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六扇门大佬递烟 第107节
青姑弯腰站在傅成璧面前,候着待她问话。傅成璧问:“青姑是沈夫人的贴身嬷嬷,从前在相府当差,可知沈相与夫人的感情如何?”
青姑默了一会儿,说:“老奴怨着相爷,可也得说实话。相爷夫人夫妻和睦,没红过脸也没拌过嘴,感情很好,相爷他……本来是个极好脾气的人。”
“你为何怨他?”
“他到底是老奴的前主子,纵然老奴离了相府,也不该在主子背后嚼舌根。”
傅成璧默了一会儿,抬眼望向她:“是因为沈相残杀儒生一事?”
青姑难能掩饰地皱了下眉,身子不住地哆嗦了一下。尽管过了那么多年,想起当时恐怖的场景犹然胆寒。
“当日之事,与沈相无关。刑部已为他翻案。”
青姑轻讥地笑了一声,显然不信,但她低着头并未说出来。
傅成璧也能理解。当年找出残杀儒生的罪魁祸首之时,正是在沈鸿儒扳倒柯宗山之后,坊间传说皇上想任沈鸿儒为相,才找了柯宗山当替罪羔羊,以此洗清他从前犯下的罪孽。
傅成璧道:“你不信,可也是事实。若为了此事而怨恨他,实在太不公平。”
“并非全因此事。”青姑道,“相爷飞黄腾达之后,仍然念着从前的约定,愿意迎娶门第低微的夫人过沈家的门,将她视为唯一的妻子。在老奴眼中,相爷是重情重义之人……出了、出了那事之后,夫人一直相信相爷不会做这样的事,老奴也是如此;若不是后来夫人和少爷亡故,老奴会一辈子忠心相爷……”
“杀害沈夫人和小公子的并非沈相……这不是他的错。”
青姑苦笑一声:“老奴活了大半辈子,难道还不懂这样的道理么?老奴恨,是因老奴以为他重情重义,却不想他为了功名利禄,竟能那等薄情寡义……”
当年沈鸿儒推行新政,激锐冒进,想要彻底改变朝廷当中腐落朽败之处,在改革科举中大变题目。卓氏自小饱读诗书,深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几次劝诫沈鸿儒莫要为此昏头上脑,失了沉稳。
但是当时卓氏的父亲也位于科考的考生之列,他已当了四十多年的举人,胜负在此一战。卓氏的劝说,让沈鸿儒以为是她唯亲的缘故,平生夫妻二人只打过一次冷战,便是在此时。
科举之后出了试子割肉自杀的事。其实当时死得不单单是那学生一个,还有卓氏的父亲。
他见此生考中进士再也无望,万念俱灰,回家后就吊死在房梁上。卓氏收到了父亲的死讯,悲痛欲绝之下,与沈鸿儒彻底冷了心肠,带着沈克难回娘家给父亲奔丧。
可纵然与沈鸿儒生下隔阂,她也留了青姑在府上,嘱咐她好好照顾沈鸿儒起居。也是因此,青姑才免了一遭死劫……因为就是在回家的途中,卓氏和沈克难才被歹人劫持了去,其余侍卫奴才无一幸免,皆亡于刀下。
“害了人的是他,没能救了人的也是他。”她红着眼眶,泪水纵横而下,软了膝盖跪倒在傅成璧的面前,“夫人和小公子都死了,只有他活得很好,一转眼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周宰相……”
作者有话要说:
傅成璧:剧情令人窒息。
段崇:窒息。
第120章 义父
傅成璧定了定心神, 万千思绪在脑海中回转, 之前排除吴钩的嫌疑就是因为沈鸿儒是他的恩师,吴钩没有充足的动机杀害他,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如果吴钩真是沈鸿儒多年前亡于绑匪刀下的沈克难,按照年份估计,那时的他已经十三岁,正是记事的年龄, 他一定知道沈鸿儒就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且如青姑一样, 对他心怀怨恨。
两人也有不一样。
青姑并非直接的受害者, 而吴钩却是。或许, 他对沈鸿儒的怨恨会更深。
虽然目前种种皆是她基于现有事实所做出来的推测,但的确有必要再审一审吴钩了。
夜幕降临,星月隐于浓重的云层当中,临京长街上黑漆漆的, 只有行人手中拎着的灯笼在颤颤摇晃。马长嘶一声, 停在府门前, 段崇冷峻着脸下马,府门接迎的奴才上前从他手中接过马缰。
“夫人回府了没有?”段崇拍了拍肩上的风尘, 一边大步往内院走一边问道。
随在身后的奴才小快步跟着,点头道:“天一黑就回府了,用过膳后已经睡下。”
段崇回到房中来,果真见已经熄了灯。今儿玉壶守夜,见段崇来则要掌灯, 教他抬手止住,噤声退到耳房当中休息。
段崇很快适应了黑暗,走到床边,凝望着傅成璧的睡颜。
眼下已经渐起暑热,就今日起了浓云,夜风清爽些,窗户张开一条缝隙迎着风进来,轻轻吹起水波似的帷帐。傅成璧枕着藕臂,发扫过光洁的额头,正睡得深。
段崇轻叹了一声,将坚硬的软甲轻巧地解下来,金属的碰响就跟冰块碰瓶一样清脆。
泛着月华色的珠子从他的怀中不慎掉到床上,段崇蹙着眉去捡,却有一只莹白的手比他更快。
“很少听见你叹气。”傅成璧睡眼惺忪,刚刚转醒,声音清软得不像话。发汗的手心当中握着凉凉的明珠,她有些好奇,拈起来细细打量。
段崇将珠子拿过来,随手扔到一旁高案上的杯碗里。
“很重要的东西?”傅成璧杵着脑袋看向他。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着坐到床边脱靴。
傅成璧坐起身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坚阔的肩膀上,手从胸膛往下探去,一路撩着火。她伏到他耳边再问:“哪个女人给的定情信物呀?”
段崇挺了一挺背,一把将傅成璧揪到怀中来,手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失笑道:“我只有你一个女人。”
傅成璧咯咯笑了一会儿,搂着他的脖颈贴到他胸膛中去,轻道:“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我信你。”
段崇听她语气恹恹,以为她真误会了甚么,捞着她一起倒在床上,亲昵地蹭着她的鼻尖儿,“傅大人,定罪讲究证据,你这是不讲道理。”
傅成璧轻咬了一下他的下巴,“我同你讲不得道理。”
段崇衔住她的唇吮吻缠绵,他几日悬着的心渐渐从她身上寻着安慰。许久,他轻扣着她纤细的腰肢,抱得紧紧的,下巴蹭着柔软乌黑的发,轻声说:“好好睡罢。”
傅成璧闭着眼,说:“今天我从相府老奴那里得知,沈相的岳父也是当年应试的考生之一,因逢革新而落榜,回家以后就悬梁自尽了。”
段崇的手环得紧了一紧。
“我想明日主审吴钩,探探他的口风。”
段崇想了一会儿,“我陪你一起去。”
睿王府,宝楼。
书案上铺陈着一纸画卷,卷上用墨笔勾勒寥寥几笔,隐约能看得出是高台阑干,阑干上有一人影,笔墨重在写意,故而没有相貌,只是身影绰约,可以看出是个女子,站在高台上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能掉落下来……
李元钧将画卷攥得发皱,狠狠地扔到地上,眼眸当中的戾气越来越深,将他眉宇间的书卷气都压了下去。
一阵喀啦喀啦铁齿轮咬合的声响,接着沉闷的轰隆响,李元钧身后的博古架两翼展开,露出一道黑洞洞的暗门。门中有烛火渐行渐近,走出来一个身形劲瘦的男人,獠牙面罩拢着他鼻子以下的面容,目光深深地盯了一会儿李元钧。
“义父从抚州回来,就听九娘说你回京以后一蹶不振。何时变得如此沉不住气了?”
“我输给了段崇。”
“胜负乃兵家常事,从前在门中训练,你也并非能一直赢他。”他弯身将地上残破的画纸捡起来,眉毛挑了一挑,“女人?是夜罗刹?”
李元钧摇了摇头。
“那是谁?”他似乎对此很高兴,深黑的眸子里隐隐流动着欣慰的笑意。
李元钧沉默了一会儿,说:“不重要。”
“喜欢她?”
“不喜欢。可若是我得到了她,段崇会生不如死。”李元钧阴恻恻地看向男人,似笑非笑地说,“他也是你的儿子,九娘一心想让他回到千机门,如果我要毁了他,义父该当如何?”
男人嗤笑了几声,“收他为义子,也不过是因为他比别的狗更凶一点儿罢了。你若不喜欢,杀了便是。”他将皱皱的画纸铺展开,再道:“义父教过你,你是未来的帝王,想要甚么都可以。下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义父会为你准备好礼物,记得早回来。”
“晚上罢。皇兄要在宫中为我设宴。”李元钧问,“沈鸿儒死了,是义父的手笔?”
“我可甚么都没做。”男人掀袍坐在一侧,“只是教了他一些……能够洗清嫌疑的手法……”
李元钧再度提了墨笔,目光凝在一张新的画纸上,说:“在这个关口上,如果段崇找不出真凶,皇兄可不会轻易饶了他。”
傅家手握重兵,他娶了傅成璧女儿,就该明白自己以后绝不能再政事上行差步错。义父此招杀得绝,不单单是除掉了沈鸿儒,还给了皇上一个贬谪段崇的好机会。
男人冷笑了几声,“可惜啊,沈鸿儒死了。不然我还真想看看,他要是知道自己是被亲生儿子杀死的,得是个甚么模样。”
翌日,傅成璧和段崇一起来到府衙当中,审问吴钩。
现如今尚未有确凿的证据指明沈相的死与吴钩有关,所以他还不是戴罪之身,只是嫌疑之身。留在衙门待审,不囚于牢狱,而是住在府衙当中的一间房舍当中。
段崇和傅成璧来时,吴钩正在作画。府衙对他宽纵,想要甚么一样都不会少,笔墨纸砚皆备得齐全。
外面看守的衙役传唤一声,吴钩忙擦拭自己满手的颜料,起身迎接。吴钩这回看得清楚,两人段崇偕肩而来,亲昵无隙,不似简单同门共事的关系,暗道难不成这位女郎官就是段大人口中的“夫人”?
见段崇面容刻板严肃,不像是会回答他此等问题的人,吴钩闭口愈发沉默,将头低得更深。
段崇说:“循例问你几个问题。”
吴钩说:“只要对案情有帮助,学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请段崇和傅成璧上坐,自己拘着坐在一侧的凳子上,双膝并紧,坐得十分端正。
傅成璧问道:“当日沈相与你在雅阁中谈甚么?”
吴钩皱眉,显然没想到她会问到这样的问题,“这与凶手有关吗?”
傅成璧正想着要编甚么诱他说出答案,段崇直接冷声斥道:“是我在审你,不是你在审我。回答。”
吴钩低了低头,似乎在思索,最后含混道: “没甚么特别。就是谈一些诗词歌赋,以及新政时务。”
“你母亲是京城人氏,改嫁给吴大佑那年你十三岁,如今回到京城,”段崇眸中沉墨,隐隐泛寒,“应该对这里并不陌生罢?”
“你们为甚么要调查这些?”吴钩一时怒横起眉,脸上激红。
片刻后,他点着头出了口气,道:“我懂了,你们还在怀疑我。沈相是我的老师,于我有恩,我不可能杀他。我说过,凶手就是那个人,那个黑衣人!你们这是在无谓地浪费时间!”
“本官来这里就是为了破案。”段崇点了一下桌子,“吴钩,回答本官的话。”
“我不记得了。”吴钩紧皱着眉,握得手背青筋突起,“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烧得脑子都不灵清了,醒来后就忘记了之前的事。”
“你没问过唐氏关于你生身父亲的事?”
“一个死人,有甚么好问的?”
他不能问,也不会问,这对吴大佑来说不公平。
吴大佑已经待他很好很好。有一次风雪夜里,吴大佑摘掉破烂的厚手套从棉袄里掏出一本崭新崭新的《儒义》,这是他攒了一年才买来的新书。吴大佑就站在黯淡的烛光当中,身影倒在暖炕上,青山一样。
吴钩那时候就想,哪怕是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了。
傅成璧将笔搁在笔山上,静静地望着吴钩,说:“你不问,不如听我说一说。”
吴钩轻轻锁着眉,满目里皆是疑惑。
“当年沈相任内阁大学士,与朝中新派合力推行新政,于辛卯年春试中首发变革,令当年应试的考生苦不堪言,甚至有人精神失常,为此事自杀身亡。”
吴钩渐渐拢起了拳头。
“不幸的是,当年赴试学生中有一个人正是沈相的岳丈卓太爷。他多年屡试不中,逢新而不得变,终成心病,最后在自家房中悬梁自尽。卓太爷死后,卓家上下想必少不了要辱骂沈相,他即便有心回家祭拜都不成。沈夫人夹在夫家和娘家中间终归不好过,最后只得选择夫妻分离一段时日,于是就带着幼子回到娘家,先为父亲置办丧事。”
暑气热浪翻腾着卷进车厢内,两侧开了窗,随着马车轱辘辘前进才得一些清风,可风也是热的。沈克难从小养在相府当中,没有出过远门,也没受过这样的罪,背后都热出了一层红疹子,痛痒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