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8)
他伸出手,像失忆后做了无数次那样,将秦衍垂落的发丝理起,看到整齐的鬓角。秦衍,是生来就是养尊处优的人,在他的认知中,应该没有人比他自己更重要。
对方似乎习惯了这个亲昵的动作,没怎么在意,松开手:胯骨上你侧倒身体比较方便。
这里不用了。裴珂当即拒绝。
结果当然也没成功,在对待他身体这件事上,秦衍似乎很偏执,裴珂拖着一条伤腿,力气上也无法抵抗。
感受到那只手,裴珂攥紧床单,额头抵在床上。
何必对他这样好。
浮沉两世,命途多舛,遇到了从未见过的温柔。
等秦衍上完药酒,帮他整理好衣裤,扶着裴珂的月要帮他重新坐起。
谢谢,我感觉好多了。裴珂调整好心情,讲话语气与往常无异。
秦衍低头将药酒放进医药箱中,发出一串瓶瓶罐罐的撞击。
那就好,你需要什么我让人拿来,去哪儿我抱你。
裴珂适时开口:今晚我不上楼,单独睡这儿吧。
他强调了单独二字,他怕跟秦衍同床共枕会彻夜难眠。
也好,这样方便。秦衍终于将药箱扣好,我让人推床边桌过来。
直到他离开房间,裴珂绷直的身体才缓慢放松,他斜靠在床头,身上药酒敷过的地方微热的,药效正在发挥作用。
如果失忆前他是一个人,失忆后是另一个人,那现在的他融合二者,成为了一个新的人。
发生过的一切摆在眼前,投过去的审视带着客观。
没有再为伤痛撕心裂肺,没有争取利益时的冷漠至极,但同时,他对秦衍的感情,也不想之前那样浓烈。
秦衍做得一切,他都下意识在想原因。
正想着男仆推来了落地桌,从床尾套上,滑轮桌腿分别撑在床的两侧,可以随意滑动。
裴珂摔倒时手里的平板电脑也被擦干净摆上桌。
我检查了一下外表,除去轻微磕碰没问题,您看看屏幕。
你下去吧,把门关上。
等门关闭,裴珂将胸前的桌面推开,挪动身体躺平,然后拉过膝盖上的床单盖住了脸。
仿佛进入一个温馨的港湾,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
他放任自己闭上眼睛沉浸到记忆中。
再次品味那些向历,总结分析,能让他更快地接受自己的身份,而不是总以陌生人的视角来旁观。
身上出的汗没停,连头发都变得湿哒哒,裴珂在恍惚中想起了肖叶。
那双真诚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
真希望你能一直这样快乐。
可是肖叶,这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
倒不如,真的一直快乐,忘却掉所有。
等一下,裴珂睁开眼睛,掀开床单。
他好像错过了今年母亲的忌日。
第八十五章
裴珂冷静片刻,看敷得差不多,坐起身体,解开冰枕,扶着墙艰难地走到浴室将一身的汗冲掉。
撑在洗漱台上,他看向镜子,里面的人似乎太过安静了,几乎难以察觉到情绪的波动。
好像也是,两种过去一起袭来,喜怒哀乐的全部感情都在极短的时间压缩掠过,他有些麻木。
只有心底,与母亲之间最深切的感情,还能让心弦产生波动。
拉开门,出人意料地跟靠在屏风墙上的人对上视线。
秦衍身穿一件上篮下白的圆领羊绒衫,抱着双臂似乎等了很久。
裴珂没有太大惊讶,他擦着头发自然道:我自己可以,就没喊人。
秦衍点了点头,从一旁拉过一辆轮椅,推到裴珂身后:我推你去餐厅。
裴珂顺从地坐下,本以为自己在房间内解决就好,眼下不得不用餐时面对秦衍。
倒是托回忆的福,任何话都能回答上,但裴珂对自己能否伪装出恋人间的状态抱有怀疑。
晚餐很丰盛,裴珂动筷缓慢,专注地跟秦衍交谈,好在对方除去生意和投资上的事情,没谈其他。
对,除夕快到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除夕?裴珂有些恍神,他翻找回忆,曾经是跟方南在出租屋涮火锅,后来便在陆家进行家庭聚餐,最后被圈养,节日好像跟平时也没有多少区别。
宁丞远没与他一起过,他要回家面对家长,傅深亭也得和妻子共同出席,重生后的除夕他一直自己一个人。
不过秦衍问他这话,想必是想依据他的安排来决定自己的行程。
秦衍应该回家,本就发生冲突,不该再因为除夕离家导致矛盾激化。
再说,自己也并不在意有没有人陪,失忆后的他可能会为此而失落,现在的他不会。
我回陆宅。裴珂撒了谎。
这样,也好,我知道了。秦衍语气平淡,让人感觉情绪不佳。
今天胃口不好吗?他见裴珂放下了筷子。
嗯,食欲不振,可能还是不太舒服。
我推你回去。男人放下汤匙,抬起餐巾擦了下嘴,起身来推人。
明明喊佣人来做就好,偏要中断用餐事事亲为,裴珂拒绝的话没说出口,按照之前的相处模式,他应该会心安理得地接受恋人的服务。
拿下来一段时间了,再敷上吧。
秦衍将他抱到床上,摸了下床头卸下来的冰枕,离开重新去取了一条,回来替裴珂缠好,粘住。
要不我过来跟你一起办公,你想上厕所可以直接喊我。
裴珂笑了下婉拒:我想看会儿电影。
说着取过床头的遥控器,按开了墙上的电视。
秦衍点了点头,走出房间带上门,在门口站了片刻,返回了自己书房。
等他一个小时后起身想去看看裴珂情况时,男佣前来捎了句话,说裴珂早休息了。
他精神状态怎样?
挺平静的,您放心,冰枕我拆下来了。
秦衍点了点头,他没有了回去看股市的心情,洗漱完早躺上床,感觉肩旁空荡荡的,难得的失了眠。
*
车辆停在墓园的门口,保镖打开后车门,双手握着白花的裴珂才回神。
他一身崭新的纯黑西装,肃穆庄重。
不准跟来。
裴珂朝墓园的阶梯台阶上走去。
工作日最后一天的傍晚,天色暗沉,公墓里空荡荡的,裴珂走了很远,终于找到了母亲所在的位置。
照片上的女人还在生命中最美好的阶段,微笑灿烂夺目,仿佛美丽的电影明星。
这里埋葬的,是那个付出一切换他出生的人,用全部生命爱他的人。
裴珂上前将花摆好,后退两步,对着墓正前方跪下。
他玉白青葱的手指抚上冰冷的砌台,俯身将额头抵在上面,忽然长舒一口气,感觉到了放松,就像回到亲人身旁。
良久才张开口。
妈妈,我活过要死的年纪了。
你听到了吗?
头顶响起惊雷,落下雨滴,一同落下的还有裴珂的眼泪。
我一直觉得是您庇佑我才得以重生,昨天我改回了姓氏,也比裴琛优秀了,您看到一定会高兴吧?
这次没有再懦弱地自杀了,我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裴珂侧头面颊贴在上面。
重生后才知道许多秘密,也知道了致使您悲剧的罪魁祸首,裴氏的资产重组还需要时间,我不够强大,再过些年吧,我亲手去结束它。
让他为裴氏效劳,将其发展壮大,这算盘打得精明。
当年没对他母亲宽容,给她留一条生路,那这些人也别想安度晚年,他们绝对想不到,他最终目的要让裴氏完全消失。
天色暗沉下来,雨越下越大,打湿他的全身,从发丝上留到面颊,跟眼泪混在一起。
裴珂将心底的话全部倾诉出来,跪到膝盖失去知觉,手指冻得僵直。
雨幕仿佛一道安全的屏障,将他与世界隔绝,得以安静地只讲话给母亲听。
直到耳边传来皮鞋走路的声音。
来者停在了他的身旁,裴珂抬起头,眼睛被雨打得难以睁开。
秦衍撑着一把黑伞来到他的眼前,安静地看着他。
裴珂撑起身体,恢复跪直的姿势,收回视线看向前方,挺胸抬头,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这样狼狈。
母亲的照片被玻璃罩保护得很好,没有雨能湿到它。
伞向前倾斜,替他遮住雨丝。
妈妈,我明年再来看您。裴珂声音平稳,听不出哭腔。
一旁的男人忽然收伞,跟着跪下来与裴珂并肩,握住他冰凉的手。
裴珂转过头,看向他的侧面。
就见他笔直看着前方的女人,朗声承诺道:我会照顾好裴珂,请您放心。
雨一直下,浇得裴珂看不分明秦衍的轮廓。
但他没问为什么,尝试着站起,腿一软险些摔倒。
幸好男人捡起伞跟他同步起身,才得以眼疾手快地拥住他,越过脊背握住他的肩膀,给予支撑的力量。
裴珂踉跄地跟着他离开,艰难地下了百级台阶。
他挺感谢秦衍没在他母亲面前一把将他抱起,而是让他站着体面地离开。
回到车里,暖气开得十足,裴珂打了个冷战。
肩头被披上毛毯,毛巾也递到他的面前,他抬眼接过握在手心。
谢谢。
今天没穿厚一点。
裴珂扯起唇角:穿厚不好看。他想展现身姿挺拔模样最好的自己。
秦衍点头,见他没动作,抽过毛巾帮他沾去面颊的水。
真不好意思,让你跟我一起淋雨了。
对方的衣服肯定也都湿了。
秦衍动作一停:不碍事。
裴珂闭着眼睛感受柔软的毛巾,心底某个地方被触动,又涌出了一道泪痕。
他这模样,也掩饰不下去,如果失忆,怎么可能会找到母亲墓前呈现这种状态。
毛巾再一次帮他擦掉眼泪。
裴珂找回点思维:你不是有场宴会。
他本来特意挑了个秦衍外出的时间点。
你不准人跟上山,一下雨他们就拨给我了。
所以来的时候秦衍还身穿着礼服。
裴珂再睁开眼睛:我恢复记忆了。
我知道。
面对裴珂投来的询问眼神,秦衍边给他擦湿发边解释:那天阳光很好,我看到了地板上的水渍,你不是一点痛就会哭的人。
你不会跟我那么客气地反复道谢,而且陌生疏离的眼神也骗不了人。
你住的客房阳台上落下个天青色的烟盒,你又抽回烟了。
所以,早就都知道,但这几天一直沉默地等待他亲自说出口。裴珂点了点头:多谢你的关照。
这话让车厢内只剩下擦拭的声音,再也没有声音。
车辆极速行驶,没多久就到达了目的地,这次秦衍没再让他亲自走,抱起他一路到了楼上的浴池。
里面已经放好了热水,裴珂坐在池边的木躺椅上,不太利索地去解纽扣。
秦衍半跪在他眼前,接过他手里的活儿,解开了西装和衬衣的纽扣。
裴珂脱掉衣服:剩下的我可以,不必麻烦了。
秦衍恍若未闻,继续帮他脱掉鞋袜,像照顾无法行动的患者。
男人的发丝也湿了,参加晚宴后梳定型的头发有些凌乱,左眉上垂下的一撮影响视线。
裴珂伸手将它理到后面。
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我答应了你不放开。
裴珂想起了失忆时自己的请求,不知道说什么。
那时的他依赖秦衍,害怕失去,现在的他早已习惯什么都没用,所以无从害怕。
有没有恋人无所谓,他也不相信爱情。
看着眼前同样氵显掉衣服的秦衍,裴珂伸手帮他扯松领带,摘了下来。
一起吧,你也淋雨了。
步入池内,双脚一抬,全部躯体浸没热水里,约有半分钟,裴珂重新站起,这才感觉凉透的身体恢复些知觉,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也远离了与母亲所处的冰冷世界,回到了人间。
心情也彻底平静了。
他将发丝理到脑后,双手抹掉眼窝上的水,看着望过来的秦衍。
好像第一次察觉到秦衍的英俊。
男人只留宽肩在水面外,胸腹肌在透明的水幕下隐约可见,他体格健壮,但跟宁丞远那种橄榄球运动员的健硕还有所区别,是一种匀称不夸张的体型。
他的长相也是,典型正统的中国男人,剑眉星目,投出的目光都带有力量,没有一丝柔弱。
不像殷翡一样女气柔和,不像宁丞远一样粗犷野忄生,不像傅深亭一样清和淡远,他五官轮廓立体,像一把剑,凌厉破开气势。
这种人,最不该发生什么故事,本应顺顺当当按部就班。
如果我们不在一起了,你会回去联姻吗?裴珂从利益角度出发替秦衍思考,因为自己失忆,阴差阳错地搅局了对方联姻,秦衍肯定不可避免地损失了些利益。
更别提,从傅深亭口中,他多少了解到秦衍为此在家族内的地位尴尬,承受了许多压力。
不会。
联姻对你有利。
我是指不会分开。
裴珂感觉自己好像低估了对方的决心。
我什么都没法给你。他只剩一颗疲惫的灵魂。
我从未想要过什么。秦衍说完飘向浴池另一侧,压下池边洗发露的泵,在掌中挤了一些,托着回到裴珂身边,伸手给他。
裴珂没取,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若是哪天自己沉溺在期间,可能会遍体鳞伤。
他没动,秦衍就亲自帮他打在头发上,来到身后帮他揉搓头发。
打起泡沫,又捧起水冲洗,泡沫随着水面飘走,裴珂从水中抬手,抓起一点泡沫,但它随即溜走,只剩下亮晶晶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