔, 有些踌躇,可现在是在宫中,不在公主府
哎呀,放心啦,母后不会在意的!明昙见势不妙,眉梢一挑,赶紧打断她的犹豫,顺势还与林漱容贴得更近了些。
而在余光瞥到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后,她的眼珠转了转,当机立断地转移话题道:诶对啦,卿卿。待父皇大好之后,你我便一同去游山玩水如何?
游山玩水?
林漱容顿了顿,瞬间想起了对方当年周游大好河山的心愿。她盯着明昙期待的神情看了一会儿,忽而展颜,柳眉弯似月牙,眼中波光流转,柔声道:只要陛下准允,那我也当然愿意陪着殿下,一同踏遍天承诸州。
虽然明昙早就料到她会对自己无有不应,但听到这句承诺,却还是会觉得心跳加速,面上绯红,双眸贼精地左顾右盼了一番,见四下无人,便立刻踮起脚尖,啾的一声,飞快地在林漱容的颊侧偷了个轻吻。
若是从前,林漱容还会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吓到;但如今经过了千锤百炼,前者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伸手将明昙半揽进怀里,无奈地捏捏对方的脸蛋,又不守规矩。
明昙嘿嘿笑着,一边讨饶地在人怀里蹭了蹭,一边身心愉悦地牵住她的手,满面神采奕奕,走!回去一起睡觉!
日子过得很快,初夏的燥热已经在京城隐露苗头,正是出游好时节。
在这几天里,明昙拿出当年埋头于朝政模拟册的劲头,拉着林漱容沉迷书海,挑选了各地的风物志与游记,以不错过任何一处风景、不遗漏任何一道名吃为目标,制定出了一套万分详细的万字旅游攻略。
闵州的福寿全、隶州的驴肉火烧、春州的龙井青鲤、白州的杨记糯米糕数不清的美食仿佛长了翅膀,在明昙脑中飘着香气打着转,让她不禁沉浸于对未来的美好期待当中然而,这种状态没持续多久,便在林漱容提出的关键问题下立即破功。
殿下,您可曾向陛下请示过这次出行了?
满心吃喝玩乐的明昙:
没有。
她!完!全!忘!记!了!
怪就怪那些口口相传的佳肴实在太过诱人,让明昙整天只顾着盘算这州还有啥好吃的、卿卿不吃笋记得螺蛳粉里千万不能放、所以龙井青鲤的鱼刺真的很多吗?可不可以换成鳜鱼啊等等诸如此类值得深思熟虑的事项,自然就把最关键的问题抛之在了脑后。
万一父皇不让她出京怎么办?
嗐!怎么可能不让!
反正在宫里、在府上也整天游手好闲,父皇又没给她安排差事,最多就是三五不时地上上朝、和那些御史们吵一架,又没什么非要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干嘛不让她出去旅游?
因此,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驱使下,明昙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天鸿殿,对皇帝理直气壮地提出了自己的诉求:龙鳞想和林大小姐一起,到闵州、隶州、春州、白州她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地名后,大喘口气,振声道,挨个出游一遍!以观我天承国土的大好河山!
皇帝原本正在批改奏折,闻言手腕立时一顿,一滴朱红的墨迹啪嗒滴落,洇在笔下的文书上,但他却恍若未觉,只眯起眼睛,半晌没说话,定定地望着明昙。
明昙也满含期待地望着皇帝。
然而,下一秒,她就看见父皇翻了个白眼,撂下御笔,大喇喇往椅背上一靠,无情地说:
不行。想都别想。
完全没料到自己会遭遇拒绝的明昙瞪大双眼,呆滞半晌,才总算回过神来,当即跳脚,为什么!反正龙鳞在京中整天无事,顺安书斋那些店面也能够自理,最多就是初一十五上个朝、平日帮您理个奏折但这些活计都不重要,没我也罢,您为何拦着不让龙鳞去出游!
她越说越委屈,嘴巴撅得能挂个油壶,片刻后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眼珠一转,试图利诱道:话说起来,父皇不是最喜欢曲弓关的葡萄酒了吗?若这次龙鳞去拜访华大将军,定会向他讨上几坛,即刻派人为您运回京城
皇帝的耳朵动了动。
明昙一看有戏,迅速再接再厉:还有春州的金丝墨、江南的古琴谱、东海的夜明珠
不行,还是没门儿!
即便这些都是皇帝一直以来很感兴趣的东西,但他这次却异常坚定,很快就把刚刚表露出的意动压下,八风不动道:你给朕老实待着,哪儿也不准去。
见对方如此油盐不进,明昙也不禁垮下脸来,正要再使出最后一招撒娇大法时,却听皇帝又说:二十天之后,就是钦天监所测算出的吉日。你这几天多准备准备,顺便
他拿起桌案上的一本书册,遥遥抛给明昙,差点把还在茫然于吉日是啥的女儿砸得一个趔趄,将这个交给林大小姐,让她好生带你学习一番,可记得了?
这是什么?
明昙满脸迷惑,将此书翻开看了看,发现这竟然是一部誊写了部分内容的《尚书》。
兹既受命,还出缀衣于庭太史秉书,由宾阶臍,御王册命。
作为一个自幼便饱读四书五经、长大后更是朝政模拟册不离手的全才公主,明昙读着读着,动作一顿,表情逐渐变得扭曲起来,显然是看出了这段文字的象征意义
这、这
这正是《尚书》之中,记载着周康王姬钊即位大典的《顾命》一篇。
明昙猛的抬起眼,突如其来的念头让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嗓子发干,连声音都被吓得变了一个调:父皇让龙鳞学这个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
皇帝笑得眯起双眸,从座位上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缓缓走到明昙身边,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头,平静道:
五月丙寅,春夏之交,正是天地祥和的吉日。届时朕将传位于你,放权离京,前往百草谷修身静养,以清体内余毒
在明昙震惊而怔愣的注视下,皇帝挑起唇角,神情仍勉强维持着为父为君的威严,可语气里却已经满是藏不住的兴奋与开心
朕要去当太上皇啦!
在明昙不可置信地瞪视下,皇帝收了收笑,咳嗽一声,假模假式地语重心长道:龙鳞啊待你登基之后,也务必要记得励精图治,好生将我天承朝治理成一个升平盛世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