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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望

    五阿哥当晚就开始收拾行礼。他计划的是骑马, 骑马带不了太多东西。吃饭的用具,笔墨纸砚, 还有床单被褥, 收拾好了,又放下。
    挑挑拣拣。
    最后只带了两千七百五十两银子,两套厚棉衣, 五方白手巾和一个水囊。
    他的哈哈珠子春安, 不时的抹眼泪。主子爷是千金贵体,最远的地方只单独去过景陵, 当时吃穿用具拉了一车。这现在什么都不带, 出了门, 可怎么过。
    何况主子爷过了年才十二岁, 还是个孩子呢。
    五阿哥从他准备的白手巾里抽出来一个, 递给春安:“爷活得好好的, 你号什么丧?”
    春安抽抽嗒嗒地说:“要不,要不等明天跟宜主子说了之后,再收拾?到时候宜主子肯定帮您收拾。”
    五阿哥伸手去扯他的耳朵:“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要是活腻了, 现在就去告诉你宜主子。”
    “奴才错了, 奴才再也不敢了……”他是想着, 宜主子知道了, 肯定会阻止主子爷, 那主子爷就出不了宫。宫外有什么好啊, 到处都脏兮兮的, 饭菜还不好吃,更何况,天越来越冷。
    五阿哥走的时候, 只去了寿康宫, 同太后道别。
    太后拨着佛珠笑道:“当初你七叔央求了多少年,直到病重了,你皇阿玛才肯放他走。回来之后,整个人儿都变了。出去看看是好事,长长见识,再回来担差事。”
    五阿哥跪地磕头:“孙儿不在,皇祖母自己多保重。”
    “尽管去吧,不用操本宫的心。路上要是没了银子,尽管向当地官府借。回头,哀家去户部帮你补上。”
    五阿哥尚未满月,就抱给了太后抚养。就像是她的亲儿子一样。话虽说的轻松,想到他在外面吃苦受罪,心里就不是滋味,担心再说下去,自己该掉眼泪了。
    太后开始撵人:“既然决定要走,早些出发吧,晚上早些投宿。睡觉前用热水泡泡脚。”
    五阿哥离开紫禁城后,太后身边的嬷嬷低声道:“主子,五阿哥没去翊坤宫呢。估计这会儿宜主子还不知道,等她知道,又该来哭诉着说心疼了。”
    太后道:“她啊!一阵聪明,一阵糊涂。她以为她哭来哭去的,老五会感受到她的关心,就能多往她那里跑几趟。岂不知老五最烦谁哭。”
    嬷嬷接话:“是啊!五阿哥自小就与旁人不同,不哭不闹的。奴才就没见他哭过。”
    太后笑道:“都是祖宗保佑,孩子才长的如此好。瞅瞅皇帝这些孩子们,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出色。”停顿了片刻道,“也不知贵妃这一胎是男是女。”
    嬷嬷道:“别人都说看胎相,像是公主。不是说,姑娘打扮娘嘛,娘娘有孕后,气色比先前好,脸蛋看着也比先前更光滑。”
    太后微仰着头,看着门楣上祥云纹的彩绘,若有所思道:“哀家希望是位小公主。但听御医的话音儿,应该是皇子。脉搏缓慢而有力,这是皇子的征兆。”
    她说希望是位小公主,不但是考虑嫡子的问题。还琢磨了这些公主们。与皇子们相比,公主们就显得普通了。
    就连皇帝最喜欢的靖儿公主,也不过是比旁人多读了些书,八岁学会了骑小马。但性格有些循规蹈矩,不够大胆。
    她跟前养的温宪公主就更不用提了,都六岁了,吃饭还要人照顾呢。太子六岁时,不但满汉文全通,四书五经背的滚瓜烂熟,已经能骑射了。八岁就能射死大老虎。
    不敢奢望嫡公主能像太子那样优秀。大清国若是能出一个像老祖宗一样智勇双全的公主,一个公主嫁到北边,就能把蒙古各部收拾服帖了。
    那剩下的小公主们,也就能生活在京城里。再也不用,生下来一看是个女娃,就想着早晚得送出去和亲。
    但这些话是不能说的。
    皇帝和贵妃若是知道她盼着生个公主,又嫁到蒙古去,碍于孝道嘴上不说,心里也会不满。
    在这里的人眼里,蒙古那是个茹毛饮血的地方。气候寒冷不说,人还野蛮。
    其实呢,什么地方好,什么地方坏,谁能说得准呢?就像她当初认为京城是地牢,大草原才是神仙地一样。不过,她现在的心思又变了。住久了紫禁城,觉得这紫禁城里头,也是神仙地儿。
    独属于她的宫殿马上就要开建了,这辈子啊,活到今天这份上,知足了。
    太后在这边感叹的时候,宁太妃在向皇贵妃辞行。
    裕亲王府距离东华门,也不过是七八里路,在宫里人看来,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似的。
    宁太妃说着辞行的话,泪就出来了。终于可以走出紫禁城了,终于自由了啊!与开心激动相比,更多的是心酸。
    “宁母妃什么时候想回,随时回来。反正又不用您亲自走路,出门坐上马车,直接行到寿康宫门口下车。”佟宝珠坐在承乾宫的主位上笑着说。
    她现在完全体会不到,马上就能自由时,激动又心酸的心情。还以为宁太妃舍不得宫里,舍不得相处了几十年的太后以及她的那些老姐妹。
    “多谢皇贵妃。”宁太妃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道谢,“多谢皇贵妃这些年对哀家的照料。”
    来接宁太妃出宫的裕亲王福晋西鲁克氏瞄了眼,坐在东侧的慧妃。暗叹,在这宫里头啊,什么人都不敢小瞧了。十年前,还是个小答应呢,现在不但位居妃位,还可能升贵妃。
    还是皇贵妃有眼光,当初是小答应的时候,就对慧妃极好,圆房的时候,还特意举办了洞房礼。邀请儿女双全的人,为对方开脸。
    以后等皇贵妃成了皇后,下面有一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贵妃,还怕下面那些嫔妃们闹腾?不用皇后动手,贵妃就把她们压下去了。
    想起这事,西鲁克氏也开心,自己就是那个儿女双全的人,就是她为慧妃开了脸。
    因为这事,慧妃每次见她,说话都极是客气,把她当成了货真价实的长辈。
    这不,听说宁太妃出宫,还专程来送行。
    宁太妃出宫,除去带了日常侍候她的五名宫人不说,还跟了五十名宫人送行。
    送行的人,或抬着箱子,或抱着花瓶摆设,浩浩荡荡行在街道上,惹得路人纷纷观看。
    知道这是宁太妃出宫去亲儿子府上荣养,皆赞万岁爷孝敬,宁太妃有福气。
    “贵妃安排得很好。”康熙在承乾宫用晚膳的时候,特意提起此事。若是没等贵妃回来,就让宁太妃出宫,他顶多只是让跟五名宫人侍候,想不到送行这回事。
    裕亲王那边来的有人接,哪里还用宫里人再去送。
    “臣妾同她们相处久了,知道大家最在意什么。”今日做了一件,让别人心情好的事,佟宝珠的心情也很好,话里带着笑意。
    “宁母妃出宫,当前最在意的不是以后在裕亲王府里住的可好,而是皇上是否对她重视。这个重视,要让大家看得见,才算是真正的重视。皇上对宁太妃重视了,她在裕亲王府里的地位才会更高。”
    康熙想的倒不是宁太妃,也不是老百姓的议论。他是考虑着早晚要出兵征讨葛尔丹,要用裕亲王。厚待宁太妃,就是厚待裕亲王。等上了战场,就会更加心甘情愿的为大清国卖力。
    他以前都是用升官加爵,各种赏赐这些手段。没想到,贵妃用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比赏银子的效果更好,更能体现他对裕亲王的厚爱。
    今日裕亲王去谢恩时感动的样子,比封对方为亲王时还要感动。
    “贵妃别操那么多心了,后宫的事有那几位嫔妃管着,还有皇额娘操心,不会出乱子。你看,你在畅春园这几个月,大家相安无事。”康熙夹了一筷子抓炒鱼片放在她碗里,“这个好吃。又酸又甜,外脆里嫩。”
    佟宝珠原想同康熙提提四阿哥想要两个宫人的事,看他心事沉重的样子,“嗯”了一声应话后,就埋头只顾吃饭了。
    康熙这个人很会掩饰情绪,他如果表现得心情不佳,不是故意作给别人看,那就是心情差得掩饰不住了。
    “朕听说老祖宗最爱吃贵妃做的镶银芽,贵妃怎么没给朕做过呢?”康熙漱了口后,突然问。
    “镶银芽啊!”这时候,佟宝珠明白了,大约是康熙想到了太皇太后,所以心情低落。她笑道:“那道菜太费功夫,臣妾觉得皇上也不一定爱吃,就没您送。皇上要是想吃,明日就让小厨房做。”
    康熙未置是否,而是问道:“怎么费功夫了?”
    佟宝珠用湿手巾擦着手说:“银芽就是绿豆芽。挑粗细均匀的绿豆芽,两端剪了,用银针把肉浆穿进去。这道菜太娇嫩不能炒太久。穿好的银芽放在笊篱里,用滚烫的花椒油一遍遍的浇,最后在锅里迅速翻炒一下就出锅。”
    “听上去很简单。”康熙道。
    “一大盆子绿豆芽,才能挑出一小撮能用的;瘦肉也要剁很久,才能剁成浆糊状,还有浇油的火候,也要把握好,要保证每一根都浇上,还不能浇的太过,否则豆芽就蔫了,口感不好。吃到嘴里,感觉很脆,却是入口即化,这样的才行。”
    佟宝珠笑道:“臣妾是考虑着皇祖母牙口不好,想吃肉,想吃脆的,又不担心不好克化,才想的这道菜。皇上牙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干嘛还惦着这个菜呀。净给人添麻烦。一盘子菜,十来个人,忙活半天。”
    康熙拉了椅子坐在她身边,抚摸着她的膝盖,笑道:“朕没想着吃,就是问问。刚才用膳的时候,想到了皇祖母,就想起她吃贵妃做的镶银芽了,苏姑姑说,只要有镶银芽,皇祖母能吃半盘子。”
    佟宝珠道:“这会儿皇祖母正在吃镶银芽呢。”
    “嗯?”康熙抬眸去看她的眼睛。
    “臣妾跟您讲过的,您忘了?您是不是把臣妾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佟宝珠为了表示自己在生气,拧了一下他的胳膊,“时间不是流动的,发生过的事,不等于消失了。此时的康熙二十六年冬天,皇祖母一边吃着臣妾做的镶银芽,一边想着自己真有福气,不但得孙儿孝敬,还得孙媳妇孝敬。只是现在的我们,没有在那里罢了。假如我们能够穿越时空,我们就能和皇祖母一起吃。”
    康熙拍了拍她的膝盖笑道:“朕还真是忘了。”解释道,“朕的事太多了嘛。”接着又说道,“前些天,朕去看望外祖母,她很开心。拉着朕的手,再三叮嘱朕一定要对珠珠好。”
    佟宝珠:“……”佟家那么爱讲规矩,不可能在皇上面前称呼她为珠珠。她额娘在她们两个人的时候,还称呼‘娘娘’呢。
    康熙:“外祖母很瘦,看得出来是强撑着。朕估计她没多少时日了,生老病死乃是常态,贵妃不要太难过。按贵妃的说法,康熙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一日的上午,朕正同外祖母在一起。”
    佟宝珠看了眼立在旁边的容嬷嬷,又看一会儿康熙,迟疑地问:“祖母是不是已经不在世了?”
    如果只是病重,他不会绕这么大的圈子,才同她讲述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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