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六扇门大佬递烟 第156节
琉璃宝瓶应声而碎,牡丹花兼着雪水躺落在地。仁宗立在黑暗中,伸出一只大手蓦地扼住小元钧的喉咙,脖子间剧痛深而缓地渗透到他的五脏六腑之中,小脚凌空不断在空中蹬腾挣扎,可面对这样一股强大的力量,他瘦小的身躯显得毫无抵抗之力。
口鼻窒息,喘不上气来,眼前金星乱闪,一阵一阵头晕目眩让他有了一种濒死的错觉。他似乎看见牡丹花快要枯萎了,亮亮的月光将它照成霜白色。
很快,他像块小石子一样砸到地面上,咳得喉咙冒血腥,晕眩了一阵儿后,他才敢抬起双眼看向仁宗皇帝。
为甚么呢?
李元钧想不明白,为甚么这个人会是他的父亲?
临近年关时,李元钧那个疯癫已久的母妃——容妃娘娘养了一盆牡丹,没想到却在这样隆冬严寒的日子里发出了大朵大朵的花团。此等异象先是在宫人间传开了来,不久之后,不少妃嫔也得知此事。
她们常来容妃宫中拜访,看看牡丹,顺道也看看容妃是否能如这株在严寒时令盛开的牡丹一样重新获得荣宠,在得知容妃还是老样子的时候,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时候李元钧不太懂,他只知道寂寥已久的轻梨轩因为这株牡丹而重新热闹起来。他就像守着天下最珍稀的宝贝一样呵护着它。得人照料,牡丹的花团逐渐盛开到极致。
如此,这等“奇事”最终传遍了后宫。
当时尚为太子的李元朗知晓此事,心想借来赏玩几天,于是就求了母亲。皇后疼爱李元朗,即刻下令,不多时,宫人就将这株牡丹从李元钧的手中夺走,搬到了乾禧宫中。
李元钧听宫人说定了的,太子哥哥只是赏玩,过几日就会归还。可他那么耐心地从初一等到初七,足足七天,乾禧宫都没有任何要归还的意思。
对于旁人来说,这不过是一朵错生时令的奇花,一时新鲜新鲜罢了;可对于李元钧来说这是希望,也是他所拥有的唯一。
李元钧第一次鼓足勇气去找了仁宗皇帝。
他直挺挺地站在仁宗面前,握紧小拳头,掌心里全是冷汗,可却没有丝毫退缩。
“父皇不喜欢我也好,不让我去读书也好,就算其他兄弟要欺负儿臣,儿臣也一直都能忍。可那株牡丹就是我的东西,就是不能给!以后谁都不能碰!”
仁宗皇帝一抬眉,冷笑着问他:“不能?如何不能?你倒是做给朕看看。”
李元钧攥紧拳头,甚么都没说。他转身跑出御书房,揣了一把他自己削成的木制小刀,去到乾禧宫将插满牡丹的琉璃宝瓶抱起来就跑。
他蛮牛似的举动将皇后和李元朗都吓了一跳。当时的李元朗没怎么见过李元钧,莽地一出来,他不怎么认识,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盗贼,当即就追了出去。
他揪住了李元钧的领子,“你哪里来得小贼!”
李元钧左手抱花瓶,右手抽木刀反手一划。李元朗猝不及防,袖子被划出了一道大窟窿,连及皮肉也破了道细长的血痕。
疼痛细密绵长地泛出来,令李元朗皱紧了眉头轻呼。
李元钧趁着这个空档逃出宫殿,侍卫在身后穷追不舍,一直到御书房前才被几个奴才合扑着拦住。
李元钧挣扎着将花瓶摆到了仁宗皇帝面前,用愤怒而倔强的眼神看他,以这样的行动告诉了他“不能”!
仁宗皇帝一时还没有明白发生了甚么事,很快,李元朗也追到了御书房。仁宗皇帝看见他臂上的伤痕,顿时就明白过来,反手狠狠一巴掌就打在李元钧的脸上。
疼痛火辣辣地从脸颊处烧起来。“父亲”二字加诸李元钧的第一知觉就是疼痛。
李元朗还没见过这样的父皇,吓得呆若木鸡,立即跪在地上。
“出去!”他大喝一声。
仁宗皇帝屏退所有人,上前一把掐住李元钧的喉咙,冷声问道:“还想要甚么,拿来给朕看!让朕瞧瞧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
李元钧濒临窒息之时,仁宗松手,令他整个人瘫软在地。
喉咙的疼痛和全身的恐惧令他一阵一阵痉挛蜷缩。他胡乱抓着甚么,左右寻不到可以帮助的东西,只能死命地喘息不已。
仁宗却还不觉得够,反身抄起立在书案旁的文剑,狠狠打在李元钧的身上。
“还想要甚么——!”
“你要真有本事,那就去杀了太子!往后朕就喜欢你这个儿子,朕也教你读书!就连朕的皇位都传给你!”
一声一声随着一下一下落下,抽得李元钧抱头缩成一团,战栗着大声痛哭。疼得狠了,他瑟缩着滚过去抱住仁宗的鞋,牙齿打着颤,不成声地哭求道:“儿臣知错了!”
“别打我了……饶了儿臣罢……”
“父亲……儿臣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这是仁宗皇帝身为父亲给他上得第一堂课。
第179章 宫变
李元钧的剑停在空中已经多时, 外头雪花飒飒, 风云漫卷。
他阴恻恻地笑了几声,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床帏方向走去。
今天, 他就要杀了李元朗看看, 看看英明神武一生的父皇可会兑现他的诺言——往后就喜欢他这个儿子, 会亲自教他习武,也会让他进鼎资堂念书, 甚至连皇位都愿意传给他……
宫殿外逐渐沸腾起来,冷剑挑起垂下的床帏,此时忽地大步迈进来两个将士,面色惊慌。
一人抱拳道:“报, 未能在景秀宫中找到惠贵妃和七皇子二人。有一队兵马冲破西角门,已经往城外的方向逃窜而去!”
李元钧一凝眉, 剑尖横挑,明煌煌的烛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帷帐。床中人浅黄衣衫, 眉目苍苍, 看着李元钧的眼睛很亮,充满了得意和微笑。
“这当皇帝的滋味真不错!连堂堂睿王爷都能教老儿唬住,乐极!妙极!”
声音没变,可这人的确不是宣德帝。京中善口技者甚, 能将一个人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李元钧很快就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眉目一时冷极, 剑指住这人的喉咙, “他去哪儿了?”
“我留在这儿与王爷周旋,难道还会怕死么?”这人讥笑几声, “睿王……你逼宫叛变,弑君的臭名都要烂到千古之后。你且等着罢,往后还会有无数如我这样的人前赴后继地来杀你。夜不安枕的时候,谁还会在你旁边?”
李元钧眼睛如落进冰窟窿里,起剑刺入他的腹部,这般还不算完,反反复复捅杀数下,直到血花污了整个帐子,溅得他眼睛里都染上了血。
夜不安枕的时候,谁还会在他的身边?
从前有傅成璧。李元钧成年后第一次落泪就是在她面前,初七小雪冷得他骨子里发寒,他急于寻找温暖,也急于摆脱恐惧。他想得到的一切,傅成璧似乎都有。
可现在就连她也学会了背叛。
能预料到今日的除了傅成璧,没有别人……
李元钧根本不作他想,用袖子擦去剑上血污,冷声下令:“追!取庸帝首级者重赏!”
……
马车在风雪中疾驰,身后追逐着无数轻骑,飞来的黑羽箭如雨点打在车厢上。惠贵妃护住李言恪,目光冷静地观察着四周。
文宣帝嘴唇苍白,揽住向挽青的肩膀做安抚:“别怕,有朕在。”
他从车中摸到的一张轻弩,紧扯着他们母子躲过一箭。文宣帝一咬牙,脱掉繁杂的衣冠,将袍子往腰带上一挽,弓弩搭臂,对着穿透的洞口连发三箭,两箭皆中。
惠贵妃看他眉宇中焕发出与平时不同的神采,一时愣了愣。文宣帝望见她的神情,低低笑了一声:“好久没看过朕用弩了罢?”
紧接着,从两侧汇聚而来两股人马,一股在前,一股断后,将文宣帝的马车围护住,一下截住了追兵。
骑马并行在马车侧的是裴云英,他翻车跃上马车,从车夫手中接过缰绳。裴云英目光视前,却稍稍侧着脸问车厢中的人:“皇上,您没事罢?”
文宣帝掀帘一看,是个陌生面孔,顿时警铃大响。他将惠贵妃往后掩了一掩,弩对过去质问道:“甚么人!”
裴云英不惊不忙地解释道:“皇上不必惊慌,就是臣请了那口技奇人入宫为皇上传信的。现在向将军被囚困于睿王府中,齐禅齐师父已经前去营救,用不了多久,向将军就能来率兵来接应皇上了。”
文宣帝蹙紧眉,目光再往前方望了望,识出了他们的官袍,这才说道:“你们是……六扇门的人?!”
裴云英攥紧缰绳,望着越来越近的城关,听着身后的厮杀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喝了一声:“开城门——!”
李元钧已经派人控制住临京城东南西北四个城口,信鹰子在李元钧入宫之际,先掐了东门的驻点,将一干叛乱的兵士封成了哑巴,没办法往皇宫内部传信。
从传信到接应,这一群江湖人做得比训练有素的士兵都要熟练。
裴云英一声落,城门缓缓大张,正好容纳飞驰的马车驶出了临京城门,一路雪沫飞扬,激荡不绝,直取祁山大佛寺的方向奔去。
建筑恢宏的大佛寺立在山野间,青白小雪覆满了古青色的顶檐,令沉浸在黑夜中的寺庙愈发显得肃穆无双。
厢房中,雪炭已经渐渐烧旺,暖了这一方小间。
傅成璧抱着昏昏,轻哼着歌哄他睡觉。也不知这孩子从谁身上学来的娇气,醒不能躺着,必须有人抱着时常看个新鲜;旁人抱也不行,需得见着傅成璧才亲。
傅成璧哄了好久,待他睡熟才轻手轻脚地将昏昏放到床上。昭昭跳上来窝在他的身边,尾巴正巧能扫着襁褓,这才安心,安安静静地守着昏昏。
傅成璧唤嬷嬷进来看好昏昏,自个儿披上雪氅走出了厢房。这夜的雪还未停,原本是细细的雪粒子,这会儿飘成了鹅毛,转眼积上浅浅的一层。
孟大洪和小六已经率领丐帮弟子在祁山脚下护持,大佛寺的僧人弟子也已守在了寺口,不许任何闲杂人等入内。
傅成璧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说服朝廷做出防卫,她能依靠的唯有在京的江湖势力。
丐帮的弟子在睿王府周围监视了七天,李元钧却毫无动作。正当傅成璧以为是自己多疑之时,李元钧却是在初六当日傍晚突然召集诸多将领秘密入府。
迅速又猝不及防,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丐帮将信传回段府,可为时已晚,向义天向将军已经因向倚竹的死讯赶赴睿王府中,有进无出。
傅成璧强撑着镇定,先令裴云英和齐去护住沈鸿儒,将他从围剿相府的叛军手中救了下来。沈鸿儒献计,这才在宫中临时上演了一出“金蝉脱壳”的戏码。
之后诸事,皆由沈鸿儒接手。
由于现下再临时调兵入京已经来不及,只能先护送皇上出宫,于大佛寺内等待援军到来。
大佛寺是大周国寺,百姓心目中最神圣的寺庙。李元钧就算有再大的胆子,想必也不会轻易做出血染大佛寺的举动。
可按照李元钧的秉性,永绝后患的想法要比他对大佛寺的忌惮深得多。
如果双方长久于祁山前后僵持,形势会对李元钧越来越不利。他不会那么傻,攻上山来也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正如傅成璧所说,现在能做得唯有“拖”。
李元钧剑术高强,无人匹敌,唯有段崇能与之抗衡;运筹兵略更是出色,傅谨之却能与之一战。待二人班师回朝,匡扶君王天下,才能搏得一丝转机。
很快,士兵和江湖人士护拥着文宣帝一行人入了佛寺。
傅成璧闻讯前去迎接拜见,她由玉壶扶着绕过宝殿,借着荧荧火光,看见乌泱泱的人拥着文宣帝、惠贵妃等人过寺门。
正当她要上前行礼时,众星捧月般的深朱色身影忽地踉跄几步,一头倒在雪地中。
众人惊呼不已,连呼着“皇上”涌过去。
张妙手本在远处观望,见文宣帝倒下,连忙拨开人群,察看文宣帝的伤势。
文宣帝后心窝处正中一箭,先前已经教他强行拔出,鲜血淌湿了半襟,颜色与深朱色相仿,又是在夜中,一直无人发现。等张妙手再看时,已然无救,只能痛惋得摇了摇头。
一干人俱纷纷跪下,惊讶与低泣渐起,不断呼着“万岁”。
李言恪抱着文宣帝失声痛哭。
文宣帝立在雪夜中,黑漆漆的眼睛环视一周。恐惧了那么久,真到大限时,他的情绪却未起一丝波澜,深深切切的全都是遗憾和后悔。
他一生都未能见到自己最深爱的女人真正成为他的妻子,贪狼伺动之际,留给李氏宗室、留给天下百姓的唯有这么一个尚未成熟的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