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 四二章 不许人间见白头
大哥韩施是个“被动型”的人,对别人施加的善意能够恰到好处地给予回应和回报,但很少会主动去向别人施加关心。也因此,虽然是风云集团董事长家的公子哥,却很少有居心叵测的人能从他那里捞到什么好处。在他的朋友圈儿里,能受到韩施主动关心的人可以把这件事拿出去吹好几天,甚至已经算一只手捧住了风云集团给的饭碗。
“谁啊?”皇甫瑞卿问道。其实晚饭已经吃完了,他们现在在最宽敞的李游书房间里吃零食喝闲酒。
李游书将手机扔到床上去:“我哥,韩施。问我在干嘛。他平日里不咋给我打电话,所以我觉得挺奇怪的。”
“可能是你二叔想你吧。”
“不能啊,我昨天才给二叔打了电话。”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但李游书也终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况且堂哥韩施功夫不差,更有老爹李广成保护二叔,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方澜打了个哈欠,上午逛了积米寺并跟徐参缠磨了一阵,中午有惊无险地遇上了白狐,下午他们四个去了一趟罗布林卡,一天下来多少还是有些累的。加上酒精一催化,疲劳感暂且不说、困意已经是涌上大脑了。
于是三个姑娘里个头最高的她站了起来:“我有些困了,回去睡觉。”
“几点了?”皇甫瑞卿问道。
“九点四十三分。”当然是晚上。
“嗯……”拖着长音犹豫了四秒钟,皇甫瑞卿也站了起来,“我回去洗个澡。”
李游书坐在床位的地毯上,背靠床帮并不起身,只抬头看向方澜和皇甫:“说走都一起走啊?”
方澜看坐在李游书旁边的魏若熙。
魏若熙看了看李游书,因为喝了酒,脸色微红地轻轻摇头:“我不走。我还不困。”
“那我先回去了。”方澜点点头,跟皇甫瑞卿离开了李游书房间。她和魏若熙住一起,房卡只留了一张在自己口袋里。不过她觉得魏若熙既然要留下,估计今晚是不会回房间了,所以干脆也没有自讨没趣地多问。
李游书对于魏若熙要留下来还是倍感欣慰的,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留。目送方澜、皇甫两人离开,房间便一时陷入了短暂的静谧之中。魏若熙扭头看李游书:“游书,你困吗?”
发自真心,李游书摇了摇头:“不困。”
神满不思睡,内练无妄诀、辅修五雷正法,除非是极度疲劳否则李游书的睡眠只是为了顺应天时、休养生息,即便不睡觉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就好。”魏若熙点了点头,她手边还有半罐没有喝完的啤酒,这时间她把啤酒拿起来,好像掩盖什么心事似的啜饮一口。而李游书则打开了电视,随便地选了一部电影放起来。
电影放的什么李游书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魏若熙好像慢慢靠近了他,最后将头倚在了他的肩上。他的心并不因为魏若熙的倚靠而产生分毫的温情,反而有一种她似乎想要拼尽全力来贴近自己、却终究没办法去填平一条沟壑的悲怆感。
不过即便如此李游书还是没有说话,他恐怕自己若是开口说话就真的会让这仅存的一点温存化为泡影,所以他也只能尽可能地伸手拦住魏若熙的肩头。他闻见魏若熙短发的发丝中流露出淡淡香气,也能感觉到她吹拂在自己肩颈的略带湿热的气息——她就这么活生生地坐在自己身边,但是他却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就好像那个曾经把他灌醉的、那个曾经与他约会的、那个跟他在江城共历生死的魏若熙都随着三年杳无音讯的荒唐时光而破碎成满地残渣、消失不见了。
坐在我旁边的这个姑娘,又熟悉又陌生,好像是沿用了“若熙”这个外壳的别的什么人物。
就在李游书发出这等不知是感慨还是哀叹的心声时,倚靠在他身侧的魏若熙却开口了。
“游书……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很陌生似的?”
“没有。”口是心非且果断地摇了头,李游书冲魏若熙一笑,“只是毕竟咱们三年没见,我还需要点时间来消化消化罢了。而且我也有从你堂哥和表姐那里知道你过的很好,所以没有觉得很陌生。”
魏若熙抬眼看着李游书,她那种自下而上、可怜楚楚的模样依旧是令人动容的,这一点似乎不管过多久都不会改变:“你总是会说些假话来给我宽心,我才不信呢。”
李游书眉头微蹙,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魏若熙坐直了身子,垂下头去看着自己斜坐的膝盖喃喃道:“昨天……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三年都没有见你吗?被塞洛斯的人给打断了,没能告诉你——”
“我这三年,大多数时间都在治病。”
李游书一怔:“治病?”
点了点头,魏若熙摸着自己的发梢:“肺癌。”
话音一落,李游书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连带着眼前都瞬间变得模糊起来。他下意识一伸手攥住了床帮,因为手上劲道拿捏不住而“咔嚓”一声将其给攥裂,留下五个极深的抓痕。
魏若熙吓了一跳,她知道李游书是一时接受不了才有这种反应,微笑着伸手放在他那血管暴起、颤抖不止的手上,柔声道:“知道我为什么是短发了吧。本来呢,已经是治好了的。可是你应该知道,癌症在治愈后的五年里复发率特别高,我就不幸又中枪了。”
“而且这次已经扩散了,所以……嘿嘿。”
魏若熙说的轻描淡写,可李游书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游书是有大事情要去做的人,所以我不想让自己这样的累赘害你分心。”魏若熙照旧是垂着头,也不知道是因为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而感到羞愧还是因为命不久矣所以有些悲哀,“本来嘛,我是想要等自己彻底治好之后装作什么是都没有发生的找你,可是我也没想到这个病一治就治了这么久,而且康复之后还复发了。”
这样的事情对李游书来说冲击力太大,令他一时难以接受地抬手捏住了鼻梁。肉眼可见,他的额头上青蓝色血管突突直跳,眉头也紧拧着高高耸起,好像屋脊上的鸱吻怪兽。
魏若熙扭头看向李游书,发现他遮住了自己的眉目,分明是在强忍着自己的悲伤而无法自控,便眼含无限温情地伸手摸了摸李游书的头,而后再次将自己的身体靠在了李游书的臂膀上:“游书,对不起。让你白白等了我三年。这三年你明明可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或是喜欢你的姑娘去好好谈一场恋爱。可是……”
抽泣了一下,魏若熙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去,在李游书的睡衣上洇湿散开:“可是我一想到你跟对我一样对别人笑,对别人好,我就觉得特别不开心。我明明用那么阴险的手段才把你追到手,怎么能因为生了场病就让你白白溜走呢。我还有好多地方没跟你去过、有好多事情没跟你一起做,我还想、我还想……”
李游书抬起了头,他瞪着天花板。房间里很安静,他的眼睛很红。外圈很红,眼白也很红,他不出声,但身子还是因为哽咽而一阵一阵地发颤,眼泪便在这无声的挣扎里刷刷地流淌下来。
他觉得自己卑鄙,当若熙在生死间挣扎的时候也许他正在跟唐雨寒喝大酒;当若熙因为放化疗而掉光头发的时候也许他正踩着对手的脑袋去领走打黑拳挣来的奖金;当若熙得知自己病症复发扩散、回天乏术而绝望之际,也许他正因为自己的五百万积蓄而沾沾自喜。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追根溯源、坚持到底地向魏若鹏、向楚筝去询问女友的情况,他从来都只是那样见好就收地放弃了对若熙的关心。
李游书,你这白痴!
魏若熙看见李游书在哭,她伸手去帮李游书揩眼泪,她的手落在李游书脸上,柔软、冰凉,在触摸之中有一种刺痛李游书的温柔。
“对不起啊,没有早点告诉你这些。”魏若熙的双眸中暗含止步于此的悲怆,但是面前因羞愧而不敢直视自己的男友却依旧要继续向前,“游书,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让你难过,也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愧疚。我希望我们都有个好的结局——只是我的结局来的更早一些,所以我希望在尘埃落定之前还能再见你一面,仅此而已。因为我爱你。”
“哦,对了。”话锋一转,魏若熙又再次露出了笑容。只是在李游书看来,那笑容中的苍白终于因为她告知病情而在李游书眼中被放大,让他真正察觉到了若熙此刻的虚弱,“那位皇甫瑞卿小姐好像很喜欢你。虽然有些吃醋,但我觉得她是适合你的。你不考虑一下吗?”
李游书是个性情中人,也是个十足硬汉。在微微地抽泣过后,他擦去了眼泪——一切都已经打下了钢印,既然如此就该好好地补偿若熙,至少要让她带着幸福回忆离开人世。
于是他抽抽鼻子,笑着去摸了摸魏若熙的脸颊:“不说这个,明天,明天咱们去羊湖好不好?咱们去看雪山。”
魏若熙一笑,用力地点了下头。
可是李游书见状却心里阵阵抽痛,暗暗咬紧牙关。
欧阳也是,文茵也是,现在轮到了若熙——老天爷,你好毒的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