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他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魏游担心他鼻腔哪里被打坏,小心地抬起他下巴瞧了瞧,幸好看手印的位置是避开了鼻子的。除了脸,有没有打别的地方?
卫绪一如既往沉默地摇头。
魏游放下手,看着男孩脸上与平时恬静可爱的状态截然不同的麻木神情,心里五味杂陈。
对不起啊,瓜崽,我来晚了。
卫绪鼻子陡然发酸,忍了这么久都没哭,在听到这句话时,情绪突然失控了。
不管父亲怎么咒骂恐吓,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因为以往的教训告诉他,在这种情况下他越是哭泣求饶,越是容易引来对方变本加厉的侮辱打骂。
他早就学会了在父亲喝醉的时候把自己当做一个木头人,学会控制表情,无视疼痛,在心脏周围堆砌筑起高高的墙壁,这样就可以把伤害减少到最小。
然而此时,他那石头般坚硬的防御却因为魏游这句几乎没有什么语气的感叹突然崩塌了。
任凭他如何强忍情绪,努力地咬紧牙关,眼泪仍旧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仿佛堵塞的洪水终于找到了一个无防备的突破口,想把所有堆积的委屈全部宣泄出来。
这副样子简直不能更可怜了。
魏游心疼地将他抱进怀里,像刚才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凉凉的泪水沾湿了他t恤的领口,他也没在意,反复地轻拍着男孩的脊背安慰: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卫绪埋在他颈间无声地流眼泪抽泣,双手用力地攥着他的衣服布料。
这场哭泣持续了许久,直到门口没有丝毫动静了,他才克制下汹涌的情感,一边用袖口擦去眼泪,一边抽噎着问:你去、你去哪了,瓜、瓜崽等了好久
我迟疑片刻,魏游还是决定说实话,我回了趟家,去拿了几件衣服,还给瓜崽带了礼物,你之前不是说想吃鳗鱼饭吗,哥哥就给你带了鳗鱼饭来。
说到鳗鱼饭,魏游便想起了自己带来的平板电脑,里面下载的机器猫电影正好可以用来哄孩子。
于是他又抱起卫绪,将他放到书桌旁的座椅上,随即打开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了平板电脑。
开机的时候他有些担心这东西会变得跟他的手机一样变成一个漂亮的板砖,好在他所顾虑的事没有发生。
虽然没有网络也没有信号,但一些基本的软件和单机游戏还是可以使用,下载在平板里的视频也仍旧可以观看。
他将平板倾斜着摆放到卫绪面前,开始播放机器猫的电影。
对方的视线果然被这新奇玩意儿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旋即抹了把哭得通红的双眼,仰起头问:哥哥,这是电视吗?
不是,它叫平板电脑,也可以当半个电视用,具体有什么用,等你长大些就知道了。魏游解释道。
他不打算在卫绪面前刻意隐藏什么,反正在对方眼中,自己本身就是个很神奇的存在,有一些神奇的东西也很正常。
卫绪的注意完全被平板吸引了,他想起方才魏游点击屏幕的动作,也尝试地碰了碰屏幕,看到电影突然停下了,屏幕下还跳出一行看不懂的符号,他立即收回了手,用做错了事般无辜的眼神看向魏游。
没关系,魏游点击了继续播放,你尽管试,多试试就会用了。
卫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暂时没敢再伸手碰屏幕。
尽管他知道得不多,但凭直觉也能猜出这是个很贵重的东西。
魏游的目光在他还有些红肿的脸上停顿了片刻,道:我到外面看看。
卫绪回过头,拽住了他的衣摆。
没事,我先不出去,只是打开门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因为听声音已经很久没有卫父的动静了,魏游怀疑他可能已经睡着了。
卫绪犹豫着松开了手,睁大眼目送他去开门。
魏游走到门边先是贴着房门听了听响动,确定外面什么声音也没有才拉开锁销,出门探了探。
第8章 养崽第八天
外面客厅的地面上依旧散落着遍地的玻璃碎片,却不见男人高大的身影。
正当魏游怀疑对方是不是出门了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声鼾声从沙发处传来,走过去一瞧,卫父果然已经醉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也许是熟睡后的表情柔化了五官的锋利,魏游现在再看这男人,倒觉得没之前那么凶神恶煞了,而且看模样还挺年轻的,顶多也就三十出头。
他没有在沙发边逗留,而是先去厨房,从冰箱里弄了些冰块,用干净的毛巾包住,拿进房间给卫绪的脸消肿。
毛巾隔绝了冰块特有的灼烧,只留下冰凉的触感,敷在胀得发烫的脸上,极大地减轻了痛感。
魏游拿着毛巾贴着他的脸颊冰敷了一会儿,问:怎么样,好些吗?
卫绪盯着屏幕点点头。
有效果就好。魏游时不时给毛巾翻个面,尽量用触感柔和的一面给他敷脸。
他无所事事地陪着瓜崽看了会儿电影,随即发现这孩子的视线并不时刻都在平板上。
那双小猫儿似的眼睛除了看电影,偶尔还会瞟一眼外卖的袋子。
瞟一眼,皱皱鼻子,像在辨认什么气味。
魏游看着他的举动觉得有点过于可爱了,泛起笑意问:闻到味了?
卫绪抬起头,有些迷茫地注视他。
魏游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你不会还没吃晚饭吧?
卫绪顿了顿,点了点头。
!魏游差点骂出脏话,但在孩子面前,他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把包着冰块的毛巾给放到卫绪手上,拎起外卖袋子说:你先自己拿着敷,我去给你把饭热一下。
外卖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传递等待,到现在早已经凉透了。
魏游将两份外卖以尽量完整的模样放进碗里,在蒸锅里放水加热,同时另外起了个锅,用上回买来的紫菜和虾皮做汤。
还没等饭热好,两只手捧着毛巾敷脸的瓜崽就闻着香味出来了。
魏游听到他独特的脚步声,一回头果然看到他站在厨房门口,他正想安慰一句饭马上就热好了,对方又转身离开了。
但魏游知道他没有回房间,因为外面一直传来叮铃乓啷的响声。
没听到别的动静,魏游也就没在意,等他端着饭出来,便见卫绪正坐姿乖巧地靠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观看机器猫的电影。
而厨房门到餐桌旁这一段路的酒瓶碎玻璃片则打扫得异常干净,想必刚才对方叮铃乓啷的就是在干这事。
将鳗鱼饭放到卫绪面前,魏游又去厨房端出了章鱼小丸子和刚煮好的紫菜虾皮汤。
见卫绪把毛巾和冰块放到了旁边,他坐到男孩旁边的座椅上问:敷好了吗?
嗯呐。
抬起头,我看看。
卫绪听话地仰起头。
魏游对比着摸了摸他两边的脸颊,觉得软软的手感很好又忍不住捏了一把,继而轻轻一笑:确实消肿多了,看不太出来了。
卫绪眨了眨眼,问他:瓜崽还可爱吗?
当然,魏游将他略长的刘海往旁边拨了拨,不假思索地说道,瓜崽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朋友。
卫绪闻言放下心来,尽管没什么表情,眼神中却流露出明快的情绪。
好了,赶紧吃饭吧。
卫绪应声,拿起碗里的铁勺刮下一块鳗鱼肉来,拌着米饭大口地塞进嘴里,脸颊再次鼓成了仓鼠。
好吃吗?
嗯。男孩用力点头,吞下嘴里米饭道,跟我想象中的味道一样。
魏游抬手抹掉他嘴角的饭粒,笑着说道:喜欢的话,下次哥哥再给你带。
卫绪低下头,没有出声回应。
魏游只当他专心干饭,然后看着男孩大口吃饭的幸福模样,不禁感到自己也有些饿了。
自从做完超市的临时促销员下班,他在两个世界辗转了几次,到现在也还没吃上饭。
不过现在时间太晚,家里又缺乏食材,他懒得再做别的,便只吃了几个章鱼小丸子应付了事。
等一切收拾整理完毕,柜上的座钟显示只差几分钟就九点半了。
魏游回去一趟只过了半个小时,再回到这里,明天又是个需要早起上学的周一。
机器猫电影还没放完,魏游暂停了播放,催着瓜崽快些洗漱完,好早点上床休息。
然而等回到房间,却见对方又端端正正地坐到了书桌旁,从书包里拿出了书本和纸笔。
魏游诧异:放假两天,回家作业还没有写完?
还有词语听写。卫绪声音软软地解释。
远离校园生活已久的魏游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听写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过这项作业没有他人配合也确实比较难完成,怪不得一向听话的瓜崽到现在还没做完作业。
词语听写是吧,我给你报。他靠到书桌旁,拿起语文书问:听写哪些词语?
卫绪给他翻开书本:就这一页的。
魏游瞟了眼,数量不多,应该很快能写完。
那你准备好,我要开始了。
嗯。
卫绪展开白纸,在开头写下自己的名字,握着铅笔严阵以待。
第一个,魏游念道,唱歌。
卫绪不加思考地提笔刷刷两个字。
魏游全程看着他写完,写得没错,就是字有些难看。
他继续念道:第二个,消除。
最后一个,牵挂。
写好了吗?
嗯。
要不要检查一遍?
卫绪很自信地说:不用,肯定全对。
确实全对,魏游被他带着骄傲小表情的脸逗笑,不过,瓜崽你的字啊,真得好好练练,不要求写得漂亮,起码得整齐些,不能一大一小地在纸上跳舞对吧,老师看着多难受啊。
虽然他是带着笑意说的这话,卫绪却仿佛被批评了一般,立即把眼里的那点小骄傲给收了起来。
魏游想了想,以商量的口吻道:这样吧,明天我去给你买两本字帖来,你每天写完作业,再多练一到两页字好不好?
卫绪乖乖地点头:听哥哥的。
对了,正好我这次过来还给你带了钢笔和笔记本。
魏游转身从包里拿出一支黑色的钢笔与一本厚厚的牛皮笔记本放到桌上,说:现在钢笔没有墨水还不能用,明天我再给你买瓶墨水来,瓜崽以后就能用钢笔练字了。
为了涂改方便,一二年级小学生书写用的大多是铅笔橡皮,对于他们而言,漂亮的钢笔和崭新的笔记本就像是象征成熟长大的道具。
卫绪只看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份礼物。
他先是翻开牛皮纸封面摸了摸雪白光滑的纸页,又小心地打开钢笔的盖子瞧了瞧,扬起生动流畅的眉眼问:瓜崽可以用吗?
当然可以了,魏游说,趁此机会激励道,只要瓜崽坚持练字,总有一天可以写出一副漂亮的钢笔字,以后不管是在学校,还是长大出入社会,都会很加分。
卫绪认真地点点头,只要哥哥认为好的,他都会努力去学。
魏游揉了揉他的脑袋,随即问:还有别的需要我帮忙的吗?
还有一个。卫绪犹豫着说。
什么?魏游问,心里想的却是这才二年级刚开学,怎么就布置这么多作业。
卫绪将钢笔和笔记本收好放进抽屉,又从书包侧面掏出那张自己考了满分的数学试卷,摊开放在桌上,有意避开魏游的视线道:老师说,带回来让家长签名。
魏游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试卷的分数,立即表扬道:一百分啊,还是数学试卷,不愧是我家崽崽,好聪明。
卫绪轻轻地唔了一声,耳朵泛起了红。
不过老师叫家长签名,我可以签吗?
可以吧卫绪口吻不确定。
魏游考虑着,没有应声。
卫绪忽然问:哥哥和妈妈有关系吗?
什么?
魏游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之前卫父在门外骂过的什么新找的小白脸之类的话,没想到这孩子把这也给听进去了。
说不上生气,魏游就是觉得有点搞笑,对孩子道:我说你怎么老是听别人的话就脑补这些有的没的,你妈妈几岁了,你哥我才几岁啊,能混到一起吗?
卫绪:妈妈二十八岁。
二十五岁的魏游一时失语。
不对不对,别再瞎想了。魏游很是无奈,干脆俯身看着瓜崽的眼睛强调道:记住,我对你好,和你所有的家人亲戚都没有关系,知不知道?
卫绪眨了眨眼,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小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问:那哥哥还能给我签名吗?
要是没他之前的问题,魏游估计就直接签了,现在反而觉得不妥,思索片刻,出了个馊主意:要不我帮你签个你爸的名字吧,他叫什么?
卫绪顿了顿,回答:卫邵东。
魏游拉开书桌的抽屉翻了翻,在里面找出一支旧圆珠笔。
正要提笔,他忽然发觉自己这像是在教小孩做坏事,便又停了下来,道:还是算了,签我名字吧,有事找我。
哥哥叫什么?
正当魏游拿着不怎么出水的圆珠笔在纸上试笔的时候,卫绪询问。
我啊,魏游歪了歪脑袋:瓜崽不知道我叫什么吗?
卫绪摇头。
魏游笑了笑,说:我叫魏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