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倒我的众生 第34节
对面的人不知和程景行说了什么,他转过来看看她,极浅地弯了嘴角。薄唇轻启,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等我。
这份笔录不知道做了多久,白恬始终安静地坐在那儿,看着他每回答几句话,就转过来和她对视一眼。
直到气温已经升高到需要开空调的时间,程景行才从那个房间里出来。
他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和她平视。像和一个小朋友说话那样,问她:“抱歉让你久等了,等烦了吗?”
她大方地对上他的目光,想了想,又想了想,“没有啊。”
抱歉让你久等了,等烦了吗?
没有啊。
程景行倏地笑起来,眉眼弯弯,柔和了他原有的凌厉。
我们之间隔着许多陈年旧事,这次换我努力靠近你,再辛苦再困难也可以。
第40章 谈话
他们的这场谈话很短暂,不及白恬坐在办公室里等程景行的时间的三分之一长。
九月份十点钟的太阳依然是热辣辣的, 他俩明目张胆地占用了一间办公室, 外边的人忙得热火朝天, 他俩吹着空调聊天,竟然还有一些惬意。
最开始认识白恬时, 她就像现在这样话很少, 常常是他絮絮叨叨地说上一堆, 她才慢悠悠地应上一两句。
真是遇上什么样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态度,程景行也不是话多的人, 面对别人时, 能用一句说完的话,绝对不会分成两句。只要碰见白恬, 就马上变成话唠。
他关上门, 拖了一张椅子和白恬面对面坐着。他问她, “想些说什么吗?”
白恬看着他, 突然伸手指了指对面房间的方向, “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 你就是坐在那里。”
他点头, 怎么会不记得呢,那个小姑娘因为他说分手, 而发了好大的火。
“你刚才坐在那, 为什么老回头看我啊?”
第一次是因为老队长问他, 诶, 一转眼时间都过去多少年了,这个小姑娘还跟你在一起啊?当年还是她来局里接你的呢。
听到这句话,程景行并不因为自己进了局子却是小姑娘来接,而觉得尴尬。相反他觉得有些难过,所有人都知道他俩当年那样好,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而他们之间却因为他而分开了。
他突然很想要看到她,于是有了他第一次转身看她。她就坐在那,安静地看着他。
后来的频频回头,是因为他在白恬眼里看见了眷恋,是藏不住的爱意。他不想总是让白恬看着他的背影,每一次都是他先走,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就连分开的那段时间里,她死死抱在怀里的都是他那张背影的照片。
好像不会有人比她更爱他,好像也不会有人比她更傻了。
程景行的脸上和眼角边各有一个伤口,是刚才制伏那个持刀人时,被他抓伤的。“你推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离你很近,我怕他伤到你。虽然我这么说可能会让你觉得我心胸狭隘,但我可能确实不太称职,我那时候想不到人民,我想的就只有你一个人。我甚至在想,他伤害谁都行,只要不伤害你就好。只有你是安全的,我才能把心思移过来对付他。”
白恬突然发觉她喜欢的人,真的是一个很棒的人。他不是很爱表达自己想法的人,只要他稍稍说几句心里的想法,几乎能让她的心都化开。
因为她一直都知道,程景行说花言巧语和真实想法的区别。
方才和林可约好了她等会儿会回活动场地找林可,程景行开车把白恬送回到场地的入口处。
她总是面朝着窗外,他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临下车时,他突然问她,"你刚才,就是我把你推开的时候,你生气了吗?"
她摇摇头说没有,程景行捉着她的手,斟酌着开口,"我们和好吧?"
白恬一下子漾起了嘴角,笑得腼腆好看,礼貌地回答:"很抱歉,当然不行啦。"
程景行气馁地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看着她关上车门逐渐走远。有点烦躁地薅了一把脸,坐在那盯着仪表盘看了一会儿,有点想抽烟。
刚伸手从储物格里拿出打火机,靠近他那边的车窗玻璃被敲响,他转头看见白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
他降下车窗,她小小的一个人就在窗框里边。白恬踮起脚,上半身从车窗里探进车内,费力地把一杯奶茶塞进他手里。
他还在发愣,她已经退了回去,站在那儿冲他笑了笑,"拜拜。"又转身朝她的朋友走去。
程景行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看着手中的奶茶杯笑起来。
这个小姑娘还真是,傻乎乎的。
这个世界有春华也有秋实,秋天的s市依然有无边景色。你要这世间宜人,这世间也会如你所愿;你要这世间不宜人,它亦会如你所愿。
有程景行在身边时,白恬看这山水便是清的秀的,而不是穷的尽的。是山清水秀还是山穷水尽,也不过是受个人心态情绪的影响,只不过程景行影响她的心态情绪罢了。
可能是程景行回来,让她看今天的青山寺也觉得格外好看。数百年的古建筑保持完好地半隐在这山林间,是一种令人赞叹的景色。
她常常来这里,听住持说禅、听僧人诵经、听香客为自己或家人朋友许愿祈福。
她求的愿里很少有自己,她只求过几次,希望自己死后可以找到程景行,至少让她下辈子还能遇见他。她常常是为程景行求的愿,她仔细想了想求愿的内容,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眉眼间全是笑意。
有人从外面走进院子,走到她面前时才开口出声:“你比之前要开心很多。”
奶奶在世时就常常来听这位住持说禅,她不耐烦,就不老实地跑开,又实在没事干,就在这个后院一遍一遍地誊写经文。也是因为这个,她才会和程景行遇见。
早年的她从来没有想过,程景行“死”后,她几乎是每周都来这。好像在这瞻仰我佛慈悲苍生的面容,听梵音入耳,才能让自己处在一个平和的状态。
白恬想,如果这样被叫做信仰的话,那程景行也是她的信仰。
她站起身,礼貌地合掌,对着住持颔首,“可能是因为程景行回来了吧。”
住持笑着摇头,“可是你上周来时,并不这么开心。”
“那大概是因为……”
住持微微抬手,打断了她还没说完的话,“原因,在你的心里。只要你自己能明白,就足够了。”
她虚心受教,却忽然想起一件事:“住持,您是早就知道他没有死吗?”
住持的年事已高,眉毛都被风月染成了花白,容颜却不甚苍老,这大约也与心境相关。他回答,“我不知。”
“可您一点也不惊讶。”
他悠悠留下一段话,而后起身离开。“不惊讶是因为这世间,万事皆有可能。况且,你和他不论如何,总会有相见的机会,只不过是生与死的差别。一个人不做恶事,内心又向来有佛,佛祖自然不会舍弃你,你的心愿,佛祖总要助你完成几件。”
白恬在心里略微思索着,转回来准备接着誊写还没写完的经文,她一扭头,程景行就站在另一棵菩提树底下。
这一年菩提的花季已经过了,枝头上只有寥寥几朵还未凋落的花,给这个院子带上一些秋天的意味。
他穿着简简单单的t恤长裤,依然好看的紧,脚上的灰色高帮匡威衬得他脚脖子精致修长。
她坐下,提笔沾了沾砚台里的墨,等到他走近才问,“怎么会来这里?”
“来烧香。”
她颇有兴趣地瞥了他一眼,“我记得你以前不信佛,只信自己。”
他在石桌旁坐下,看宣纸上她的小楷。她誊写经文时,向来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从前是字体本来就这样,现在大概是一种虔诚。
因为他见过日记里,他现在的字体,也看见了她笔画间隐隐藏着的锋芒。
“和你分开之后,就开始信了。今天算是来还愿的。”
几朵乳白色渐渐过度成深红色的花还开在枝头,他看她写字时低眉顺眼的模样,陡然觉得外人传得都是假的。
这菩提花哪有那么好看,一点比不上他家的小姑娘。
“什么愿?”她倒是不知道,程景行还会许愿,他以前就连过生日都略过许愿这个环节,敷衍地吹灭蜡烛就算完事。
他偏着脑袋看她笔下在起承转折,每一笔都规规矩矩,组合成一个端正的字。“想要能活着再见到你。”
她的手一顿,笔尖在熟宣上停留时间过长,墨迹晕染出去一小片,让这页纸变得不完美。
她这些年为他许的愿是,希望诸佛菩萨接引,不要让程景行这个小混蛋被带到地狱里去。地狱太苦,要饱受极刑,西方极乐世界却又太远。
她怎么就没想过,这人间正好呢。
程景行乐呵起来,“我就没见你写过一页好的。”她忽略那一个字继续往下写,“每次还不都是因为有你。”
就像这几年的生活,没有你的时候虽然过得平静且安逸无忧,却无趣、一成不变。有他的时候,她会当惊受怕、会惶惶不安,倒也有着属于他们俩之间的美好,好像这样生活要比没有程景行时来得鲜艳明亮。
程景行突然笑了笑,有些吊儿郎当的,“那如果我现在再强吻你一次,你是不是就又会和我在一起了。”
白恬摇摇头,“这一会可不行,我要提很多不合理的、无理取闹的要求,你要全部完成才可以。这样你同意吗?”
“你都说了要无理取闹了,那怎么还问我同不同意呢。”
第41章 和好
她眨了眨眼睛,把笔放在笔搁上, 先暂时停下手中的事情, 很认真地想了想那个问题。
程景行无奈地看她一副“不知道该出什么刁钻的难题才好”的样子, 在心底默默地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如果白恬真要出什么题来为难他,他大概真的得用撒娇的办法来蒙混过关吧。
她突然间想起了些什么, 有点幸灾乐祸的表情浮现在她脸上。她晃了晃手腕上带着的菩提子手串, 可能是她比以前又瘦了一些的原因, 手串更加戴不住了,她只要把手稍微抬起来一点, 手串就往手肘那个方向掉。
红褐色的菩提子在自然光线底下, 倒不如原来那样暗沉,显得鲜艳好看。“那你能把我当时断掉的那个手串, 给找回来吗?原来奶奶给我的那个。”
这分明是她胡诌的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她就想看看程景行的反应。他的面上好像有一些惊讶, 又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他又故作为难, “这个任务的难度有点大, 如果完成了这个,白恬恬小朋友可以和我谈恋爱吗?”
她沉吟了一会儿, “我说了要无理取闹的, 你先完成,我看你的表现再说。”
他轻笑了一声, 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什么物件抓在手里, 另一只手去捉她的右手, 下一秒她感受到右手腕处传来的冰凉的、玉石的触感。
白恬愣住, 她没有想过她随口乱提的要求,他真的能完成。也没有想过,他会随身带着这个手串。
“当时不是断了吗……”
他的指尖在玉石珠子上轻轻拂过,“那时候你情绪很不稳定,我来这里求了你后来带的那串,可是和原先的不一样啊,连材质都不一样。我怕你不喜欢,就回你当时住的地方,把这些珠子都找回来,不过还是有两个珠子没找到。去了一家首饰店,让他配了两个相近颜色的珠子重新串起来。”
“后来看你也不嫌弃后来那串,我也就没提这件事,我怕说出来,你又会难过。”
当年程景行离开的前一个晚上,他们俩住在程景行的那个老房子里。两人挤在一张小小的床上,互相挨着说话。她把那串珠子套到他的手腕上,“希望佛祖保佑,程景行岁岁平安。”
他当时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吻了吻她的鬓边。可他第二天走后,白恬在床头柜上发现了这串珠子。
难怪他没要。
白恬有些想哭,眼眶周围一圈一下子就红了,她吸了吸鼻子刚要说话,程景行温热的手掌伸过来捂住她的眼睛。“我们小姑娘可不能哭啊。”
他刚说完这句话,却感觉到掌心里湿漉漉的。她坐在那没动,眼泪沾上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