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后失去记忆 第68节
江璃紧凝着门扇上那道模糊的影子,好像生怕自己稍稍一错神她就会在他面前化作烟雾飞走。问:“这宫中可有成法可解合欢散?”
崔阮浩错愕:“这……陛下不是没喝吗?”
江璃心里牵挂着门那边的宁娆,蹙起眉,不耐烦道:“少废话,有没有法可解?”
崔阮浩忖度了片刻,眼睛忽然迸出亮光:“冰汤,尚膳坊守着一张古方子,以数十种草药熬制而成,再用冰湃过,可有奇效。”
江璃的视线粘黏在门扇上,催促道:“你快去让尚膳坊制一碗出来,对了……”江璃回过头看他,眉眼间拢着几分宁肃:“你得叮嘱好了,这事不能传出去,制成了就悄悄地端过来。”
崔阮浩应下,察觉到江璃的仓惶急切,不敢耽搁,忙横过拂尘退出去,直朝尚膳坊去。
门扇里边间歇传出些含着痛楚难耐的嘤嘤咛咛,细碎飘浮,好像呵气即散,若不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江璃几乎要把耳朵紧贴在那棉纱糊纸上,害怕听见宁娆痛苦的声音,可又怕听不见她的声音……
“阿娆,你听见了吗?我让崔阮浩去给你备冰汤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把门打开,好不好?”
门那边瑟了瑟,传出轻浅的声音:“不行。”
江璃气道:“你就这么不信我?在你眼里我成什么人了?”
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有些难为情,宁娆紧抱着自己的肩膀,一边打颤,一边强力捋平了舌头,轻轻地说:“我怕我自己忍不住,会对你做些什么……”
刚才江璃只用手摸了摸自己,就好像是汩汩清泉潺湲而过,熨帖着身体里的燥热,带着难以言说的诱惑。她才要把他锁在门外,就是怕药劲儿上来,自己一时丧心病狂,对他做出些什么……
若是真的在这个节骨眼把他怎么着了,那后半辈子可别想在江璃面前抬起头来了。
外面江璃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时才觉出脸颊滚烫,热浪翻涌,好像他才是喝了合欢散的那个人。
喉咙滚动了几下,手摸过柔韧细软的棉纱,轻声呢喃:“我又不会推开你……”
“你说什么?!”宁娆忍住体内万千虫蚁噬咬般的痛楚,狠跺了跺脚:“你知道这合欢散喝下去有多难受吗?我当初中了六尾窟杀也没这么难受,简直……简直像是要把人撕成碎片一样。这都要怪你!”
江璃彻底没了脾气,斜欹着门扇,和缓了语调:“好,都怪我。可……也有不难受的办法,你非要硬撑。”
里边没了声响,江璃忐忑着,耐着性子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宁娆回应他。
不由得慌张起来,蜷起拳头使劲砸门:“阿娆,你说句话!”
还是没有动静。
他极具仓惶担忧,撩开盘绣九章玄龙的皂色袍缎,敛起拳风,鼓足了劲儿要把门捶开。
只刚捶了一下,门扇‘咣咣’晃动,地动山摇一般。
里面终于传出幽幽的声音:“别捶了,捶坏了还得修,不要银子啊?”
江璃气势汹汹的拳头堪堪停在门前一寸。
银子?这个时候了她还关心银子?看了几个月的账本还真是会过日子了。
正生着气,崔阮浩端着冰汤回来了。
江璃也顾不上再跟她置气,忙隔着门扇道:“阿娆,快开门,冰汤来了。”
棉纱上映出的朦胧秀影舒展开,宁娆站了起来,手发颤着去开门搭扣。
极小的一声“啪嗒”传出来,江璃忙去推门,门扇一开,宁娆就像失了筋骨一样软绵绵地倒在了江璃的怀里。
江璃抱住她,低头看去。
脸上冷汗涔涔,好像刚被浸在水里洗过一样,顺着额角侧鬓淌下来。面上匀开的粉膏胭脂都被冲刷干净了,只剩下一张惨白惨白的素净小脸儿,呵气轻幽,眼眸半阖,随时都能晕过去一样。
崔阮浩看着这样的宁娆,骇了一跳,忙麻利地把冰汤端给江璃。
宁娆的意识已有些模糊,只觉仿佛置身于炙火蒸笼里,干涸的唇角乍一碰到一个清清凉凉的碗沿,犹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微仰了头将里面甘冽香醇的汤一饮而尽。
冰水顺着喉咙淌下去,好像浇灭了一点点的火……
身体一轻,目光微微眩然,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把宁娆小心翼翼地搁回榻上,江璃冲在他身后张头张脑的崔阮浩道:“行了,这没你事了,出去吧。”
崔阮浩躬身鞠了一礼,没忍住,偷飞眼风看了眼躺在榻上的宁娆,见她轻薄的衣衫前襟被撕扯得皱皱巴巴,边沿的丝絮毛毛糙糙,狼狈至极。
再往上,脸色白如纸笺,一点血色都没有。
想起她刚才把自己关进内殿,江璃在外面好说歹说也不肯出来,再想起了那只原本盛着合欢散的碗,以及江璃让尚膳房制的冰汤……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躬身退出来的时候大不敬地偷瞟了一眼江璃,更加大不敬地腹诽:太丧心病狂了,竟然对娘娘做出那种事,简直太丧心病狂了!
……
江璃弯身坐到榻边,见宁娆抱着被衾,眨巴着清瞳看他。
抬手试了试她的额头,被冷汗浸得有些凉,但那股凉意就像一层轻薄的细纱,稍稍一捂就散开,触到那滚烫炙热的肌肤。
江璃皱眉,烧成这样是不是该喝些药?可这又不是普通的伤寒致热,平常的降热药未必管用,若是胡乱喝了,药不对症,只怕是雪上加霜。
他这样想着,宁娆突然从被衾里把手伸出来,把他覆在她额上的手扫落了。
江璃一愣,见宁娆用舌尖舔了舔上嘴唇,满面懊丧气恼,幽幽地说:“别摸我,药效还没过去……”
一双美眸中蕴含着恋恋难舍的光芒,好像饿久了的人乍一看见了食物,视线紧随着江璃那只修长的手而动。
江璃瘪了瘪嘴,无奈道:“我还真是有些佩服你了,连合欢散都能挺得住。”
宁娆拿起绢帕蒙在自己眼上,避免总看见江璃那张俊秀的脸,撩拨得她心猿意马。
隔着细细密密的纵横丝线,朦朦胧胧地看向他,宁娆正色道:“别打趣我了,不如说点正事。”
“什么正事?”
“我方才在外面听着,觉得这位合龄公主兴许还有几分无奈,只是陈吟初……”她停顿下,想揣摩出一两个比较婉转的词来形容,但终究作罢,轻叹道:“她和楚王的婚事,你是不是应该再考虑考虑。”
江璃垂下眼眸,目光幽邃深长。
沉默片刻,他道:“好不容易把和南燕的联姻坐定,此时不宜再兴波澜。”
宁娆知道江璃的难处,他是君王,得统御全局,譬如今天这么一出戏,细细想来,也含着许多无奈在其中。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陈吟初这样的心性,若是当真让她嫁给了江偃,那后院还会有安宁之日么?
她细眉微皱,陷入了纠结之中。
江璃蓦然抬头,把那根横在他们中间的绢帕拿开,对上她乌黑幽亮的瞳眸,轻牵了牵唇角:“亲王成婚是要经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诸多环节,吟初想进楚王府的门,至少还得一年,这一年里我会再想办法,尽量在顾全大局的前提下不让景怡受委屈。”
宁娆愣怔,见江璃眉眼微弯,冲自己笑了笑。
“你不是说我不相信你,不肯对你说我的心事吗?往后,我会慢慢地说给你听……”他眼中柔情缱绻,温和道:“只要你想听。”
宁娆愣愣地看他,蓦地,心‘扑通’加速狂跳,刚刚冲淡的炽热又浮了上来,漫过脸颊,烧灼着,连耳廓也烫了起来。
江璃却是一脸无辜地靠近她,奇道:“你脸怎么又红了?难道是冰汤不管用?”
面若清风和煦,眼底却藏着深深的促狭。
宁娆明知道他在捉弄自己,可毫无反击之力,只有把绢帕捡回来,重新蒙住眼,拉过被衾躺好,嗡嗡道:“你离我远一些,我喝药了,这是药性使然,不是我的本意……”
“阿娆,我从前可真是小瞧你了,这合欢散的药力极大,寻常男子喝下去都会挺不住,想到不你这般坚定,竟能扛下来……”江璃哀叹一声:“我真是不知该钦佩你,还是该替我自己感到难过。”
宁娆侧过身,隔着丝织细密的锦帕朦胧看向江璃:“我优点多着呢,时间久了你就知道,我绝不是只有长得漂亮这一个优点。”
江璃:……
对,她除了长得漂亮,脸皮还厚。
江璃一边腹诽,一边替她掖了掖被角,岔开这个话题:“你现下觉得怎么样?这冰汤到底有没有效果?”
宁娆凝神感受了身体里徐徐涌动的气息,又睁大了眼再看看江璃,闭上眼,呢喃:“应该有效果吧,我现在看你心情平静了许多,没有像刚才那么狂魔了。”
江璃歪过头,又不由得叹了口气。
隔着道屏风,崔阮浩的声音传了进来:“陛下,楚王和陈相在宣室殿前求见。”
宁娆猛得坐了起来。
江璃斜斜瞥了一眼宁娆,阴阳怪气地说:“看我没感觉了,听到景怡会有感觉么?”
宁娆懵懵地看了一眼江璃,又乖觉地躺了回去,摇头:“景怡是谁?不认识……再说了,我只是中了合欢散,又不是个女色魔,是个男人都会让我心动情乱……”
江璃明知道她在哄自己开心,还是不由得脸色缓和了几分。
嘱咐了宁娆几句,站起身要回宣室殿。
临行时,宁娆有些担忧:“景桓,你把合龄公主塞给了景怡,又占了陈吟初的位置,他们两个……是不是要来找你算账?”
江璃正低头抚平衣裾上的褶皱,闻言,抬头,冷哼:“找我算账?瞧把他们能耐的。”
……
对于昭阳殿里发生的事,陈宣若和江偃其实并不知道,他们来见江璃其实是为了别的事。
南郡战事胶着,罗坤与淮西军对峙于函关,一应的粮草补给要源源不断地运往南郡,此事由兵部和户部经手,自然得由凤阁核定。
由凤阁核定,就得经陈宣若的手。
他近来查验账目,发现了一笔十万两的款项,是由御笔亲批,不经凤阁六部,直接发往尚书台。
用途、去处一概没有记录,只在户部的账目上潦草记了这么一笔。
陈宣若调出了从前的旧账,发觉从去年开始,每隔三个月就有这么一笔款项会从国库里支出,因为是朱笔御批,所以无人过问,夹杂在诸多琐事里,一向很隐蔽。
他身为丞相,总领六部事宜,既然知道了这样的事,总要来向江璃核实的。
江璃没有料到陈宣若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沉默片刻,道:“这确实是朕拨出去的款项,另有用处,冬卿以后就不必过问了。”
陈宣若一愣,应是,但脸上的神情却是掩饰不住的复杂。
江璃有所察觉,又语气温和地补了一句:“朕并非不信任你,只是有些事事关全局,需得提前绸缪,并非三言两句就能说清的,况且现在也还不是说的时候。”
陈宣若乖觉地颔首:“臣明白。”
江璃高居御座,看着陈宣若温儒的轮廓,又想起了今日在昭阳殿的那一出戏,看陈宣若的表情应该还不知道。
心里犹豫了犹豫要不要先向他透露一二。
但觉得终归不是什么光彩事,这样当着江偃的面儿说出来只怕会让他难堪,还是作罢。
毕竟,等他回了家,就什么都知道了。
江璃和煦地冲陈宣若笑了笑:“这些日子凤阁事忙,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