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色 第81节
非但如此,他更放出狂言,要刘徇将平宁长公主刘昭嫁入匈奴和亲, 才愿退兵,一时引汉军群情激愤。幸好, 在余下来的鏖战中, 汉军终于逐渐显出大获全胜之势。
汉军二十万人马,兵分四路,对匈奴人形成围攻之势, 一路出高阙寨,袭涿邪山;二路出酒泉塞,攻白山;三路出张掖居延塞,攻三木楼山;最后一路出平成塞,往匈奴水方向进发。
此外,刘徇早有预备,命人往乌桓、鲜卑、乌孙等部族联络,与其合力,共击匈奴。
几方相辅相成之下,刘徇军抵边地未出一月,便先占领伊吾,斩断匈奴大军右臂,随后便将其网罗包围之中。
随后,刘徇更一反先前以守代攻,不敢深入的谨慎战术,转而请对当地草原地形十分熟悉的匈奴人为向导,一面利用包围圈牵制其主要兵力,难以回援,一面深入腹地,出其不意地直击单于聚居之地。
身为先锋将军的陈义果敢善战,竟是一举斩杀敌军千余人,俘获敌众万余。
乌留珠乃新继位的大单于,年轻力盛,却乏城府,仅凭一股冲劲,听信左日逐王之言,力排众议,大举进犯大汉边境。如今单于聚居地被袭,死伤无数,损失惨重,顿时激起部族间诸多元老人物的不满。
刘徇便趁此机会,与乌桓等几大部族一下收拢包围圈,将匈奴主力军围困其中。
经两月鏖战,匈奴人战力被一再削弱,终是不敌,逾半皆降。
左日逐王且渠奢为刘季射杀,新单于乌留珠则领残余部众慌忙往北逃窜,隐入深山极寒之地,不复得见。
长达三月的鏖战大获全胜,刘徇俘获人口数万,牲畜百万,收获颇丰。随后,又从郭瞿之建议,将匈奴降部安置于西北边塞之地,令其与先前的乌桓一般,闲时自给自足,安居乐业,战时随军御边。
至七月,刘徇将陈义等人留在边境善后,自领大部兵马自西北之地踏上往洛阳归去之路。
大胜还巢,本是欢欣雀跃之事。
大军行至泥阳时,因长途跋涉,暂安营扎寨休整一日。刘徇见众将仍兴奋不已,难得未令全军始终戒严,而默许其午后可自由走动。
军中本有自北方草原虏获的众多牲口,经允许后,众人一番烹羊宰牛,欢欣不已。
刘徇则先携郭瞿等近臣,领一队侍卫,约百余人,往泥阳城中驿站暂歇。
泥阳本边地小城,未曾迎过天子大驾,县令与驿丞皆十分惶恐,于三五日内将驿站修整洁净,又令城防戒严,方将刘徇迎入城中。
幸而刘徇本也贫苦出身,并不介怀,只吩咐县令莫搅扰百姓,便留驿站不出。
然在他于屋中酣眠时,城外荒野间,有一约莫百余众,正隐在暗处观望。
这些人个个肌肤皴裂,面黄肌瘦,形容狼狈,然身上却仍穿着与驻于城外的汉军相差无几的军服,观其模样,显然是奔波辗转多时的。
其中一年过弱冠的男子,身形瘦弱,面上虽有脏污,却与旁人的黑黄肤色截然不同,尽是难掩的孱弱苍白,正是逃窜多时,隐匿于山野之间的刘安!
只瞧他时不时掩唇剧咳,呕出几缕鲜血,阴鸷的目光中,满是狼狈愤恨。
数月前,他为身后追兵所迫,南下不得,只得一路北逃,眼见追随而来的数万人死的死,降的降,求生的机会越来越渺茫。
穷途末路,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得领这最后一点人马,往北地荒野崇山间躲藏,以天地为被衾,靠渔猎为生计,艰难苟活。
身为宗室诸侯,一朝败落,竟沦落至斯人,着实令他满心不甘与仇恨。
眼看刘徇称帝,天下归心,他本就不甚强健的身躯更是日益虚弱,仿佛再没有卷入重来的机会。
恰在此时,刘徇竟引兵北上,战胜后,更途径他藏身之地!
这正是天赐良机!
他遥望城墙,语带阴狠,道:“今日,我便要学那留侯刺秦。我非张良,不识始皇相貌,方错失良机。刘徇那厮的样貌,我化作灰也认得!今日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他杀了!”
趁汉军松懈,刘安取出冬日所蓄融雪水,令众人将面目洗净,衣衫稍整,扮作刘徇麾下寻常士卒,又取仅剩的弓箭,往城门而去。
城门守军不识刘安等人,见其身着汉军服,除稍有破旧外,与天子其余部下别无二致,又想经边境数月激战,衣物破损本是常事,便未多盘问,放其入内。
刘安本是放手一搏,也不敢贸然行事,只摸清驿站所在之处,远离驿站外森严守卫,隐匿于驿站大门外百丈外的道边,伺机而动。
这一等,便至傍晚时分,才见驿站中有所动静。
城外军营中,士卒们已捧肉食酒水,大快朵颐,且歌且舞,只等刘徇出城与其同乐。
然才行出驿站大门之外,驾马而出,未有几步,却忽见道边蹿出一行人来,个个身形枯瘦,却凶神恶煞。
其中一白面青年挺身而立,张弓引箭,直指坐于马上,为众人护在正中的刘徇,高声喝道:“刘徇,你这逆贼,杀太后,害天子,篡我汉室江山,今日我定要纳你命来!”
说着,扯弓弦的手陡然一松。
只听“嗖”的一声,长箭破空,直击而去。
随侍身旁的刘季厉声高呼:“保护陛下!”众人纷纷怒目望去,既有猛往刘安藏匿处蜂拥扑去的,也有迅速往刘徇身边聚拢,欲替其挡开箭镞的。
然这一箭,刘安抱了破釜沉舟的必死决心,使出浑身之力,势如破竹地窜来,难以阻截。
一众侍卫皆未及触及箭羽,眼见箭镞便要直击刘徇左侧胸膛,但见他于千钧一发之际,微一侧身,堪堪避开,令那支箭擦着左侧手臂而过,一下钉入身后一侍从胯下之马脑中。
马儿受惊,撅蹄嘶鸣,刘徇忙驱马前行,方未被伤。
此时,刘安已为侍卫生擒,眼见那支箭未伤要害,不由目眦欲裂,哀呼道:“苍天无眼,不遂人愿!”
紧接着,便声声吐出一口鲜血。
刘徇面有怒意,一见刘安枯瘦凹陷,满是痛恨的面目,不由冷笑:“朕派人追击多时,皆被你逃脱,今日自送上门,莫怪朕不留情面!”
说罢,提刀驾马而去,借着众人让开之道,不待其言语,亲手挥下。
起落间,寒光四射,鲜血喷溅。
众人震惊之间,忽然有人指着刘徇左臂惊呼:“陛下受伤了,速请医工来!”
刘徇这才察觉,方才被那箭镞紧擦而过的左臂近手肘处,衣物被划破一道,裸|露的肌肤上,被擦出一道深深血痕,深入表皮半寸有余,皮肉外翻,鲜血汩汩,隐约可见森森白骨,此刻正火辣辣的疼。
他摆手:“无妨,皮肉小伤。”
若换做从前,他定不会因如此小伤便妨碍军务。然如今身为天子,即便是皮肉小伤,也耐不住众人一再恳求,只得暂在泥阳包扎养伤。
这一伤口,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正值夏日,若运气不好,伤口未好好处理,炎热之下,化脓发热,极有可能危及性命。
是以医工十分谨慎,每日包扎换药,丝毫不敢有怠慢。
然许是因本就疲累多月,刘徇经这般照料,仍是于第三日时,发起高热。
不得已之下,郭瞿当机立断,亲书一封,加急送往洛阳,交阿姝与樊霄二人。
信中言刘徇于泥阳遇刘安刺杀,伤势难愈,若有不测,请奉其独子青雀为主,由樊霄暗中护着阿姝母子二人,千万莫走漏风声。
消息传至洛阳南宫时,阿姝正与刘昭二人,带着破奴与阿黛一同投壶。
先前汉军大胜的战报早已传来,众人本是一片喜悦,只等刘徇归来。
却不料,欢喜之中,惊闻如此噩耗。
阿姝捧着帛书,仔仔细细读了三遍,反复确认并未看错后,方觉一颗心猛地沉下,面色更是陡然苍白。
刘昭本面带笑意,见她异样,忙放下箭,上前问:“阿嫂,出了何事?”
阿姝深吸一口气,忍下心中慌乱,令婢子们将两个孩子带出外去,方引刘昭入内室,闭门后,将那被她捏得皱巴巴的帛书递过。
刘昭不明所以,待接过一阅,不由便红了眼眶,落下泪来,无措道:“阿嫂,这可如何是好?阿兄——他会不会出事?”
阿姝猛地咬住下唇,拼命忍住喉间呜咽,红着眼眶冲刘昭摇头:“阿昭,别慌,你阿兄——会好的。”
她虽这般安慰刘昭,自己的内心却早已惊慌不已。
他那样一个从来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人,如何会因旁人小小的刺杀,便一蹶不振,甚至危及性命?可饶是她不愿相信,也抵不住郭瞿信中黑白分明的字迹。
一时间,过去种种皆浮现脑中。
三年前,他凭借区区两千人,便借势入河北,斡旋至今,躲过无数明枪暗箭,战过无数大小敌军,似乎从未有过半点脆弱的时候。
在西山,为赤巾俘作人质时,她无助落泪,是他日夜相伴,耐心哄劝。
邯郸有难时,她惶恐无依,是他领兵来援,护住她赵氏之地。
未央宫中,她为耿允觊觎,亦是他带她一路出城。
那时二人心意未通,互有猜忌,他有许多机会可借势抛弃她,却最终都选择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她更如懵懂痴儿,始终不懂他心意。
如今他身陷险境,也该由她亲身而去,伴他一同撑过去。
这般想着,她勉力忍下泪意,霍然起身,肃然道:“我要去泥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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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终章
当日, 阿姝便将樊霄招来,命其在洛阳好生护好刘昭、青雀、破奴等, 莫走漏风声, 又派出数十人,护着她一路往泥阳去。
樊霄本有迟疑, 然见阿姝心意已决,又知此时容不得犹豫,刘徇身边也正需要人, 便不多加劝阻,只一一照做。
冯媪亦未多言,只拖着年迈的身躯,亲手抱着青雀,冲阿姝道:“皇后且去, 陛下正等着, 莫留遗憾。婢定会好好照料青雀。”
阿姝含泪点头, 不敢耽搁,只上前在熟睡的青雀额上印下一吻,便转身离去。
南宫外, 有樊霄备好的车马人手,见她着寻常妇人衣裙而来, 也不惊讶, 只肃然引她入车中后,便飞驰而去。
此去上千里,若是快马送信, 不停不歇,不过三五日。阿姝坐轻便马车,不能如传军报般快速行进,只能尽力而为,于七日后的傍晚,方抵达泥阳军中。
大军驻城外,仍是一片肃穆氛围。因先前刺杀一事,县令与驿丞战战兢兢,亲自督城防,不敢有半点松懈。
阿姝将入城时,恰逢傍晚闭城,守门士卒细细盘问一番,待去请示郭瞿后,方放其入内。
赶路多日,阿姝早已疲惫得面颊剥落,眼底乌青,见了郭瞿,也不待叙话,只一面往驿站去,一面哑声问:“陛下如何了?”
郭瞿已多日未曾好好安眠,也是一副狼狈模样,只是脸色已不如先前那般凝重,闻言拱手道:“陛下先前连烧多日,伤口化脓,情况危急,幸好医工当机立断,替陛下刮去腐肉,重新上药。前几日已退了烧,这两日仍在屋中躺着。”
阿姝闻言,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终于松下些许。
郭瞿引她到屋门处,轻推门扉,冲她拱手低声道:“陛下前两日头脑昏沉之时,常会念及皇后与小子,如今皇后来了,定能令陛下欣喜。”
阿姝点头,拖着因乘车多日而麻木酸痛的双腿踏入屋中。
边城驿站,布置朴素,连寻常寝房间常有的折屏与各色矮榻也没有,只一眼便能望见里头靠墙处的矮床。
那不甚宽敞的床铺上,静静躺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刘徇。
阿姝不由屏住呼吸,放轻脚步靠近,但见他面色青白,眼眶凹陷,下巴生茬,双目紧闭,一副虚弱模样,只胸膛间平缓起伏。
他身上穿着素色亵衣,腰腹下盖着薄衾,左臂肌肤裸|露在外,伸于床沿处,靠近手肘关节处缠绕着一圈圈纱布,显然便是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