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姚老太哈哈大笑,宠爱地嘲道:你不是不搭理我吗?哎呀!叫你半天,就把屁股对我,一有好吃的你比猴跑得还快!北京犬不同于其他玩具犬种,十分有个性,不喜欢巧言令色地讨好主人,像什么作揖啊、打滚啊、哼哼唧唧乞求啊,诸如此类奴颜尽显的狗子行为它通通不干。
没事的时候不搭理你,若是需要你时,只一个方式:吼!
鹏鹏等了一分钟,见姚老太还不把火腿肠给它放到食盆里,终于不耐烦了,于是凶巴巴道:汪!
姚老太笑着打趣:鹏鹏,你说什么啊?你想说什么?
鹏鹏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死盯着姚老太,那意思仿佛在说,你不是在问废话么?你说我想说啥?
但它担心这老太太糊涂,无法跟它心意相通,于是起身,扭了扭肥胖的身躯,不客气道:呜呜呜!嗷呜呜!汪汪!嗷呜!
姚老太笑道:啊,要吃肠肠对不对?
鹏鹏心想,还好这老太太听懂了,于是答道:汪汪!嗷呜!
姚老太笑着摇头,鹏鹏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嗷呜呜汪汪就是要吃吃喝喝,嗷呜呜是要溜溜,汪汪就是对的正确,除此之外就没别的话了,听了十几年,怎么可能不懂?
她把火腿肠掰成小块,放在鹏鹏的食盆里,给它搁在桌下面,笑着说:鹏鹏,吃吧,慢点吃啊。
鹏鹏走过来,认真嗅了嗅,它跟一般的狗子不一样,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朝嘴巴里塞,得先用鼻子检查一番,确认只是火腿肠,没有什么其他破烂玩意,这才放下心来,吧唧吧唧开始吃了。
姚老太则坐在桌旁,端起饭碗,独自吃饭。
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干活,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生活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孤寂犹如极夜,一旦降临,就永远不会再离开。
姚老太起初并不适应。
老伴刚走的前三年,她常常晚上从梦中惊醒,一摸身旁,什么都没有,心顿时沉到谷底,抱着鹏鹏,流着泪思念故人,夜不能眠。
她开始给亲朋好友打电话,但是不敢给女儿打,怕她担心,怕她内疚,从而影响到她的前途事业。
亲朋好友也帮不上什么忙,至多陪着聊会,然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于是渐渐地,她就不再麻烦别人,打电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幸而还有鹏鹏!
鹏鹏是老伴去世前从一个同事那里要来的,那家的母犬生了三只小狗,就这么一只是小公犬,老伴知道她喜欢狗,便厚着脸皮朝同事要,同事也挺好说话,痛快答应了。
于是那一年,一只毛茸茸的小雪球就加入了他们这个老年组合。
鹏鹏刚来时只有三个月大,老伴的同事说这个月份刚好做完全部的疫苗,而且是最懵懂的年纪,也是最可爱、最黏人的年纪。
姚老太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鹏鹏的场景。
老伴从怀里把它拿出来,雪白雪白的,毛又长又密,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仿佛两颗葡萄,炯炯有神,四个小短腿只有几公分长,就像个小板凳,可爱的不得了。
鹏鹏被放在地上,毫不客气地奔跑起来,只可惜地板太滑,它的腿又短,四个爪子原地刨半天,只移动了几公分,表情还十分严肃,仿佛它不是在奔跑,而是在御剑飞行。
姚老太当时被逗得捧腹大笑,鹏鹏却兀自不知,凶妖妖一会跑到东,一会跑到西,完全不认生,俨然把这个家圈到自己的地盘里。
姚老太和老伴还给它买了好几样毛绒布偶玩具,鹏鹏每样都喜欢,叼着跑来跑去,还故意朝两人腿上放,但只要你伸手说鹏鹏给我呀,它就叼起玩具,噌噌跑出老远,继而把玩具扔掉,神气活现地看你,那小表情仿佛在说不给不给,你来抢呀。
老伴后来心梗走了,家里空荡荡,只把鹏鹏留给她,于是一人一狗便这样相依为伴,渡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随着年龄增大,鹏鹏的性格变化也很大,三岁前还很活泼,三岁到六岁就沉淀下来,不似小狗那般调皮捣蛋了,六岁之后就越来越懒惰,也越来越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除了每天吃一根火腿肠,中午吃几块水煮鸡肉或牛肉,再搭点狗粮,对其余美食全部兴致缺缺。
从前还会给它买奶油冰棒,奶油蛋糕之类的吃,可是后来听人家说这些对狗的健康不好,便不再喂了,不过现在即便把这些东西送到它嘴边,它也看都不看一眼,脸一扭,一副厌恶表情。
老了啊!姚老太在心里感叹,就像她自己一样,无论对什么食物都那么回事,也没什么口腹之欲。
她还隐隐约约有些关于童年的记忆。
那时候穷,温饱都成问题,更别说大鱼大肉了,逢年过节吃个鸡蛋都是奢求,那时的她似乎对一切食物都充满欲望,什么都想吃,什么都恨不得朝嘴里塞,总感觉饿得慌。
现如今,无论吃什么都味如嚼蜡,哪怕摆盘龙肉在面前都不感兴趣,然而饭还是得吃,还得顿顿吃,否则就没法活下去了。
姚老太叹了口气,匆匆几口吃完一碗饭,把剩下的菜用保鲜膜包好,放到冰箱里,明天中午热热就能吃了,人年纪大了,一天只吃两顿就够了,三顿完全吃不下。
收拾好一切,洗漱完毕,姚老太爬上床,整理好被子躺下了。
家里的门统统不关,鹏鹏可以去任意一个空间,不过晚上它还是喜欢跟姚老太睡在一个屋里。
鹏鹏又去客厅呱唧呱唧喝水,姚老太在心里读秒,大约过了半分钟,便喊道:鹏鹏,别喝了。
呱唧声倏然消失,紧接着是慢腾腾的脚步声,她知道鹏鹏过来了,便转身,面对门口。
鹏鹏出现在门口,雪白的毛于黑暗中十分明显,站了片刻后,晃晃悠悠进来,走到床旁,找到姚老太的拖鞋,把下巴搁在拖鞋上,凹个舒服的姿势趴好,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章,无科普
第9章 第09话
姚老太枕着胳臂,看鹏鹏睡得安详,心中溢出满满的爱。
除了死去的老伴,以及远在他乡的女儿一家,鹏鹏是她最爱、最亲近的伴侣,甚至她恍惚觉得,鹏鹏或许比任何人都重要,比她的命都重要。
然而鹏鹏终究是老了,已经快十四岁了,据说京巴的年龄十二岁到十六岁不等,但也有活到十八岁的,说不定她的鹏鹏也可以长命百岁呢!
姚老太从来不敢想这事,她一直有种错觉,或者说一直在麻痹自己,只觉鹏鹏可以永远陪着她,不会离开。
她无法想象没有鹏鹏的日子该如何渡过,很可能从鹏鹏离开的那一刻起,她便要永远堕入黑暗,实在太恐怖了,不敢想,也不要想!
鹏鹏?乖鹏?姚老太轻声唤它。
鹏鹏没有睁眼,只身体微不可查地摆动一下,示意说我听到了,而后发出低沉的呼噜声,似乎很困。
觉真是越来越多了姚老太在心里想,自从鹏鹏步入老年,特别喜欢睡觉,每天不是睡觉,就是在睡觉的路上。
怎么狗就跟人恰恰相反呢?姚老太纳闷地思考这个问题,自己上了年纪后,总是睡不着,每天十点上床,早上四点钟就醒了,觉是越来越少。
唉,搞不懂!
一室黑暗与寂静,姚老太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想了一会,终于困意袭来,睡了。
翌日,姚老太早早起床,洗漱完就带着鹏鹏去溜达,拉尿,拉屎,再把狗屎用纸巾捡起来,放进随身携带的塑料袋中,回家扔进厕所。
现在小区天天宣传文明养犬,要记得铲屎,还得栓绳,姚老太是个文化人,自然得响应号召,所以每次出门都带上纸和塑料袋,认真当一个铲屎官。
然而栓绳就有点为难她了。
鹏鹏特别抗拒犬绳,只要绳一上身,瞬间石化,动也不肯动一下,哪怕你牵着它在地上拖,它也一副死狗状,倔强得很。
姚老太尝试过几次,均未果,只得放弃,还好鹏鹏移动速度犹如龟爬,也从不招惹任何人和狗,所有的人,无论大人小孩,以及所有的狗,它通通不感兴趣。
于是姚老太就只能把狗绳捏在手里,带它出门遛弯,却总是有些心虚,仿佛干了什么坏事。不过邻居们也都很好相处,知道她家的鹏鹏很乖,长得又可爱,所以也没人对此有非议,姚老太很是感激。
早上遛弯回来,姚老太开始打扫卫生,接着做午饭,吃过午饭,她又要带鹏鹏出去溜达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鹏鹏这几天好像有些不舒服,不过还在正常吃喝,只是一脸恹恹,大概是天气太热了吧,姚老太心想。
她在前面走,倏然心里莫名一抽,立即扭头看了眼,鹏鹏并未像往常那样跟在她脚后。
鹏鹏呢?姚老太慌了。
她转身朝回走,走出不到十米,赫然发现一个白色团子卧在地上,那身影她看了十几年,再熟悉不过了,是鹏鹏!
鹏鹏!鹏鹏!姚老太大喊,跌跌撞撞跑过去,噗通跪地,扑在白团子身上。
鹏鹏双眼紧闭,口吐白沫,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奄奄一息,姚老太眼泪霎时涌出来,心里慌如乱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旁边有邻居经过,惊讶道:姚大妈,这、这是怎么了?
呜呜呜我的鹏鹏。姚老太哭得鼻涕眼泪,伤心欲绝地抱着没有反应的白团子,嚎道:怎么了!它怎么了呀!
邻居很冷静,马上把她扯起来,说:大妈别难过,身体重要,赶紧送医院去,咱门口不是开了家宠物诊所吗?
姚老太终于想起来了,对啊,还有个扬越宠物诊所,还有司徒所长,他肯定能救鹏鹏,肯定能!
想到这里,她一把抱起鹏鹏,抬腿便跑,邻居担心出事,跟在后面护着,一边叮嘱道:慢点慢点,别摔着!
两人急头白脸赶到扬越宠物诊所,姚老太抱着鹏鹏一头扎进去,冲进诊疗室,对着正在给狗检查牙齿的司徒越哭道:司徒所长,司徒所长,救救它,救救鹏鹏!求你!
司徒越被吓一跳,周书扬本来在一旁玩手机,腾一下起身,几步上前,接过鹏鹏,说:这、这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姚老太满脸泪水,哭着说:我带鹏鹏去遛弯,一回头,它就这样了,救救它吧,求求你们了,呜呜呜
周书扬闻言,与司徒越交换个眼神,两人心知肚明:鹏鹏的大限之日到了。
然而他们不能说,但凡还有一线希望,也要尽最大的努力。
来看病的小狗主人很识相,抱着自家狗狗先出去,把司徒越留给最需要的人,亦留给最需要的狗。
司徒越把鹏鹏平放在诊疗台上,鹏鹏浑身软成一根面条,双目紧闭,嘴巴四周都是黏糊糊的口腔分泌物,随着它虚弱的呼吸,不时发出噗嗤噗嗤声响。
那时生命弥留之际的声音,司徒越听过这声音无数次,他知道,自己恐怕是回天无数了。
他先尝试着做胸部按压,无果,马上去药房,取了一只肾上腺素,给鹏鹏注射进去。
鹏鹏有了些许反应,司徒越用听诊器查看鹏鹏心跳,基本处于罢工状态,他看着眼前的白团子,一咬牙,一狠心,抬手抄了张纸巾,把鹏鹏的嘴角擦干,躬身贴了上去。
一屋子人顿时傻眼了。
大家从来没见过,一个大活人给一条狗做人工呼吸!
周书扬第一想法是:卧槽!会不会得狂犬病?紧接着又想:我的妈呀,脏不脏?
司徒越毫无顾忌,给动物做人工呼吸亦是大学时学过的一项技能,虽然不到万不得已就不用,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鹏鹏的生命体征愈来愈弱,得先让它恢复自主呼吸和心跳才行。
人工呼吸配合胸腔按压,足足用了五分钟,鹏鹏动了动,司徒越赶紧再听心跳:有了,马上开出药方,而后冲进药房配药,给鹏鹏输液。
姚老太泪眼婆娑地看着鹏鹏,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它雪白柔软的皮毛,哽咽道:鹏鹏啊,不要扔下我,鹏鹏,鹏鹏
周书扬鼻子有些酸,司徒越则一直沉默,脸上没什么表情,王圆圆早就哭了,店里的气氛异常压抑。
滴答!滴答!滴答!
晶莹剔透的液体顺着输液管,缓缓流进鹏鹏的身体,所有人都在心里默默祈祷:让它好起来吧,让它好起吧,这个老太太实在太需要它了。
三个钟头后,所有的药品全部滴完,期间鹏鹏曾睁开过眼,大家都以为奇迹出现了,但鹏鹏只是看了眼姚老太,眼神黯淡无光,很快又闭上,之后再也没有动过一下。
司徒越本想再加点液,他走上前,摸了摸鹏鹏,凉了
他心一沉,微不可查地叹口气,抄起听诊器听了听鹏鹏的心跳:停了
大妈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出这个事实,深吸口气,沉声道:鹏鹏它、它不行了。
姚老太缓缓抬头,看了司徒越片刻,轻轻点了点头,说:哦
她转向鹏鹏,把头深深埋在白团子中,双手抱紧它,肩膀一耸一耸,片刻后,呜呜呜地痛哭起来。
陪同来的邻居抹眼泪,王圆圆也跟着无声的哭,司徒越和周书扬沉默地站在一旁,店内其余人也都默不作声。
这里面有很多人也曾经历过生离死别,然则今天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俱是有些不忍,只觉胸口沉闷,难过至极。
姚老太哭了很久,转而小声啜泣,最后没了声响。
她从鹏鹏身上抬头,朝司徒越说:谢谢你,司徒所长,辛苦你了。说着起身,走到前台,准备跟王圆圆结账。
王圆圆为难地看向周书扬,周书扬道:姚大妈,这次就不收您钱了,权当我们送鹏鹏一程。
姚老太麻木地点头,也没心思计较这些,周书扬想了想,问道:大妈,鹏鹏的尸遗体,您打算怎么处理?
姚老太摇摇头,嚅喏着说:我、我不知道,我没想过。
周书扬叹了口气,说:这样,我开车带上您,到我家的那片山头,找个风景好的地方,把鹏鹏埋了,您看好不好?
姚老太点点头,感激地说:谢谢你了,周老板,谢谢!
我也跟着一块去吧。司徒越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