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0)
张女士。许久不出声的江别秋突然出声。
他扶着方觉的肩膀,极其自然地靠过去,让自己也入镜。
您好,久闻大名。
第88章
的确是久闻大名。
作为基地里代表人类一方的管理,张雨庭的名字在黎明塔口中出现过多次。她冷静、利己、直觉敏锐,如果是个哨兵,应当会是个极强的战士。
许多决策看似是黎明塔在执行,但在讨论的过程中,却是张雨庭拍板的。
这样的上位者,多多少少都有些固执己见,尽管是在做一个母亲的时候。
江别秋没有与长辈沟通的经验,但他在人际关系中游刃有余,一眼就看出,张雨庭并不是来找茬的。
在某些角度,张雨庭和方觉的性格十分相似,导致他们在一起,就像冰与火的碰撞,不炸出个水花出来就不罢休。
与这样的张雨庭交流,就必须戳中她的痛点。
只是江别秋现在的状态,看起来着实有点不大礼貌。但条件简陋,管不了那么多,他只好一边慢条斯理地把方觉的制服穿好,一边朝着张雨庭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我记得,您似乎认识我的母亲。
语速不急不缓,像极了江别秋在向导学院演讲,面对小孩子们时的样子。
想套近乎?张雨庭不领情,冷嗤道,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和白露的关系可不怎么样,甚至在她入狱的时候,我都不忘踩她一脚。
江别秋不为所动:那正好。张女士,不知您愿不愿意给我讲讲我母亲的事?
张雨庭的目光微闪。
她正坐在高处,面向全息影像的角度也是俯视的,这让她看起来颇有点高高在上。而此时,张雨庭却微微转动目光,从高处走下来。
这一动,黎明塔的数据团同步出现在屏幕上。
你母亲的事?
张雨庭缓缓走近,精致的面孔在投影上放大,显得极具压迫感。
她似乎笑了下,但绝不是因为愉悦:你想知道什么?破晓的实验过程,叛逃的路线,还是她对你的看法?
都可以。江别秋维持着笑意,不过,我更好奇她是怎么从塔区的监狱里逃出来的。
白露因为制造破晓,被黎明塔抓住。他们整个生物工程研究所被视为禁地,被永久关闭。
其中与核心机密接触最深的几个人,在逃亡的时候全部意外死亡,除了高子默和张雨庭。
高子默是自己逃走的,而张雨庭是因为身份。她的长辈里,有人在黄昏塔当值,被安全保释,关在黎明塔看护。
而白露就关在三十七层,由黎明塔亲自监视。
后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黎明塔的数据全部被扰乱,导致白露从三十七层逃离,虽然她最终没能逃到比格星,成为了量子炮下的白骨。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
张雨庭有参与其中。
这些事,黎明塔没告诉江别秋,全是他自己猜的。
果然,江别秋话音刚落,张雨庭的脸色就变了。
我
张女士。
从开始都没出声的黎明塔开了口。
一贯毫无感情的电子音,露出几分不悦,不知道是对谁:你借我的三十七层,就是来说这些的吗?
张雨庭回过神,目光在江别秋身上停留了好一会,才转过头去:我没兴趣掺和这些事,况且,你的数据上都记载着,不需要我一个旁观者来复述。
她意有所指,好像知道黎明塔要说什么。
方觉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张雨庭看向他,态度渐渐缓和:阿觉。你既然选择和江别秋结合,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
语气微顿,片刻后,张雨庭眼中又露出那份熟悉的悲悯来。
我希望你不会后悔。
*
张雨庭走了。
她似乎只是来确认方觉是不是真的度过阈值,见人好端端地在那,就放心离去。
三十七层顿时安静下来。
平时没事的时候,只有黎明塔一个待在那里,它偶尔会透过透明幕墙俯瞰脚下整座人类基地,偶尔也会将目光向上,看向那片不知通往何处的天空。
张雨庭离开投影,前面就换上了黎明塔。
对面的二人已经收整好东西,打算回到塔区。黎明塔任由通讯打开,看着江别秋收拾的身影,许久过后,江别秋才微微转过头,皱眉道:还在监视我?
黎明塔无奈:我就看看你。
我知道你很想念压榨我的那些日子。江别秋顺手把枪递给方觉,笑道,子夜区的事情解决了,我马上回来。
他顿了顿,回头看了眼在和雪球交谈的方觉,小声道:还带回个老婆。
黎明塔:
雪球耳朵动了动:
方觉:
还是那个熟悉的江别秋,黎明塔又气又笑。但他一想起张雨庭那像警醒又似告诫般的话,就忍不住想叹气。
身为人类基地的第一把手,黎明塔总是告诉自己凡事要做到极致。所有的信息流在落入人群前,都会在它的数据中心筛选一遍。就像当初熵的存在,如果没有黎明塔的准许,江别秋是不会在向导学院大肆宣讲的。
但张雨庭到底是白露最亲近的人之一,在白露没叛逃,甚至还没和江行知在一起的时候,她们就是最好的朋友。
后来,很多往事就跟着白露的肉身一起死去。
秘密被关进封闭的空间里,张雨庭作为守门人,谁都不让进。而且她的身份也决定了,没有人能从她手里夺下钥匙。
连黎明塔都不能。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子夜区出事后,黎明塔就一直觉得有一团压抑的黑云盘旋在基地上空,看不见,摸不着,也赶不走。
但它还是隐去情绪,尽量用轻快地语气说道:好,欢迎你回来。
全新投影关闭,江别秋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
不远处,雪球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打着方觉的手腕,影像消失后,方觉也没动,仿佛正兀自沉浸在某种情绪中。
江别秋很熟悉黎明塔。
情绪本不该在它这样的生命体上出现,但兴许是在人类基地里待得太久,黎明塔沾染上一些人类的坏习惯。比如,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外露的情绪。
黎明塔好像被什么困扰着。
而眼下,也有一个人在备受困扰,虽然从表面上看,一切正常。
因为江别秋垫着脚走过去的时候,方觉竟然没发现。
雪球倒是发现了,但他对江别秋并不戒备,所以当江别秋一拳挥过来的时候,雪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方觉毫无准备,第一眼没看见还以为是哪个角落里出现的了污染体,抬手格挡开,反手去掐来人的脖子。
然后视线对上了江别秋的脸。
他的攻势一断:秋秋?
就这么数秒的卡顿,就给了江别秋机会,他抬肘顶开方觉的手臂,瞬间反制。
方觉也下意识用格斗的招式招架了回去。
在狭小的室内,毫无征兆,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地过起了招。
雪球在旁边看得干着急,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怎么回事!刚开始就要吵架分家了吗!嘤不能嘤。
雪球急得团团转,又不敢上去帮忙,只能不近不远地跟着。结果就眼睁睁看着方觉和江别秋你来我往地打了好半天,一个攻势不断,一个不愿后退。
最后还是方觉略胜一筹,反手将江别秋抵在墙上,双腿死死把人压住,才堪堪休战。
方觉喘着粗气,蹙眉看他:你怎么了?
看江别秋的状态,不像是精神过载的样子。而且通过连结处方觉也能感知到他的情绪,虽然这人把自己那一方封闭了,也不难看到,江别秋的精神海很平静。
那是怎么了?
方觉累,江别秋更累。他被压在墙上,四肢都牢牢地固定住,力气散得一干二净,唯一能动的只有头。
这个姿势让他们靠得很近,方觉的呼吸喷洒在江别秋的耳边,带着某种暧昧的味道。
于是江别秋极其自然地一偏头,亲了上去。
他很喜欢亲方觉,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对此抱有极大的兴趣。方觉的嘴唇看起来软,亲上去的时候却凉得很,直叫人想把它啃咬得泛起热度。
这一个吻比任何时候都要潮热。
打斗过后,肾上腺素飙升让两人都有些激动。这场亲密不像亲密,倒像是打斗的后半场,只不过手脚换成了更私密的东西。
喘息声交织缠绕。
亲着亲着,江别秋察觉到方觉起了反应,他低着头轻笑一声,腰部一个用力,将方觉反推到墙上。
位置轮换,主动权也丢了,方觉清冷的眼眸里漫上一丝情热。
他靠在那里,任由江别秋在他身上胡乱地摸着,最后实在受不了,才一把抓住了作案工具。
方觉
江别秋在方觉耳边呼吸:还后悔吗?
方觉轻喘着,没说话。
罪魁祸首继续得寸进尺,故意在方觉耳边大声喘着气,一边叫:老婆。
然后他就发觉自己的屁股被打了一下。
江别秋:你打我?
不仅打,还上嘴。在江别秋发愣的时候,方觉重新把吻找了回来。他比江别秋温柔得多,不会发出难以启齿的声音,只在最后,才像惩罚似的,在江别秋的唇上留下一个牙印。
他抱住江别秋,闭着眼道:不后悔。
不管张雨庭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都不会后悔。
第89章
子夜区最后被永久封闭。
那时江别秋和方觉已经回到塔区,幸存的人类几经磨难,在塔区安顿下来,得知子夜区要永久关闭的时候还闹了一阵。
有的人说,是塔区的管理无能,才导致人类基地一缩再缩;有的人把责任甩到异能人身上,说如果不是异能人的存在,人类基地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但归根结蒂,他们只是在借此发泄情绪,无法阻止子夜区关闭的未来。
那是人类最后一个拟地球生态的区域。
上空是倒灌的凝结海水,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地下世界。即便如此,日落东升,始终如一。
可现在,人们再也见不到日落了。
连接黄昏区和黎明区拱桥上终年低垂的太阳,仿佛彰示着,新的黎明时代来临。
子夜区永久关闭的时候,许多人都自发地站在拱桥上,目送他们与古地球的最后一个联系。
余晖给每个人的脸上都镀了层金。
彻底封闭后,人们渐渐散去,而远处的黎明塔,终于再次把塔灯点亮。没有人造白天,无尽黑暗里,塔灯是唯一的光。
江别秋靠在栏杆上,发现不远处有个人正走过来。
他是从黄昏区的方向缓慢而来的,许久不见,那人身上破旧的布料以及人见人嫌的大胡子都不翼而飞,露出一张颇为英朗的脸。
我听说你回黄昏塔任职了。江别秋朝来人伸出手,把他拉上拱桥,怎么,这么快就打算叛逃?
宋恒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滚蛋,要不是你,我压根不打算回去。
他现在也不年轻了,比起江别秋还要大上十岁,只是看起来不显老而已。更早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就在黄昏塔区做数据管理工作。
后来就是人尽皆知的战事。
经历战事,辞去职位,在子夜区守着模糊的记忆浑噩度日。
创伤是属于每个人的,谁都不能排除在外。
江别秋笑了下,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
你还在抽?宋恒不赞同道,不怕你家那位找你算账?
江别秋和方觉结合这件事,在他们刚回到塔区的时候,就流感一样传遍整个基地。
算起来,这俩人原本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在一起之后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除了老院长,他是达成夙愿。
江别秋吐了口烟圈,眯着眼:就是趁他不在的时候抽两口,他不喜欢那个味道,但我一时半会戒不掉。
他是时常离不开烟的。
在子夜区出任务时,人命关天的危急关头,他哪记得什么烟不烟的,眼下终于有一口喘气的机会,摸到烟之后就停不下来了。
在很多个无眠的夜晚,江别秋都是靠着烟入眠。有一回火点不小心落到地毯上,烧出个大洞,差点造成向导学院宿舍楼火灾。
连老院长都笑话他:你别到时候没死在精神过载,死在自己点的火里。
老院长嘴巴厉害,说话口无遮拦,江别秋一笑而过,把烧了半截的地毯卷巴卷巴收了起来。
那也是江行知的,他舍不得丢。
所以后来方觉在角落里发现地毯,又顺势问到抽烟的问题,江别秋如实招供后,烟这玩意就彻底离开了他的生命。
想到这,江别秋又深深吸了一口。
这是他抽的最后一根烟,就当,给子夜区送行。
以后就用不上了。
他人呢?宋恒学着江别秋的姿势,双手搭在栏杆上,我听说哨兵结合后不是不能离向导太远,万一精神过载,救都救不回来。
江别秋乜了一眼宋恒。
哦,我想起来了,你家那位不是正常哨兵。宋恒笑了下,挺好的,我还以为你要孤独终老呢。
江别秋无语:你盼着我点好吧。
要说方觉,今天本来也是会来的,但今早起来的时候,方觉脸色不大好,把江别秋吓得不轻,一问才知是头疼。
好端端的,头怎么会疼?
江别秋本来就被精神阈值吓过一回,又联想到,自从他们从子夜区回来后,方觉的精神海就没被检查过,就让人去黎明塔三十七层看一看。
现在估计时间差不多了。
头疼?宋恒眼神一动,他也是?
什么叫也?江别秋狐疑地看他,脸色忽而沉重起来,你的头痛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