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六扇门大佬递烟 第129节
“他是受柯宗山诱导,本性并非大恶之人。就像你,也不一样……”沈鸿儒情急之下失言,立刻意会过来,止住声,又郑重诚恳地向段崇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本相并非此意……”“我知道。”这一声已经足够冷,僵硬地截断他的话,“我过往的确不干净。其实案件的判决最终是要看皇上和大理寺的意思,这些年,经我手的案子却不能得到判决的还少么?如果皇上愿意再启用你为宰相,自然不会追究那个替死鬼是谁。至于吴钩,本朝不诉不告的律法,想必沈相比我更清楚,只要你这挨了刀的不追究,大理寺哪里还需判决?”
沈鸿儒轻叹道:“寄愁,你我师生一场,何至如此?”
段崇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沈鸿儒垂下眼,在开口问之前,他就料到段崇会是这等态度。
段崇任六扇门魁君多年,出了名的铁面无私、黑白分明,可在官场浮世当中,他也会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起首入官的几年,段崇眼中揉不得一点沙子,可见着不公的事却又无力改变,压抑积郁的困闷,让他常常去找沈鸿儒喝酒解惑。
沈鸿儒听他诘问为何现世的公道并不公道时,却是长久的无言。
他没有办法解答,只能教段崇圆滑,教他忍耐,教他去适应这种长久存在且在短时间内不可能有所改变的世道。
段崇在其位多年,遇得事多了,渐渐不再如当初那般有棱有角,可也并未变得像沈鸿儒所说那般世故圆滑……风沙催过的棱角在岁月中愈发深邃,不动声色却暗藏利锋。
他不能改变这个世道,却将自己的侠心道义坚持得很好。
段崇此等性格,绝容不下沈鸿儒的所作所为,就算沈鸿儒有苦衷可言也不行。
更何况,因沈鸿儒的利用和算计,促得段崇去触及未知的险地,若只是关乎他的生死存亡,段崇也不至于如此绝情;可一想到傅成璧,这股怨恨如鲠在喉,让他实在无法轻易原谅。
沈鸿儒良久叹了一口气,躬身行礼,“多谢。”
段崇神色无澜,挺直背将目光移到朱门之上,默声未答。
后事的处置也很快有了结果。
沈鸿儒在文宣帝面前宣称,吴钩乃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此假死之计,乃是与吴钩联手合作,意图引乱党现身,不仅为吴钩洗清了罪名,差不多都能算得上立功了。
文宣帝先前对于沈克难母子二人当年被绑走一事心怀愧疚,这回正好找到补偿的机会。所以,即便吴钩错过了殿选,文宣帝依旧点了吴钩于孟州庆安县的县官,外放出京历练几年,能有出色的政绩即可召入京城为朝廷效力。
至于沈鸿儒,因在三清观护驾有功,官复原职,仍然为大周宰相;另再追封太傅之衔,负责教导七皇子李言恪。如此看来,李言恪身边一是沈鸿儒,二是向义天,三是段崇,三方势力拥立,文宣帝目的之明显,已经不言而喻。
……
吴钩到孟州庆安县赴任,其实就是回家当官。他所住的村子就是庆安县城下属的南庆村。
吴钩赴任,坐得是沈鸿儒的车马。颠簸的路途山长水远,沈鸿儒拖着病躯,同他一起去庆安县。一路上吴钩都未同他说甚么话。
所有的悔恨,在得知沈鸿儒尚且活着的时候都烟消云散。
吴钩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明明是沈鸿儒错在先,却在刺下那刀之后,吴钩先成了一个罪人。
沈鸿儒似乎就想看他的愧疚和懊悔,可恨的是,吴钩却如了他的意。面对这等算计着、欺骗着别人的沈鸿儒,吴钩除了笑话自己蠢笨以外,无话可说。
越来越临近庆安县,吴钩看着一点退却意思都没有的沈鸿儒,到底恼怒质问道:“你来庆安做甚么?!你该不会还想着甚么夫妻重圆的好事罢?……你记着,无论如何,外祖父都是因为你才死的。”
“本相知道。”长途舟车劳顿令沈鸿儒有些不堪忍受,强撑着精神说,“本相只是想看看你娘过得好不好。”
“可笑。早那么多年做甚么去了?”
沈鸿儒抿了抿苍白的唇,没有回答。
华丽的车马停在南庆村的村口。村里的村民都簇拥在一起,敲锣打鼓、鞭炮齐鸣欢迎新任的县爷吴钩。乡亲脸上的笑容淳朴诚恳,说着的乡音也让吴钩倍感亲切。
吴钩很快下了系着红绸的高头大马,受跪拜礼,再上前与一干吴姓的太爷执手见过,一一道谢。
“大佑家的伢儿争气,给咱们南庆村长脸了!”
这时候,吴大佑才扶着妻子唐氏赶到,另外一手还牵着个长相水灵的少女。
原本他们一家人也是要早来村口等的,不过这会儿唐氏又怀个孩子,已经稍稍显怀,吴大佑宝贝得不行,不愿意她早来吃风,就托了人在村口望哨,人一到就通知他们。
吴钩喊了声妈,热泪盈眶地给唐氏跪下;又喊了声爹,向吴大佑磕头。
唐氏哭得直喘气儿,红了眼睛连声应着。吴大佑安慰了她一声,一手扶吴钩起来,饶这五大三粗的汉子眼中也冒了些泪光,抚着他的肩膀叹道:“钩儿当上了县官,以后要好好干,别辜负了父老乡亲。你妈从前为你吃过不少苦,往后要更孝敬她,让她好好享你的福。”
“儿子知道。”他挨到唐氏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哭了,妈,吹了风要头疼的。”
旁边的少女去攀吴钩的手臂,“哥,你也想我了没有?京城可有甚么稀奇好顽儿的?跟我讲讲嘛。”
“好!”吴钩一笑。
一家四口彼此牵拥着往村里走。吴钩想起停在村口的轿子,下意识回首望了一眼。唐氏正为他整着衣角,见他心不在焉,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顶红泥官轿,一只白皙骨瘦的手搭在窗上,拇指上环着一抹墨青色,应当是扳指。
莫名的熟悉感令她怔了一下。
“钩儿,还有人同你一起来么?”
“没有的,您看错了。”吴钩揽着唐氏往前走。
再看的时候,的确已经没有了,仿佛只是错觉。唐氏还没回过神,吴大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憨笑道:“怎么了?”
“没有。好像眼花了。”
“一定是累着了。”吴大佑挠着脑袋说,“要不我扛着你走一段儿?”
唐氏臊得脸上一红,“也不怕别人看笑话!”
“嘿,我抱你,谁敢笑话?”
嬉笑声渐渐隐在再奏起的喜乐当中。人群越行越远,最终消失在视野当中。轿旁的官兵垂首回答:“相爷,要回庆安县的驿站吗?”
沈鸿儒强抑着心肺如同撕裂一般的疼痛,喉管中好似咽着刀子一样,令他猛地咳了好久,几乎呕出血来,脸色从青白转成紫红,半晌才艰难地平复下急促的呼吸。再看时,掩口的帕子已经见了大片的红。
“相爷?您还好么?”官兵有些担心,关切地问。
沈鸿儒轻喘几声,阖了阖眼,道:“无碍。回去罢。”
她还是像他失去她的那天一样,那样的温柔娴静,婉约端庄。
这就好。很好了,已经很好了……
双手掩上面,在一方逼仄却无任何争斗的空间里,他蜷缩成一团,像是不在乎,又有些遗憾和懊恼,对自己说了一句。
没关系的。
第六卷 玲珑局
第148章 耳环
沈鸿儒回京, 从学生乔守臣的手中接回权杖,再任新政魁首,还是从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沈相爷。李元钧离京, 乱党的清扫, 文宣帝的器重和信任,加上他再无让人拿捏的软肋, 一切的一切都允许沈鸿儒放开手脚,可以不遗余力地继续推行新政。
段崇这厢之前为着傅成璧安胎的事, 再将神医张妙手请回京城, 在府上暂住。
沈鸿儒旧病未解, 又添刀伤,身子回落到最糟糕的状态,药石仿佛吊着他的命似的不能间断。因他曾是张神医过手的病人, 傅成璧就会时常拜托他去相爷府上走一走,定期为沈鸿儒调养。
段崇板着个脸,对于这个提议不点头也不摇头。傅成璧心里却跟个明镜似的,知道他到底还是担心沈鸿儒的,也不揭穿他。
这日黄昏时分, 段崇陪傅成璧用过晚膳, 将一干下人屏退, 小心牵着傅成璧到榻上坐好。
傅成璧笑着看他:“做甚么, 这样神神秘秘的?”
段崇坐到她的身侧, 扶膝的手攥了又松,轻咳几声, 却始终没有回答。
傅成璧用手肘杵了他一下,“说呀。”
段崇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说道:“那你先闭上眼睛,别睁开。”
傅成璧失笑,揶揄地瞧他泛红的耳根儿,“怎么,想亲我?”
“听话!”段崇催促了一句。傅成璧立刻乖乖阖上眼睛,说:“我现在甚么都看不到了。”
段崇伸手在她眼前招了招,确定她是看不见的,这才轻轻地从身后的锦团底下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子,是一早就藏好的。打开之后,才知是一对红珠耳环。
段崇取来,给她戴到左耳上。他实属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不怎么熟练,笨手笨脚地好不容易戴好,抬头就对上傅成璧含笑的眼睛。他窘迫,下意识轻斥道:“不是说不让你睁眼的吗?”
傅成璧好奇又惊喜地摸了摸耳朵和耳环,道:“送我的?”
段崇哼哼几声,不着声色地移开眼睛,说:“今天碰上刑部尚书,听他说的,姑娘家会喜欢这个。就,随便看看。又不是我挑的,就随便拿的……”
两个人老夫老妻的,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偏偏段崇没正儿八经送过她甚么东西,头一回还是有点不自在。他说完都不知道自己说了甚么,但好像是说错了话,有些懊悔地捂了捂脸。
最后,他闷声问:“还,还行吗?”
傅成璧哪里会同他这样害羞?满心都是高兴,自个儿取来另一只耳环戴上,在段崇面前左侧侧首,右歪歪头,眼睛比星光还亮,嫣然笑问:“我好看伐?”
段崇迟疑了一下,又重重点头,“好看的。”
“你觉得好看,我就最喜欢了。”傅成璧跟得了宝似的,取来执镜细看。
看了一会儿,傅成璧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偏过头去问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呀……你是不是有甚么话想同我说?”
“恩。”段崇点了下头,没有否认。
傅成璧意料之中地哼了一声,“就知你这榆木脑袋不会无缘无故开窍。说来听听。”
“沈相托我暗中去追查天罡阁失窃的事,可能要离开几天。”
“多久?”
“最快,一个月。明日启程。”
傅成璧挑了挑眉,应道:“去罢。”
傅成璧对他还是蛮放心的,段崇总归有他必须去做的事,但只要他承诺何时归来,就定然不会食言的。相反的,段崇就不太放心了,他坐在榻上,看傅成璧在镜子前照来照去的,无论怎么瞧都还是雀跃的女孩子模样。
他想了一番,这才细细叮嘱来:“我不在府上的时候,你记得按时服药,若是怕苦,就让玉壶提前备下甜点蜜饯,莫让张神医在药中加祛苦的药材。昭昭野,没洗就别让它进屋,越少跟它亲近越好。”
“知道的。”
“……天也快凉了,你怀着孕又怕冷,晚上把被子压实。”
“知道,知道。”
“……”
傅成璧不再看镜子,就看段崇坐在榻边抚着额头有些落丧地叹了口气,脸上笑意更浓了。她倾身过去抱住他,轻轻蹭着他的脸颊说:“怎么变得跟嬷嬷似的,要叮嘱那么多?”
段崇捉她到怀中,手摸着她额上的碎发,好久才说:“你太不让人放心了。”
傅成璧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寄愁,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照顾孩子。我等着你回来,同我讲好一个月,万不能食言的。”
“好。”他郑重地应下。
两人说了半晌的话,一直到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