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甚美(美食) 第20节
周仁露出了一个同情却又无奈的神色,“父母买卖子女是合法的,按大宁律,养父母只要能拿出供养孩童五年以上的凭证,就等同父母。”陈若弱的眉头拧了起来,周仁的笔端在砚台上磕了磕,见一院子的人都是一副惶惑难言的模样,忍不住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只是他刚要说话,就听陈若弱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手说道:“但是之前又没有人把这些事情捅给朝廷知道,律例是死的,人是活的,圣上那么英明,只要了解了前因后果,一定能做出公正的判决。”
周仁一愣,陈若弱对他笑了一下,说道:“周公子只当帮我个忙,把这些女子的冤屈记下,圣上是个好人,他见到难民苦楚,就派人来查,要是知道了这些,肯定也会做些什么的。”
红仙的眼泪糊在脸上都发干了,嘴唇微微地颤着,似乎有些不信地重复了一遍,“……圣上?”
陈若弱认真地点了点头,看了红仙一眼,觉得她和喜鹊形容得一点也不像,就对她笑了笑,说道:“淮南道的难民逃到京城,正好撞到圣上微服私访民情,才有了这次派钦差来查案,你别怕呀,这次的事情他老人家一定会管的!”
周仁嘴角微抽,看着陈若弱一脸的认真,只觉得她和那些朝上厚着脸皮拍龙屁的大臣是一家的,区别在于她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圣上是个天大的好人。
不知道是不是被陈若弱哄过来了,红仙擦干净眼泪,把自己的经历统统讲了一遍,其余的女子也都一一上前来,周仁才记了五六个人,外头就有通报,说是钦差大人回来了。
顾屿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走时只带了两个随从,回来的时候后头却跟了一大帮穿得破破烂烂的乡民百姓,陈若弱才迎出来,就被喜鹊惊叫着拿帕子盖住头脸。
“周虎周豹,去把这些乡民安置在官驿的空房里,过午我要带到公堂上,让他们把今天说的话做个口供……罢了,你先带他们去洗个澡,吃些东西,其余的事情之后再说。”
周豹连忙应了,周虎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被顾屿带回来的乡民,也跟着点了点头,两兄弟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不用怎么吓唬就是一身的凶气,这些乡民一个个面黄肌瘦,瞧着也可怜得很,几乎没怎么费工夫,就像一群小鸡崽似的跟在周虎周豹两兄弟后头走了。
周仁从陈若弱身后转出来,对着顾屿露出一个假得不行的笑,还作了个揖,“方才来串门,替嫂夫人做了一早上的苦工,文卿兄可再没有理由拦着开余蹭一顿饭了吧?”
顾屿收拢手里的折扇,笑了笑,还没说话,陈若弱就把脸上的帕子揭了,几步跑到了他的身边,给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有些心疼地说道:“怎么把脸晒得这么红,你去哪儿了?饿了没有?忙活一早上,我都没来得及做点菜。”
“无妨,倒是周兄看着很有几分劳累,这是……”顾屿看了看周仁,接过陈若弱手里的帕子,给她扇了扇风。
周仁才要诉苦,就听陈若弱低下头,小声地说道:“原以为能帮上你什么的,结果又揽了一桩事情给你,都是我不好,周大人是帮我整理了一下昨天那些女子的口供,还没做完呢。”
她说的话,在顾屿脑子里过了一遭,就基本能还原出整个过程了,顾屿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说道:“无妨,正好连同这次的事情一并上报天听,这等龌龊之事早该惩戒,圣上不会放着不管,夫人做得很对。”
周仁忽然觉得外头人都说他惧内是件挺冤枉的事情,瞧瞧人家顾文卿,这睁着眼睛说瞎话,把黑指认成白的工夫,简直炉火纯青,绝不是一天两天能炼成的,京城第一惧内的名头应该换他来做,才叫个实至名归。
陈若弱原本是想先认个错再好好解释一下的,没想到才认了错,就被宽慰了,脸上顿时泛起了薄红。
其实顾屿说的也没错,前世黄轻查案,因一桩案子不得不和一位秦淮名妓打了几回交道,得知了所谓扬州瘦马的内情,便把这件事情和他所查到的案情一并上达天听,只是当时周余半路被人灭口,把负责此事的太子弄得焦头烂额,元昭帝虽然过问了几回,但终究为着淮南道之事,把这件事情忘在了脑后。
之后立下新法,规定父母不得买卖子女入贱籍的是新君,一力促成此事的是黄轻和他,事实上连他当时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黄轻,后来想想,大约是觉得若弱要是在,一定会督促他同意。
周仁到底还是没能留饭,顾屿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迟了,陈若弱一早上忙来忙去,也没来得及做点什么,他唉声叹气地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什么苛待。
官驿的厨子是精心挑选上来的,做的菜也很有淮扬菜的特殊风味,陈若弱起初没觉得,吃了几道之后,才发觉送来的菜肴基本上没有辛辣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清淡养生,滋味却足,是淮扬菜的特色。
约莫是祖上的原因,她倒是很喜欢,偷偷瞧了瞧顾屿,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偏好,轻轻地哼了一声,也就不去管他。
“今日去了一趟元化,太子送来的口供上有记录,先时里正说家家有余粮,户户得安生,入乡所见,似乎是真,我让人押了里正,谎称周余已伏法,果然查出了些事情。”
陈若弱抬起头看向顾屿,见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道:“早在几天前,周余就派人到附近的乡镇做手脚,无论我去哪个地方,都会得到差不多的结果,只可惜他调任没几年,积威也不算深,只是诈一诈就不成了。”
陈若弱知道他是在向自己解释今天早上的去向和案情的进展,连忙点了点头,追问道:“那是要把这些人的口供记下,然后指认周余吗?”
顾屿抿了一口茶,淡淡地笑了,说道:“不,先从徐景年下手,周余好办,只是他身后的人不好办,这根线不好早早地断开。”
虽然才来这里两天不到,徐景年却已经扎扎实实地进了陈若弱最讨厌的人行列之一,能把他办了是最好的,可她还是有些不安,犹豫着说道:“好大一个官呢,真能说办就办吗?那些乡民的口供能顶用?”
这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想法,也是淮南道很多人的想法,顾屿弯了弯嘴角,眸子里却折射出冰刀似的温柔冷意,轻声说道:“圣上下旨让我来,就是为了办官员,不是周余,至少也得是徐景年,否则难平民怨,容易生事。”
陈若弱有些听不懂了,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顾屿很可靠,他说出来的话不会有假,就算哪一天顾屿告诉她天地是圆的,她也会相信。
周虎周豹带着一众乡民饱饱地吃了一顿饭,让他们洗了个澡,又拿官驿里下人的干净衣服给他们换上,顾屿原本想让他们到公堂上记口供,没想到这些人一听说周余没死,还要记口供指认官员,就都害怕了,一个个的脚底发软,还有试图逃跑的,被周虎逮小鸡似的拎了回来。
扬州公堂是去不了了,顾屿让人把周仁叫来,另找了几个识字的下仆,先挑出几个胆子大的愿意指认周余和徐景年的乡民,给他们记口供,另让周豹拿着他的钦差金印去扬州驻军大营调五百厢军来。
钦差持金印,有调动当地衙役厢军之权,只是真的去调兵的钦差几乎没有,周仁投过来的视线都有些诡异了,顾屿并不在意,不是他多惜命,而是上一世黄轻的经验告诉他,为避免麻烦,调兵是最好的选择。
第四十七章 肉鸽
钦差调兵的数量也是有限额的,若在陇右道那样山贼盗匪横行的地方,上千兵马是底数,在江淮,不遇民乱,五百是极限,因为无论去到江淮哪个州府,府衙内的衙役之流也只得二三百人,多了有威逼官府之嫌。
周豹拿着金印和顾屿的调兵手谕去了,官驿内的乡民见已经有人去录了口供,又看顾屿确实是京城来的高官子弟模样,心头怨愤一生,到底还是一一上前做了笔录。
和顾屿料想得差不多,乡民们本身是很难指证到道御史级别的朝廷命官的,就是敢认徐景年的都没有,换了三五个人,说的无非也就是里正之流欺压乡民的龌龊事,至多有些头脑灵光的,能说出些扬州府衙派人下来收粮的事情,多了就再没有。
他并不意外,让周虎把绑在车驾后一路跟着走回来的里正押过来,按跪在太阳底下,也不问话,就只是让堵了嘴跪着,对周虎嘱咐了几句话,自己转身进了正堂。
周遭的乡民们起初瑟缩着不敢对上里正的眼神,连靠近了都不敢,可过了好一会儿,乡民们的胆子也大了一点,还有个最先录口供的,会说官话的瘦小男子讨好地蹭过来,问周虎道:“这位大哥,小的想代乡亲们问,不知道钦差大人要怎么处置里正老爷?”
周虎眯着瞎眼看他一眼,说道:“大人刚才就是让人抄他老窝去的,你们是人证,抄来的物件是物证,查实了盖个大印,就算是结案了,要是他认罪得利落点,还能给个好死,要是推推搡搡不肯认,你听说过凌迟吗?”
瘦小男子愣愣地摇头,周虎瞥了瞥跪在地上面露恐惧之色的里正,似乎来了兴致,手里的佩刀比划一下,狞笑道:“你们这是小地方,没做这个活计的精细人,判了罪名之后,得从京城天牢调一位操刀手来,那刀就手指头大小,一片就是一条细肉,先从手臂开始,把上头的肉一条一条地片下来,不伤血管骨头,一共三千六百刀,从头天行刑,要片到第二天入夜,有人刮到头天夜里,还能喝两大碗粥。”
他说得实在是渗人,不仅里正吓了个半死,就连边上竖着耳朵的乡民们都听得心里直发毛,就这样还不够,周虎一抬眉毛,又道:“不过这也要看人,有的犯人能抗,三千六百刀一刀不少,也有那才片了百十来刀就生生疼死的,操刀手得受罚,我看你们这位里正一身肥肉,就是刮点板油也能有上千刀,凌迟的犯人都是罪大恶极,要卖一个铜板一条肉,到时候跟他有仇的都记得来分他一条肉。”
瘦小男子吞了吞口水,那里正竟然呜咽一声,尿了裤子,见周虎眯着瞎眼朝看他,似乎在打量着他身上哪块肉好吃,顿时拼命地摇起头来,满头满脸都是模糊的汗泪,像个油腻的大白面馒头。
周虎冷笑一声,却没有搭理里正,瘦小男子白着脸颤抖着跟他告了罪,退回到乡民中间,跟不懂官话的解释了,顿时人群里一片倒吸气的声音,周虎没有想太多,正要去和顾屿复命,就听身后一道凄厉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叫声响起。
“特豁该哩!窝嘎老刘匣子就似让特弄到沉内给人切掉咯滴!”
周虎听不懂,不过这话一出,乡民里顿时就寂静无声了起来,先前那个瘦小的男子苍白的脸色上也逐渐浮现起恨意来,原本瑟瑟发抖的乡民们居然也都不怕了,不知是谁就地捡起一块石头,朝着跪在地上的里正狠狠地砸去。
乡民群情激奋,周虎见势不好,手里的佩刀一别,压得第一个想要上前袭击里正的老人膝盖一弯,冷声斥道:“你们做什么,退后!”
老人拼命地挣扎着朝里正伸手,周虎虽然能轻而易举地把他制服,但佩刀底下的身躯实在是太过干瘦,一层黄裂的人皮下包着支棱的骨头,他怕自己稍微用点力气就会把老人给打死,故而只是用巧劲制住了他。
“他再有罪,也得等我家大人结案之后再做处置,你们打死了他,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乡民们大部分都是听不懂他说话的,瘦小男子连忙快速地用方言把周虎的话对乡民重复了一遍,随即用官话叫道:“大爷,我们都晓得的,再也不敢了,您快放开王老二吧,他孙子是被里正卖去城里做肉鸽的,这几年头脑都不清楚了,他不是有意的!”
周虎重复了一遍,“肉鸽?”
佩刀底下的瘦削身躯却是被这两个字刺激得一震,随即王老二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周虎,扑到了里正的身上,抱着他的脑袋,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里正手脚都被捆着,只能拼命地挣扎,周虎上前,拿捏着力道,一掌拍在老人的后脖颈处,把人拍晕了过去,探了下鼻息,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问那瘦小男子道:“什么是肉鸽?”
瘦小男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见周虎目露冷光,才吞了吞口水,说道:“扬州城里的老爷们说,人肉吃起来是鸽子肉的味,但要好吃多了,所以被卖去给他们吃的人……就叫肉鸽,平时买个人十两二十两银子,肉鸽要不超过十岁的小孩子,能卖一百两。”
周虎挺硬实的一个汉子,听了这话都生生地打了一个寒颤,顾屿听见外头动静,刚走出门槛,就听见了瘦小男子的话,脸上却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眼神一瞬间冷得像冰刀。
里正脸上被咬出了好几块血洞,堵嘴的布条拿下来之后,兀自痛叫了几声,见周遭人看他的眼神都不怎么对,才缩了缩痴肥的身子,不敢出声了。
顾屿一出来,原本吵闹着的乡民们顿时寂静了下来,即便不知道眼前这位怎么看怎么气派的高门公子到底是几品的官,也不妨碍他们理解,这是能替他们做主的钦差大人,没见里正那么容易就被收拾了吗?
周虎让瘦小男子把王老二扶到刚才安置他们的住处去休息,回头对着顾屿行了一个礼,想要把刚才的事情禀报给他,顾屿摆了摆手,说道:“我都听到了。”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能让这院子里所有人都听见,“请各位乡亲放心,盛世之下,如此恶行,如不严惩,天地共愤,此案一日不结,顾屿一日不归京,今日本官在此立誓,必惩凶除恶,还淮南道一个朗朗青天。”
顾屿很少发什么誓言,做什么承诺,对他来说,说不如做,与其做这些无谓的事情,不如踏踏实实定下目标,向着目标去做,但今日,对着这一张张愁苦干瘦的脸,他知道这个誓言,必发不可。
乡民们有很多都听不懂他的话,有人拉了拉瘦小男子的衣角,想问他钦差到底说了什么,却只见到瘦小男子睁着一双不大的眼睛在流泪,冲刷了脸上的黑灰泥尘,泪痕底下仍旧是皲裂黄瘦的脸皮。
里正被押下去录口供,周虎的动作十分粗暴,一副恨不得一把捏断他脖子的凶煞模样,里正吓了个半死,还没怎么用刑,就一五一十地把他所知道的事情都给说了出来。
原本他一听说周余还活着,就打定主意咬紧牙关绝对不招,毕竟堂堂三品道御史,想把他捏死就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可瞧着顾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要把淮南道掘地三尺的样子,这个钦差的官职没准比周御史还要高!
他是歇了被捞出来的意思,只希望不要再把他和那些乡民们关在一起,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些平时畏畏缩缩的乡民急红眼了能杀人,这会儿乖得不行,只是他知道得也有限,至多到扬州府衙的小吏级别,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人后头站着的是谁,可毕竟没个直接的证据往来。
顾屿拿到口供也不意外,让周仁拿去整理了一下,正好周豹也回来了,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跟着一位四十来岁的厢军校尉,五百厢军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有钦差金印和手谕,调兵的流程走得十分顺利。
厢军校尉行了一个军礼,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番,才冷肃着面容,对顾屿说道:“按察使大人派人持钦差金印调兵,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钦差虽有调兵之权,但若只是让赵某带兵看门,那就只能恕下官不敬之罪了。”
顾屿语气温和,“赵校尉想多了,自然是有事请兵,现下正有一桩事情让赵校尉去办。”
赵校尉眯起了眼睛,就听顾屿语气温和地说道:“有劳赵校尉,带三百兵士去到扬州府衙,将扬州刺史徐景年及其治下所有官吏,一同下押大狱候审。”
第四十八章 赵狄
按大宁兵制,十人一火,五火一队,二队一官,二官一曲,二曲一部,二部一校,实权的校尉手底下掌管八百来号人,在西军不算什么,可在太平州府就算是个人物了。
赵狄来的时候满心不忿,是打从心底里觉得京城来的公子哥就是能折腾,府衙里的人手使唤不够,还要来调兵充脸,可听了顾屿的话,反应过来这里头的意思,他整个人都懵了,脑海里就只剩下一句话。
这他娘的还不如让老子来看门呢!
听听,这叫什么话,刺史以下官吏少说也有二三十人,全部押进大牢候审,这是要叫停整个扬州府衙!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没有这么随随便便抓人的,就是真能判他们都有罪,那么多官吏,那么多职位,法还不责众,哪有这样的?
赵狄只觉得顾屿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公子哥,当下脸色都沉了下去,只道:“按察使大人调下官来这一趟,莫非就是为了耍下官不成?”
顾屿从周豹那里取回金印手谕,闻言似乎并不奇怪,抬眉道:“圣上派本官来,是为彻查淮南道欺民暴政之事,如今有民上告,证据确凿,本官既持天子钦印,当秉圣意昭彰,故押被告待审,有何不对?”
“可押下扬州府衙所有官员,府衙如何运转……”赵狄话未说完,就见顾屿眉头舒展,微微地笑了。
“一州之地,数县之大,本官白日坐堂,代行扬州刺史事,过午审查案情,至多数月光景,朝廷就会另派人来接管,又有何难。”
顾屿的语气轻描淡写,赵狄却是被惊了一下,他先是想反驳,可又找不出什么理由来,索性哼了一声,冷笑道:“行,下官就听大人这一遭,万一日后朝廷怪罪下来,不要扯下官的错处才是!”
他说完,连门也没进,留下二百兵士守在官驿门口,一转身就带着整整齐齐的厢军队列离开了,顾屿眯了眯眼睛,微微地摇了摇头。
早上带回来的乡民们一一录了口供后,就被留在了官驿外院的空房间里,陈若弱给那些被放出去的女子们一人一些钱财,叮嘱她们找个住处先住下,不要离官驿太远,这些女子倒都是有些成算的,纷纷应了。
只有彩悦,拿着身契和几两银子,站在官驿外头,整个人都有些茫然了,打从她被卖起,受到的所有教导都是如何去讨好男人,至于那些精明伎俩,都是下等的次品才要去学的事情,凭她的姿色,一辈子都不会落到那些可怜人的地步。
她是这么认为的,可事实是,她被人赶出来了,甚至都没怎么见男主人的面,拿着一点打发乞丐都嫌寒酸的银两。
红仙出来的时候,脸上的妆都洗干净了,还换了身布衣裳,一身的艳色去了八成,倒像是个相貌格外清丽些的平民丫头,路过彩悦身边的时候,步子停都没停,她得趁着天没黑找个地方租住下来。
明日是七夕节,原本就十分繁华的扬州城就更加热闹了,赵狄带着三百兵士浩浩荡荡地从官驿一路直行到扬州府衙,也没能引起多少关注,毕竟扬州是淮南道治所,江淮的小京城,百姓们也都是见过大阵仗的。
可当看到那些兵士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扬州府衙,把那些戴着乌纱帽,穿着青官服的官老爷们一个个地捆着揪出来的时候,扬州的老百姓们还是懵了。
“最前头的那个,是刺史大人?”
“可别胡说!快躲开,当心让官老爷记了脸,回头找你麻烦!”
“这是怎么回事啊?兵老爷们要造官老爷的反了?”
……
赵狄心里头冷笑,不是老子要造官老爷的反,是官老爷要造官老爷的反,这可是钦差的命令,就算日后追查下来,他是被钦差金印调的兵,可不关他的事情。
这会儿正是过午没多久,徐景年才用过膳,堂还没开,正准备去午睡,就被赵狄手底下的大头兵拎出来绑了,刺史主管州府政务,却也兼管厢军财政,这几年可着劲的贪,平日里这些个厢军没少骂徐扒皮,赵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没看到这回事。
徐景年头发散乱,身上只穿了件中衣,半点看不出平时的体面模样,他起初还满心的茫然,等到被拎出去让那帮低贱百姓指指点点的时候,他顿时就明白过来了,扬声大叫:“吾乃扬州刺史!你们无权抓本官,即便是钦差查案,也要有证据!否则本官一封折子上去……”
赵狄手里把着腰间的佩刀,舔了舔嘴角,趁着徐景年没朝后看,狠狠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边上两个架着徐景年的大头兵一时没注意,让徐景年正面朝前一扑,倒在地上摔了个鼻青脸肿。
“哎呦喂!是谁这么莽莽撞撞地不把徐大人扶稳了,快快快,把人扶好!”赵狄一副刚从后头挤过来的样子,一把扶起徐景年,殷勤地给他拍灰。
徐景年打被从府衙揪出来起,就没见正主,这会儿可算看到一个熟脸,也顾不得屁股和脸生疼,连忙抓住了赵狄的袖子,急声问道:“赵校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官两袖清风,从无贪赃枉法之事,却受此辱,如不给个道理,日后又有何颜面掌管一州之政!”
赵狄心道你那政务可有人已经准备接手了,看上去却是长吁短叹地直摇头,徐景年是没什么底的,毕竟周余很可能第一个卖他,要是再给他一点时间,他确信能把自己做的事情全给抹了,可这到底……哪有钦差刚来第二天就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