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身侧来来往往的人流随着惊恐的叫唤一道匿于无声,她心中忽而静了下来,目光悄然望向看台一侧彼时纷纷起身的绝尘山修士,而主座上,其余长老或惊诧或慌乱的对比之下,一身华衣端坐不动的瞿临长老愈发显得漠然。台上被人流冲撞至一旁的沈连玉,亦神情呆滞、不可思议地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白凡凡的手,已然伸向了腰间的袋囊,她隐在人群中,无声地开天眼看去,纷繁嘈杂的争辩下,尸体之上,缓缓坐起了一道魂魄。
吝辜茫然地四下环顾,尚且有些不习惯如今的场面。
快走!方祁拉着沈连玉正欲退离,转身便被英姿飒爽的青衣男修横手拦住。
兄长这是打算去哪儿?方原背后的重剑,不知何时已被他握在掌心,二人唯一能离开的路,被面无表情的男修堵住,杀了我绝尘山的修士,这就打算走了?
你我之间的恩怨,莫要累及旁人!此时的沈连玉倒是未曾推卸责任,她将方祁护在身后,神情严肃,可万宗剑道会素来便有规定,伤人不可避免
那是剑道会的规定。方原堵住了她的话,犀利的目光锁住女子的面孔,离了剑道会,便是你我二人、沈家和绝尘山的恩怨。
方原这修士本就身体羸弱,绝尘山令其硬撑着上台,难道便没有害死他的责任么?!方祁面目素来严肃,远远看去不易亲近,可唯独对眼前这位名义上的弟弟,缓和些脸色。
我方才便奇怪得很,你一介散修,是如何进万宗剑道会参赛的方原冷漠且鄙夷的目光扫过面前的男修,嗤笑一声,原来是搭上了沈家这根线,怎么,今后不如我便叫你沈祁如何?听起来倒也神气的很。
方原!休要胡说!方祁厉声呵斥,凶相难掩,今日你若不让我二人走,你我间的兄弟情谊,便就此作罢!
兄弟情谊,我二人何时有过兄弟情谊?方祁,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个无所事事的废物罢了!今日我身为绝尘山弟子,绝无可能任凭师门中人受外人残害,此事如何处置,便等乐城城主来做决定,在此之前,你二人若离开半步,便看我的重剑答不答应。
说这话时,旁人的视线也一并向他们投来。
他堵住出口的模样颇像一具修罗神,可偏偏二人自知理亏,当下倒真无反驳的机会。沈姑娘,方才究竟怎么一回事?为何你会对那修士下死手方祁顺势侧身询问,因紧张而手心冒汗的张扬女子终于露了几分茫然慌乱的本性。
我也不知,我知分寸的,可方才自己便好似被蒙蔽了双眼,怎么也抑制不住愤怒,当清醒时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再往后,二人的话便被向两旁退开的人群挡在了另一头,主座之上的诸位大能随着绝尘山长老一并飞身而下,他们顺着众人退开的小径,走到了尸身跟前。
走吧。立在她身侧的吝辜魂魄,正遥遥望着不远处的诸位长老,落下的绵绵细雨穿过他的魂魄,在地面积水上漾开波纹,他自娱自乐地轻笑一声,再不走,只怕我真舍不得走了。
白凡凡轻轻一点头,打开八珍琉璃瓶,一道无形的力量吸引着他飞入其中,待藏好一切,她趁众人不注意,顺着狭道离开了赛场。
愈是赶往城外偏僻的密林,此地的雨便下得愈大。
她徒手抹尽被绵绵细雨沁湿的面庞,望见了不远处师兄曾提及的十里孤亭,瞬身入其中避雨。
接下来该如何?为避免他人发现,那尸体定然是不能要了她嘀咕了一声,四下观望,师兄令我前来这处孤亭,莫非周围有合适的身体依附?
果然聪明。吝辜的声音穿透琉璃瓶,显得有些沉闷,瞧见身旁的山洞了么?我已在那儿藏了一具合适的身体,为避免凶兽吞食,我们需快些。
话音落下,目光所及之处果然瞧见一道藤蔓掩映着的隐蔽山洞,她捧着琉璃瓶躲入其中,鼻息间并未嗅见意料之中的尸身腐臭。
那身体从何而来?
瓶中的声音轻轻一笑:莫要担心,我非那种无端害人只求己安身之人,前些日子乐城妖魔横行、独独吸食凡人精魄,这具身体,是我不久前偶然所得,已没了人气,但我施了些术法将其保存完好快些,就在前头!
她的目光在漆黑的山洞中视物无碍,可为防凶兽,依旧指尖聚灵照亮身周,她不知沿着石壁走了多久,终于清晰地瞧见不远处宽阔的青石板上,卧着一道颀长的身躯,那身体粗布加身,浑身脏乱,脏兮兮的面孔也被蓬乱的毛发遮挡,看模样是个乞丐。
白凡凡毫不犹豫地打开琉璃瓶,置于尸身边,待吝辜自己归位。
她眼见魂魄缓缓溢出瓶口,探向了一旁的乞丐身体,身后不远处的山洞口,蓦然传来一道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霎时掐灭指尖灵火,回头望去,漆黑一片的山洞另一头,黑袍加身的沈万渠正小心谨慎地向此方摸索而来。
第68章 胡家医馆
他怎么来了
白凡凡侧身一步, 下意识挡住身后的乞丐尸体,可如此此地无银的姿势又怎可能瞒过一个修士的眼睛?
她灵机一动, 立时扑倒在青石板前,率先用身子挡住了八珍琉璃瓶。
越过黑暗的视线锁住了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沈万渠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沉寂的氛围下,她仿佛能听见自己起伏的呼吸声,身后的沉默维持了片刻,而后便传来中年男子的冷静的询问:何人在里头?
漆黑之中,他仅能看见一道背对自己的瘦小身影正双肩耸动, 隐约还传来了稀碎的啜泣声。那身影被突然出现的声响惊动,哭声戛然而止。
眼前人,确实是自己一路悄然跟着而来的那名姑娘,他沉默片刻,放缓了几分语调:小友为何哭泣?
女孩儿缓缓回过身来,挂着清泪的面庞终于展露在了男子眼前:沈前辈?!女孩儿的声音显得十分惊讶,她茫然无措地盯着来人愈走愈近,轻声开口:沈前辈如今不应留在赛场么,怎么来了这个地方
她的话直指方才赛场上的意外, 却见男修一声咒下, 漆黑一片的山洞内,灵力充盈而登时亮堂起来。
对面传来急切又担忧的关怀:我见小友一身扮相, 应是绝尘山的修士, 方才见小友形色匆忙, 竟顾不上同门出意外, 怕是遇到急事,便前来看看说着,他依旧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唯独眉宇间可以看出几分似真半假的忧虑,小友为何独自一人来了这山洞?
语落,目光悄无声息转向了她身后青石板上、被凌乱发丝遮住面目的乞丐身上。
白凡凡虽止住了啜泣,可眼中的悲痛和伤感却怎么也掩盖不住:我来这里,是因为他说着,她干脆就势继续演下去,近几日乐城城内妖魔横行,不少无辜之人枉死,他曾在我入城时相助,可我身为绝尘山的修士,却没有能力救他
乐城内妖魔横行的事他自然知晓,而绝尘山修士素来忧心天下的心性他亦非不知,沈万渠立时急切地上前半步:他怎么了,可还有救?
我方才听闻赛场传来轰响,前去看时却被人群挡在了外头,我见人群中忽然出现这乞丐大哥,一时报恩心切便追随而出,熟料在洞外的十里孤亭倒地不起怪我修为浅薄,竟不知该如何救他。她自责地低垂着头,而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疑惑抬眼,对了,沈前辈方才说的同门出意外,可是发生了什么?
你不知?
见女孩儿天真又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心中的疑虑稍稍褪去了些许:并非大事小友莫担心,若你信任沈某人,不妨令我探看一二?
毕竟是他沈家的人打死了绝尘山修士,如今当然不能告诉她。
白凡凡面上的惊喜和忧虑交错复杂,她悄无声息地将八珍琉璃瓶收入袖中,犹豫地让开了几分:怎能如此麻烦前辈
不麻烦,你我既都是云洲人,在外头理应互相照应,何况我身为前辈,多多扶持也是应该的。说罢,没等女孩儿回应,他顾自冲到了青石板边,方才就狐疑的视线此刻毫无遮掩地在乞丐身上来回流转,仿佛企图从中看出一二端倪。
白凡凡立在身侧,见乞丐被脏乱发丝遮住的双眼上、眼珠微微滚动,她这才担忧地轻声开口:前辈可有医治的方法?
方法自然是有彼时的沈万渠,语气中已少了初时的热切,他侧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神溢出了些许深意,见女孩儿害怕地退后了半步,沈万渠笑着眯弯了眼,可他伤得实在太重,救治的办法,只有城中的一位医修知晓。
医修脑海中划过一丝暗光,白凡凡一偏脑袋,只要能救他,去哪儿都成!
当真?小友不怕我将你卖了?丫头脸色一变,果然狐疑地退后了半步,沈万渠笑得慈爱,哈哈,沈某人与你开玩笑呢,这位朋友如今伤势过重危在旦夕,送去那医修那医治刻不容缓,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只要能救他!此番,她终是不再犹豫,迎上沈万渠的双眼,还请沈前辈带路吧。
好说。男修退开了些,盯着她的动作未有丝毫分神。
只见白凡凡毫不避讳地握着乞丐的手,情真意切地说了些安抚的话,而后转动空间戒,将乞丐藏入其中。他没看见的是,那只被握住的乞丐右手,正悄无声息地回握了她几分。
女孩儿面不改色,匆忙望向沈万渠:沈前辈,带路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城,一路上,沈万渠热切地向她介绍着乐城的风光,直至两人站定在一处偏僻的医馆前,男子侧过身来,顾自定定地注视着她:就在里头了。
前辈不打算进去么?
我方才已飞音传书和那医修打了招呼,你只需进去报沈某人的名便好。见她仔细地打量着医馆四周的氛围,沈万渠轻轻一笑,莫要担心,那医修也是云洲人,医术高明,素来深受修士和百姓的称赞。
她的目光毫无声息地落在了那道并不起眼的牌匾上:敢问前辈,那医修姓甚名谁么?一会儿进去我也好率先打个招呼
哈哈哈,你只需叫他胡大哥便好!
胡白凡凡的语气弱了几分,语调的抑扬顿挫显出了几分琢磨,胡家?
原来你认得,那胡家的医术出了名,医修天才辈出,小友尽管放心,他们定能救治好这位小兄弟的!
她迎上了男修情真意切的双眸,昂着脑袋露出些辨不清的笑意:那我可真要谢谢沈前辈了。
【警告!警告!】
【杀意值超出正常30%,请宿主调整心态,莫要更改任务走向!】
白凡凡扭头看向了医馆敞开的大门,在男修的注视下向前走近了几步,而后顿住脚步:对了,明日的赛事,我会当众请教前辈,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沈万渠的笑意更深了:先进去吧
明日的事,还得看你有没有机会出来。
他亲眼目送着女孩儿走入其中,掌柜迎上前,嘴角的笑容缓缓湮灭归于寂静。他一甩长袖,负手身后、步履轻快地朝着赛场的方向走去,迎面瞧见一道身着白衣的貌美女修执剑而来。
白衣女修一眼认出了他,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阁下可是沈万渠沈前辈?不知阁下可曾见过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约莫这么高,眼睛大大的十分有灵气,方才同我派弟子坐在一处。
姑娘是绝尘山的修士吧,我未曾见过你所说的丫头,可是出了什么意外?沈万渠眉宇间露出了几分担忧,近些日子乐城内不太平,怕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略过他的嘀咕私语,杜照卿抱剑点头:多谢前辈指点,我再去前边找找。
依我看,若是城内出了意外,应去寻城主,绝尘山的修士失踪,城主定然不会轻视的!
杜照卿依旧面不改色:谢过前辈。
见她越过自身走远了,沈万渠眯眼看向逐渐消失的女修背影,手中连符画咒、飞音传书:准备准备,来了个新鲜货,修为不浅。
白衣女修一路而去,顾不上被雨水沁湿的肩头,纵然身姿出尘,依旧难掩眉宇间的急切和忧心:阿芥!你在哪儿?!
这位大哥,你可曾见过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约莫这么高
这位大婶,你可曾见过一个约莫这么高的丫头,眼睛大大的十分机灵
她屡屡碰壁,终于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赶忙飞音传书:君月,阿芥失踪了,怕出了什么意外,你且多带些人四处找找。
她察觉到了些许廖芥身上的气息,故而一路追随至此,可不知怎的,阿芥的气息竟在此间附近消失无踪,乐城近来不太平,早知如此方才便该多注意些。
她正迫切地四下环顾,忽闻不远处,一道尖利的惨叫响彻云霄。
那叫声震慑人心,引得街市上的路人纷纷脸色大变,扭头看向声音来源,可四处寻视也没发现惨叫声究竟从何而来。
正当众人困惑不解之际,一道身姿如玉的白衣倩影冲开人群,直奔街市的另一头,直至她站定在一处人流稀少的医馆前,鼻息间的呼吸终于因紧张而加快了几分。
街市两旁的商铺纷纷门洞打开,唯独这间医馆闭门不接客,她缓和了几分呼吸,立在门前,抬手轻轻一叩门。
沉闷的叩门声随着她的心跳仿若密集的鼓点,回应她的是满室沉默,杜照卿深吸了口气,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掌心聚集灵气轰然冲开眼前的大门。
门开的一瞬,便见一阵烟尘气息扑面而来,盖住了眼前的大片视野。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第69章 自在随性
医馆内一片狼藉, 满是横冲直撞的痕迹,门洞大开的一瞬, 光线照入其中而见灰尘铺天盖地。正对着大门的乃是一面宽大的柜台,只是如今柜台正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凹陷,尖利的木刺隐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