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这话不仅是林岁言,就连洛子川心里也一惊。这他妈什么鬼!他刚刚说了什么?
好巧不巧,陆云丘刚好牵着两匹马徐徐走来。那声音飘进他耳朵里的时候,惊得他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不是吧,不是吧。初遇时不给公子好脸色,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的那位,会说出这种话?
无妨,公子我大度,此事不与你计较了。惊过一阵,林岁言厚颜无耻地应下了。
洛子川尴尬片刻,看到此处也没什么外人。干脆事不关己地拍拍袖子,走到马边。
说实话那马背高低不平,属实硌得慌。
于是林岁言做了个重大决定反正路已经不远了,干脆把马让给洛子川,自己在后面慢慢走着去。
那马不坐了,给你了。林岁言道。
什,什么?洛子川一脸懵。
看在你叫我一声公子的份儿上,我就当做关怀关怀下属,把马让给你吧。林岁言道。
他才不会说他坐不惯马匹,嫌弃那马背硌屁股呢。
那你
在后面跑啊?洛子川乐起来。
在被迫受到林岁言一记冷眼之后,洛子川敛去笑容,公子,您把马让给我,自己在后面跑么?
子川兄有所不知,此处离目的地很近了,其实步行也可的。陆云丘出来解围。
秋风阵阵,洛子川眼前的景色渐渐荒凉。洛子川在马背上颠簸一会儿,却见陆云丘与林岁言的神情出奇地严肃,又隐隐透着悲伤。
是快到了吗?洛子川犹豫片刻,怯怯问道。
是。林岁言应。
此处荒无人烟,秋日落叶遍地。洛子川感到,这个地方透出一股杀戮之气与悲伤之情。
林岁言停下脚步,呆滞地看着这一切。艳红的嘴唇开了又合,终于说出一句:我回来了
这句话也许是说给林朔听的,也许是说给随林朔南下,平白无故被斩杀于此的叛党士兵听的。
公子陆云丘喃喃说道,可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林岁言继续走着。洛子川攥紧缰绳,轻轻一迎,跟上去。视野逐渐清晰,眼前之处颇像一个大开杀戒的战场,杀戮过后的痕迹都没有被刻意清理。
林岁言的步伐慢下来,瞳子深黑一片。他仿佛看到了当初父亲惨死,众兵被杀的悲惨场景。
洛子川看到远处立着块墓碑。
墓碑只有一块。与洛子川父母不同的是,它像是很长时间没有人打理,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把上面的字覆盖了。
林岁言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融入到肮脏的灰尘中,对比强烈。他轻轻一拍,一缕缕细灰飘散,隐隐露出些字迹来
叛党林朔之墓
11、旧事
◎你很聪明,聪明到了极致。◎
林朔洛子川心里想道。
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眼前这位林朔将军的墓碑,一定不是林岁言或是陆云丘垒的。
一是不敬,林朔是林岁言的父亲,他断然不能称之为叛党;二是如果有为林朔垒墓的机会,一定不能把墓碑放得如此之远,远到乘骑快马两天内却无法到达。
云丘林岁言唤了一声,陆云丘会意,从马背上拿下一个袋子,递了过去。洛子川心中正诧异,那袋子里装的不是干粮吗?
林岁言不知从哪摸出来两只碗,摆在墓碑前,一碗倒上干粮。随即摸出酒壶,满满当当倒了另外一碗。
林岁言忽然笑了,像一个儿子对父亲的那种天真无邪的笑。
爹,儿子来看您了。林岁言道。
您这一年过得还好吗?
不必挂怀我,爹,儿子过得很好,要是钱在那边不够用了,托梦告诉我,儿子给您烧去。
儿子陪不了您很久了,等会儿就要回去了。爹您在天有灵,保佑所有记挂我的,与我所记挂之人,平平安安的可好?林岁言笑了笑,撩起衣摆,黑色的布料与地面接触,膝髁落地,林岁言抬手垫在即将落下去的脑袋前面。
洛子川看得清楚,他一共磕了三下头。
洛子川心中仍有些惊讶。不说当年林朔将军率兵叛乱多么出名,可死后竟被别人随意葬在一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年年无人来往,更是连坟前的贡品也少之又少。
细细揣测开来,在此垒墓之人极有可能乃朝廷之人。既然他们敢在墓碑上的字刻叛党二字,就说明他们的关系必须是与林朔为对立关系。且此地方杀戮气重,明显经历过一次大规模战争,人员死伤惨重。南方还算安定,唯一一次声势浩大的战争乃朝廷军队与林朔等人交战那一次,林朔将军败退,被遭斩杀。也许正是他们随手把人埋在这儿呢?
至于墓碑上的叛党二字,他们分明可以省去的,花着工夫刻字,无非是想羞辱罢了。
待了半晌,林岁言道:走吧。
什么?洛子川。
拜也拜了,看也看了,总不能在这儿扎帐睡觉吧?林岁言说道。
我的意思是,你把这些东西留在这儿,没有关系的吗?洛子川的目光停留在暮前两只碗上。
自然无事。当朝皇帝可不像我有这么多闲工夫,每年掐着点赶来祭拜故人啊。林岁言道。
林岁言忽然笑着说道:况且这些东西,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要被来往的流浪汉给吃了。他们可不避讳这些,饿极了什么都能捡着吃。
其实这些,不过真的都是自欺欺人罢了。死人的魂魄真的能吃饭吗?自然不能。可洛子川对林岁言的作为却感同身受,还在云川谷那会儿,只要有时间,务必要赶到竹林深处,父母墓碑前看看,去送点吃的,斟几碗好酒,顺便摆上几页新领悟的武功心法。人都死了,肯定看不到的呀,可有些时候人就是这样迷信。
终于,洛子川说了一句内心不知该不该说的话:其实,如果皇上派兵守在这里的话,我们可能真的有可能会被抓。
林岁言直接回答:但是他不会。
为什么?洛子川秉承着不懂就要问的精神询问道。
此时,三人已经坐上马。陆云丘间接地抛眼神暗示,洛子川受到一记眼神提醒,刚想岔开话题,林岁言思虑片刻,倒是直言不讳地答了。
陛下多么伟大,自然不会做这种卑劣之事。林岁言好笑地说道。
当年先皇驾崩,唯一可以直接继承皇位之人便是太子。但偏偏在这个时候,甚至说就在登基的前两三日,太子被毒害了。太子死了,唯一与皇室有血缘关系的人即是当年的荆王爷。王爷继位,太子这件奇案拖了两三年才察出个所以然,据说是御膳房的一位年轻厨子曾与太子结下梁子,幼年被太子折辱打骂,看到他即将一统天下,心中不服,于是做出给太子饭菜下毒的事。
说罢,林岁言还挑眉,问洛子川:你信吗?
这件事,洛子川是知晓的。云川谷是为数不多的医谷,洛亦止又医术高超,算是半个归隐山间的世外高人。不少痴迷医术或是被迫行医的公子都来此学习行医救世之术,指不定一些人偷偷说上一嘴陈年旧事 ,或是提一句近期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洛子川恰巧听到,就记住了。
加上洛韫是个好事儿的,她是云川谷少谷主,什么事打听不到?探听到的事不忘与他和洛毅分享,长期以往,这些人就成了洛子川对外界之事的唯一知晓来源。
听公子这话意思,是不可信咯。洛子川说道。
不错。据我所知,这位太子一生沉着冷静,不浮不躁,是难得的君王料子,更甭提借权势地位折辱他人了。况且,皇室中人自古身份高人一等,要打要骂这些草民也反抗不得。这位厨子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怨,大到可以冒着杀头之罪毒杀太子?林岁言说了几句话,提提嗓子,这件案子被拖了两三年,真凶浮出水面后,皇上居然都不去听他辩解,三日后斩首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当今圣上很有可能是谋划此事的凶手,这么急着要杀他,应该是要杀人灭口,早些给外界一个交代,停止外人对太子之死的揣测与议论。洛子川道。
你很聪明,聪明到了极致。林岁言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但这些事情你我能想到,其他聪明点儿的人也能推测到。皇帝之所以会找这么一个普通的厨子做替死鬼,是因为他才刚刚登上皇位,他还不能随意找一个仇人顶了这罪名。两三年后,经过一番观察,找到了这位厨子,他是个孤儿,被一位怜悯心泛滥的老厨子误打误撞带到御膳房。如今那位老厨子早已故去,他的出身无从考证,是个下手的不二选择。
哦。洛子川忽然醒悟道:你跟我说这些,和我想知道的事情有什么直接关联吗?
林岁言叹气,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陈姓公子啊,你是我的下属,知道一些事情对你只好不坏。而且,两者有很大的关联!
什么关联啊?洛子川懵懂地问道。
云丘,告诉这位陈姓公子。林岁言刚刚废了一大堆话,嗓子有些哑。轻轻嗓子,咳嗽两声。
是这样的子川兄。当今圣上身边能人多,他设的计谋一定会被不少人贞破,说不准哪个嘴碎的回家叨咕两句,被家眷听到了,那些个老娘们儿一定会外传的。
所以,他要极其避讳,避免任何有可能被百姓嚼舌根的机会。林朔将军他是打着替太子不平的旗号南下,是叛党,但更是义士,不少先皇部下,甚至是如今的朝廷中人也对其有所敬畏之心,若是连人死后的坟墓都要利用,也太不
不是东西了。这句话陆云丘没骂出来,毕竟人嘛,要懂得见好就收,貌似辱骂皇室是要斩头的。
所以,皇帝是怕这么做留下把柄,落人口舌。洛子川总结道。
对对对。林岁言说道。
当今陛下算计千万人,弑兄杀侄,最后还是在最后一步露出了把柄。当然,作为一个君王,首先要沉着冷静,谁也不敢说他是不是因为骄傲才编出了最后一个一戳就破的谎言。林岁言不屑道。
洛子川其实很想回怼他一句: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你若当了君王,一定不会做的如此失败是不是?
话到嘴边,洛子川识相地咽了回去。思来想去,委婉地说道:我对公子的话深信不疑,不过这天下能做君王之人少之又少。如若公子真的觉得自己有那能力,不如晚上好好睡一觉,保准梦中公子身穿龙袍,后宫佳丽三千,坐于龙椅之上,万官叩首,一统天下,人人拍手赞扬,我坚信梦中公子绝对不会走当今圣上的老路。
陆云丘见过胆子大的,没见过洛子川和林岁言胆子这么大的。背后论皇上不说,还批判他的所作所为。陆云丘心里盘算起来:背后出言不逊,议论当今天子,不说五马分尸,斩首示众是必定的了。
林岁言眼眯了眯,脸上神色倒是没有丝毫不悦,琢磨片刻,阁下说得不错啊。但是梦不到这样的场景怎么办呢?
好说好说。洛子川道:你只需要白日里多念叨,多对天乞讨,晚上啊,这些事情或者比这些好十倍、百倍的好事儿都会入梦!
灵吗?林岁言问道。
应该很灵吧。
洛子川其实是无意间悟得此事的。幼时无人传授武功,偏偏对武功十分热爱,只能凭借着模糊记忆中母亲的身法照猫画虎。好在他天生聪慧,脑子够用,母亲所练的武功对内力与体力的消耗不大,长期以往,白日练功,练的次数多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梦境里会不自觉出现白日练功的画面,而且一早起来往往会领悟到更多的精髓心法。
林岁言挑眉,咂咂嘴,那我,试试?
12、充兵
◎先去看看就什么都清楚了。◎
自便。洛子川冷冷说道。
时至黄昏。洛子川有时很费解林岁言为什么要废这么多力气南下祭拜,也许是因为对父亲的一份孝顺吧!可时间全耽误在路上了。
陆云丘勒勒缰绳,转头道:公子,我们今日在此过夜吧。
洛子川环顾四周,不错,他们这是在往北走。他们来时可能是抄近路来的,返回之时,心情压抑,没有精力盯着马匹走没走错路。加上路途宽阔,两匹马难免会跑歪了位置,于是就会出现绕远路的情况。
对此,林岁言倒是毫不在意,目的地都是同一个地方,多走一刻与少走一刻差别不大。
三人翻身下马,陆云丘牵着两匹马,寻一个地方安顿。
洛子川拨拨碎发,上下打量林岁言,公,公子?
怎么?林岁言抬起头,墨黑色的眼睛几乎与面具融为一体。
我想去散散步。洛子川说道。
啊?林岁言似乎很惊讶,这荒山野岭的,也没有什么信标,你去散步?不怕迷失在荒原啊?
公子放心,路我肯定会记得的。洛子川回答。
未等林岁言应允,他微微颔首,转了个身,潇洒离去,深黑色长发在风中飘着。
洛子川自然不是去散步那么简单。
走了两步,看到四下无人。左手轻轻抬起来,使劲推去,右脚脚跟轻盈一转,右手比作刀状,向前一劈,随即腰一弯,几乎与小腿垂直,两腿一蹬,他像一只燕子一般半飞起来。
细看,必然是一位少年练功。可若远观,就不是这样子的了。少年一挥拳,一抬腿,刚中隐隐含着柔,加上一头长发,一袭素衣的雕琢,宛若一位娇贵的美人习武。
洛子川的功夫,不得不说还是不错的。花拳绣腿说不上,但保命足矣。可若是遇上朝廷军队那样个个训练有素的士兵,想逃命可就难喽。
身后传来一阵声响,是靴子踏在草地上的声音。洛子川手一顿,并没有转过身,而是饶有兴趣地通过声音判断来者为何人。
首先排除林岁言与陆云丘。他们都是习过武的人,走起路来几乎没动静。那么又能是谁?在这荒山野岭的,会有别人来祭拜已故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