扉页 第115节
女人点了点头,把脱下来的大衣搁在一旁:“对,是个穿着打扮还挺正式的男人。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我看到有一个还扛着摄像机。”简清脸上的笑容一顿,骤然掀起眼帘。她下意识往门外瞄了眼,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刚好被保安亭挡着,看不清来人。
“摄像机?”
岑娟撑着桌子起身,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上次有人联系我说要资助咱们孤儿院,不会是亲自来了吧?”
说着,她已经笃定了这个猜测,迈着步伐想要往门外走去。
简清眉心一跳,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奶奶,现在温度已经降下来了。外面风大,您还是别出去的好。”
岑娟显然有些焦急:“可人家好心来拜访,我们总不能让人吃闭门羹啊,太没礼貌了。”
简清扶着她走回原位,半弯着腰给她铺上毯子,边做边说:“您别担心,我先出去问清楚状况再说。最近这种人模狗样的骗子太多,还是提防一下比较好。”
岑娟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走动的比较少了,基本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听到女生的话,她明显是被说动了,半信半疑地瞅了眼:“那你先出去看看吧。”
简清笑了一下:“好。”
……
冬日的傍晚,不比中午阳光明媚时的温暖,夕阳落在身上已经抵挡不了冷风袭来时的些许凉意。
梁崇正在风中站了将近十分钟,耐心已经减了一半,本想就此打道回府,但只要一想起这几天网上的抨击,还是咬牙坚持。
助理小张偷偷看了眼他的脸色,正想打个喷嚏,冷不防瞧见从院内走过来的身影,当即激动地说了句:
“梁检,来人了。”
话落,门口等候的几个人都朝前望了过去。
迎面走来的女人穿着一席驼色大衣,长至脚踝上几公分。风肆意吹拂,卷起大衣的边角,露出了里边紧身休闲的穿搭。她的身形瘦削且高挑,步履从容,看起来格外的干练。
梁崇正的视线一顿,锁定住逐渐走近的女人,最终在辨清略微眼熟的脸庞后,有些错愕地唤了声:
“简律师?”
刚刚听院里的老师描述时提到摄像机,简清心里就已经猜得七七八八。
他料想过梁崇正不会坐以待毙,铁定会想出应急的对策,把损失降到最小。但她没有想到他这么按捺不住,竟然在假期就找了过来。
思及此,她扯了下嘴角,没什么情绪地回了他一句:“梁检。”
梁崇正是真的惊讶,退后看了眼孤儿院的门牌,确认无误之后又再度看向站在铁门后的女生,故作从容地发问:
“简律师怎么在这?”
简清双手插兜,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模棱两可地捡了个回答:“我偶尔会过来看看。”
大概是事情发生得有些许出乎意料,梁崇正敛起一瞬的尴尬,面不改色地附和:“没想到简律师年纪轻轻如此心善,节假日还抽空来孤儿院。”
彼时,恰巧有一阵弄堂风吹过。女生及肩的短发随风飘扬,隐隐挡住了墨眸下转瞬即逝的嘲讽。
她稍抬下巴,隔着铁门的栏杆,神色淡漠,像是不经意地一提:
“心善谈不上,我是在这里长大的,过年自然是要回家吃饭的。”
梁崇正一愣。
说到这,简清的视线意味深长地掠过门外的几个人,漫不经心地勾出一抹笑:
“倒是梁检,怎么在这个时间点突然过来?还带了这么多朋友,莫非也是想趁着节假日做点善事,图个新年吉利?”
从简清说在这里长大起,梁崇正的表情就开始变得僵硬。他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女人,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沉默片刻,他似乎有些意外地反问:“原来简律师是孤儿?”
简清眼眸一弯,含笑的眼睛半眯着,辨不出喜怒哀乐。她并没有回答梁崇正的问题,而是换了个方式,解释:
“成为孤儿的原因有很多,除了是被父母狠心抛弃之外,还有可能是因为一些意外被迫失去父母。”
至此,她勾了下唇角,望向男人的眼里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笑意:
“梁检觉得,我是前者还是后者?”
没料到她答非所问,问得还是这么涉及隐私的问题,梁崇正一时没能答上话。
两相对视,一人缄默不语,一人从容不迫,看似风平浪静的氛围在这一刻撕开了一道裂隙。
对峙的时间太长,身后的记者听得也是摸不着头脑。其中一人大概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凑近梁崇正的耳边说了什么。
听完他的提醒,梁崇正神色稍稍平静了些,朝女人亲和地笑了笑,直奔主题:“简律师,既然你是在这里长大,我能冒昧问一下,岑娟女士在里边吗?”
简清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原本只是有了大概忖度,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确定他们的来意。
她想了想,红唇轻启,没什么温度地吐出一个字:“在。”
梁崇正暗暗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往孤儿院内部望了眼,暗示的意味很明显:“那能麻烦你让我们进去一下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找她。”
简清没动,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
视线中,男人在正装外搭了件黑色的大衣外套,尽管容貌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但凭借着良好的身材和位居高层的气质沉淀,看起来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好好模样。
应该很适合上镜。
想到这,简清轻嗤一声,把原本就暗流涌动的氛围推至了白热化的边缘。
梁崇正揣摩不透她的意思,明明身处夕阳偏爱的那一片土地,他却觉得此刻的她,身上散发着不由明说的狠意,突如其来且很莫名。
还未深入思考,眼前人突然伸出手。随着“咔哒”一声,大门被/干脆利落地打开。
梁崇正脸上一喜,正准备上前一步迈入。却见女人从里边走了出来,云淡风轻地挡在他的面前,慢条斯理地带上了身后的门。
他愣了一下,有些不解:“简律师你这是……?”
简清知道他要问什么,毫无征兆地打断他的话:“前天的庭审我看了,梁检这大清早的来这里,是为了十六年前的冤案错判吗?”
虽然目标确实如此,但被她没有任何铺垫地挑破,梁崇正还是不免诧异:
“你知道?”
女人挑了下眉,脸上的笑意很淡:“公众不太清楚可以理解,但同样身为法律人士,这么典型的反面教材,自然是听得一字不落。”
这番话说得着实不太好听,颇有些不屑的成分在里边。梁崇正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简律师说话可真是不留情面,难道在工作时也是如此吗?”
“客气,我不过是报之以桃,感谢您多年前对我的教育罢了。”
男人皱眉:“什么意思?”
听到他的质问,简清别有深意地盯着他看了许久。须臾,才自嘲般地哼笑一声:“也是,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也很正常。”
“十六年前,在检察院的大门外,岑娟下跪求您重新调查沈君兰的案子,你一再推脱甚至置若罔闻。而我的证词在你眼中只是无稽之谈,你义正言辞地告诉我,你只看证据。”
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清晰入耳,足以牵扯出梁崇正几乎快要忘却地模糊记忆。
瞧见他怔愣的表情,简清一连不出所料地敛起笑意,眸色很淡,流露着显而易见的阴冷和憎恨。
“梁崇正检察官,我真的很想问问你,你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里?”
第76章 第七十六页 “你的怀抱,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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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雪夜的那段记忆对梁崇正来说,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挥之不去。
他对岑娟为了救回沈君兰,锲而不舍的坚持感到敬佩。对那个小女孩掷地有声的质问,感到愧疚和无奈。
可案子拖的时间越长, 给予的压力就在无形之中不断侵蚀他的坚守。错误的念头只需一瞬间的妥协就可以诞生,轻而易举摧毁他心中维护了多年的正义和信仰。
法庭上,面对沈君兰最后歇斯底里的呐喊, 他确实心生愧疚和不安。
可是当被害人家属抓着他的手发自内心的感谢他,当领导在庭审后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干得不错,当最高检的推荐信递到他的手中。那点内疚早就被冲散于利益和光明前途的洪流之下,一点不剩。
他惭愧过, 但他从未后悔过。
如今,这段记忆再次被人强行唤起,梁崇正望向女人的眼里落满复杂,几乎不敢相信:“你是那个小女孩?”
“是我。”
瞧见他怔愣的表情, 简清眼梢微扬, 饶有兴趣地发问:“怎么?很惊讶吗?”
她笑了下, 眸光陡然变冷:“你借着沈君兰的案子为跳板飞黄腾达,开始人生的新一阶段, 就此把我们这些蝼蚁之辈忘得一干二净。”
“可我不一样,当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 我就认出你了。”
“……”
简清的视线不疾不徐地掠过他身后的几个人,意味深长地勾了下唇角:
“你不是要道歉吗?”
梁崇正眸光微闪, 似乎觉得事情有了转机, 立马望向她。
心中的希望之火将将燃起,却听到女生的下一句话:“院长奶奶年纪大了,你若是还有点良心就别去给她添堵。沈君兰是她的女儿,也是我的妈妈。”
“所以除了她, 你不如——”
她刻意停顿,高傲地抬起下巴,不掩眉宇间的冷漠,意有所指地强调:
“和我道歉。”
和我道歉,梁崇正。
因为是你,亲手扼杀了我妈妈活下去的机会。
简清目光阴冷地盯着他,墨色的眼睛仿佛聚集了多年的狠戾,浓郁到根本化不开。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自己规划的剧本,梁崇正有些踌躇不定。
本以为岑娟年纪大了,估计也早就看淡这件事,不好意思拂他面子便接受他的道歉。可如今对象换成了简清,他并不确定这般强势的态度之后会发生转变。
正当他琢磨着其中的利弊,有人忽然碰了碰他的手臂。梁崇正偏头,小张应该是看出了他的犹豫,附在他的耳边一本正经地分析:
“梁检,马上就要到下班点了,记者的时间有限,还是速战速决吧。”
梁崇正皱了下眉,余光瞥见天边弥留的晚霞,最终咬牙一鼓作气地应下:
“好。”
说罢,他向后退了一步,用自己在法庭上的一贯语气,字正腔圆道:“十六年前,我迫于形势压力盲目追求结果,从而忽略了案子的细节疑点,最终造成沈君兰女士的无辜枉死。”
“沈君兰的案子,对我的教训是痛心的,深刻的,我对自己当年的行为感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