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黛 第65节
很快,十三血奴化作火种噼啪声,发出一股焦愁,被烧成灰烬。柳黛半跪在一名十二岁童女面前,招手呼唤一旁通体雪白,正犯瞌睡的教神大人。
雪蟒不情不愿地游到柳黛身边,见她抽出多媚,在雪蟒鳞甲上轻轻划上一刀,童女双手捧住一只银碗,接住教神之血。
月魁星在台下看得稀奇,摇头感叹,“我听闻以往教主登位,都要亲自下万神邸,去取教神一碗血,表示通过教神考验,这其中艰险人人都知道,这……这教神自己老老实实等着割肉取血的,新任教主可真是…………”
“可真是什么?”月白影追问道。
月魁星双手抱胸,两只眼盯住满月映照之下的柳黛,眨也不眨一下,“可真是月一样皎白。”
“嘁……”月白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马屁精。”
月魁星不再答话,他伸手摸了摸下巴,笑得意味深长。
台上,童女捧起银碗,细嫩的食指在碗中沾血,尔后在柳黛眉心轻轻一点,教神之血便在她脸上留下恒久的印记,今生无涯,她必侍奉南疆之月,至死不休。
台下人高呼,“教主千秋,奉月万年!”
一声叠着一声,隔着山海,仿佛海浪一般接二连三地扑向面庞。
柳黛从奉月台上往下看,望着台下乌泱泱跪拜的人群,终于有那么一刻,体会到当教主的益处,说起来还得感谢李明珠呢,若不是李明珠的阴谋算计,她也不会为了剿灭普华山庄而回崖山夺取教主之位。
原来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难怪,难怪,难怪季家满门都死在权力的倾轧之下。
她几乎要爱上这种居高临下的滋味。
柳黛站在高台,向千百教众宣告,“江湖,自今日起,再无安宁!”
对比崖山的山呼海啸,普华山庄便显得冷清许多。
李晋坤一直在等九华山的回信,左等右等没着落,前些日子更遣了人亲自去问,眼看今日四月二十一,也该回来。
他正与李明珠谈论今年佃户上缴的租钱,就听下人来报,派去九华山的人回来了,那年轻男子生得腿长粗壮,是个能跑能跳的勤快人。
一见面,声如洪钟,喊一声:“小的拜见庄主!”把正捏着一页账册的李明珠吓得手一抖,书页也从李明珠手中滑落。
李晋坤急忙问:“怎么样?郑云涛怎么说?”
青年抬起头,满脸为难,“小的……小的没能见着郑掌门…………”
“没见着?什么意思?”李晋坤急得跳脚,“什么叫没见着,临走前我不是亲自嘱咐过,叫你无论如何见到郑云涛,请他拿个主意,你怎么的?事情没办成,你还回来做什么?”
青年的脸色更加难看,黑底色里透着红,音量也弱了三分,“小的……小的确实上了九华山,但也只见着一陈姓弟子,听他说郑掌门恰好前些日子闭关练功,还得二十多日才能出关,郑掌门闭关期间不见外客,请我要么留在九华山,等郑掌门出关再见,要么就……就先回庄内复命…………”一面说,一面偷眼看李晋坤,眼看李晋坤的表情从焦躁转成愤怒,果然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桌子腿都开裂。
“好他个郑云涛,紧要关头倒给我装起龟孙子来了!”李晋坤破口大骂。
坐在一旁的李明珠听完皱起眉,先打发人出去,再关起门来说话。
她也满心疑惑,“按说……倒不至于为了这么个既没根基又没谋算的小丫头闭门不出,难不成郑叔叔当真闭关练奇功?总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
“总不至于是凑齐了《十三梦华》吧。”李明珠为李晋坤添上茶,复又坐回原座,此时还能凑出一抹笑来,“那郑叔叔的功夫可就要更上十层楼,莫说天下第一,这第三第四的名头总是能争上的。”
“哼!”李晋坤满脸不屑,“若当真如此,那你爹这老腰得要弯地底下喽。”
李明珠淡笑道:“我看郑叔叔这人最讲面上道义,倘若真成了,也不好意思立马摆谱,总要做做样子的。不过……这武林大会三年一回,眼看就要选出下届魁首,咱们也要提前谋划才是。”
“如何谋划?任谁做了这中原武林之主,也都得靠咱们普华山庄拿银子!”
“是呀。”李明珠顺口接下去,“任谁做了这中原武林之主,咱们普华山庄也都得伏低做小,做不得自己的主。”
这话倒是真,自己不立不起来,几十年出不了一个可塑之才,也怪不得旁人骑在头上耀武扬威。
李晋坤想到早年间失散的那百无一用的儿子,再想到还在被关禁闭的侄儿,一时间想到族中无人,后继无望,不由得叹息道:“茂新那孩子,我原本看着还好,却没想到是个这么扶不起的东西,竟然胳膊肘往外拐,留给咱们后患无穷。”
李明珠慢慢抿一口热茶,整理思绪,“茂新也不是不成气,只不过年纪轻,没经过风浪,见了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便心软一些,也是常事。再而说,那柳姑娘在我手下也不过剩三日命,带出去死在荒山野岭也好,还给咱们省了些琐碎事。那郑叔叔非要关起门来当缩头乌龟,那就当是咱们普华山庄替他出了这个头,日后相见,总要讨上两分好的。”
李晋坤仍有疑虑,“你说……那姑娘真就没有活路了?”
李明珠点头,笃定道:“伤及肺腑,五脏俱损,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她的命。”
“我儿如此说,那自然有十成把握。”李晋坤这才放下心来,将视线落到李明珠发顶,又摇了摇头,“可惜我儿不是男儿身,否则……”
“爹!又提这话做什么?有什么趣味?”李明珠再度翻开账册,“这还有几处写得不清不楚的,明儿我得将他们找过来好好问一问。”
“庄内的事,都由我儿做主便是。”李晋坤一抹胡须,越看李明珠,越像在看故去多年的爱妻,便越觉得时光飞逝,物是人非了。
可惜李晋坤这伤春悲秋的心思没能持续太久,一入夜,庄外看守之人便慌慌张张跑进庄内递消息,由管家亲自站在李晋坤门边说:“禀庄主,庄外来了一帮装束怪异,行踪诡秘之人,叫嚷着要见庄主?”
李晋坤只以为是往日里那些个攀关系,找生意的人,满不在乎回说:“都这个时辰,还有人来拜见?懂不懂规矩?”
管家为难,试探着问:“属下看,这帮人仿佛……来者不善。”
李晋坤鼻子里哼气,反问道:“如何不善?”
管家放低了声音回答道:“下面人说……像是死人出山……活……活见鬼了…………”
第87章 南疆之主10 “明珠姐姐,好久不见,……
87 南疆之主 10
一枚弯月天边高悬, 一尺幕布遮眼前,是送葬的经幡,随夜风一道飘扬在寂静沉默地夜里。
李晋坤站在庄内望岳楼, 远远看着庄门外高高扬起的白布,气得手抖,“来者何人?竟敢如此辱我普华山庄!”
高墙之外, 李晋坤瞧见雪白经幡底下,一名黝黑健壮的男子朝他拱手, 依稀看得见那人笑容戏谑,拉长了声调往望岳楼的方向喊道:“天地同辉, 隐月无边。南疆隐月教教主率众在此,你是何人, 还不速速来见?”
“隐月教?”李晋坤不能置信,消失十数年的名字重新提起, 任谁都以为自己听错耳,他犹疑不定地低声问管家, “他说的是……隐月教?”
管家弓着背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回答:“老奴听着,仿佛确是隐月教三个字。”
“快, 西洋镜。”
管家立刻将远洋购置的西洋镜送上,李晋坤透过西洋镜将高墙外的状况看得清清楚楚, 雪白经幡写着一个墨黑的“李”字,显然是要来替他送葬。那高声叫嚷的青年人旁边放着一顶软轿,轿中轻纱横陈, 隐约透着个女人轮廓。软轿后头不过百余人,虽说都改了汉人打扮,但从长相上看, 也能看得出苗疆特征。
他心中已有思量,只觉有留仙阵在,眼前这百余人根本成不了气候,更何况庄内神器在阵,即便是插了翅膀的鸟儿,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通知大小姐,准备好连星弩,必要让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有来无回!”
管家应是,连忙吩咐身侧小奴去跑腿。
李晋坤鼻子里哼哼两声,想着普华山庄立庄百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岂会将眼前百余人放在眼里?
他举起西洋镜再次看过去,正巧望见轿中人抬起右臂,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手臂,下一刻仿佛一阵夜风吹过,吹得她腕子上的银铃叮叮作响,这响声尤其怪异,分明在远处,却又仿佛每一声都响在耳边,叮铃铃叮铃铃,带着冰冷的温度钻进耳里,听得人头皮发麻,周身寒凉。
李晋坤口中却仍在说:“什么活见鬼,真是大惊小怪…………”
没想到话音未落,就看见草丛里一阵嘻嘻索索的骚动,隐约看着像是一群野兽潜伏在草丛之间,正在铃声召唤下慢慢抬头……
当下李晋坤还在想,这苗疆邪教真是不成气候,人不够数就拿畜生来凑,待他拉满连星弩,一盏茶的功夫就教这帮畜生玩意死无葬身之地……
不,不是野兽。
那东西纷纷以一个诡异而缓慢的姿势直起腰,抬高身体,直立起来!
是人!都是活生生的…………不不不,是鬼魅一般呆若木鸡,双眼无神,泥塑一般的人。
李晋坤自望岳楼上望过去,庄外连片起伏的野草原里,密密麻麻黑压压地站了一片又一片,仿佛只是被这一阵风带起来,没有源头,没有边界。
李晋坤与管家两个全都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这……这即便是十八年前,在月如眉手底下,也不曾见过这个玩意。
庄外,柳黛收起手腕,右手指尖轻轻拨了拨第十三铃,与月魁星说道:“留仙阵怎么走,我已经与你讲的很明白,眼下给你三百个,由你破阵。”
月魁星兴奋异常,两只眼瞪得大大,回起话来声音洪亮,“是!属下领命!”
柳黛扯了扯嘴角,“不要让我失望。”
月魁星道:“不拆了这留仙阵,属下绝不回来。”
话到此出,转过身抽出腰间弯月双刀,飞身领阵在前,那三百血奴就仿佛不惧死亡的战士,紧紧跟着月魁星往前冲,所到之处,万物皆毁,寸草难留。
一时间乒乓声音乱响,尘舟站在队尾,守着郑彤,他没有柳黛的命令,不敢现身。月白影往望岳楼上看上一眼,俯身凑到柳黛耳畔说:“教主,李明珠出来了。”
“哦?”柳黛轻哼,“那连星弩也该来了。”
月白影撩开纱幔,柳黛弯腰自软轿当中走出,她一身苗人打扮,与以往相比显得越发年幼,配上她一双苍老凌冽的眼珠子,看着格外瘆人。
活生生是个古书里走出来的千年精怪,借了人的身子,要往这世间作威作福。
她抬眼向上往,正巧撞见李明珠举着西洋镜远眺,她勾了勾唇,用口型说了句“别来无恙”,惊得李明珠当下收起西洋镜,愤然道:“她怎么还活着?”
“谁?”李晋坤即刻问。
“柳黛。”李明珠很快镇定下来,纳闷道,“分明已是剩下一丝残气,怎的还能活下来,还能如此行动自如…………”
李晋坤猜测,“莫不是还有个同胎的姊妹罢?”
这说法李明珠理都懒得理,她兀自定了定神,“没什么好怕的,我能杀她一回,就能再杀她第二回 。”这就回过头吩咐,“春儿!楼前迎风台,部好连星弩,再使家奴,守住留仙阵出口!”
说完再度举起西洋镜望过去,见柳黛正一副懒洋洋面孔,与身边一身材高挑通身着黑的女子谈笑,李明珠心中念着,普华山庄易守难攻,她身后无处可退,绝不能输。
至于柳黛,还当真在和月白影闲聊。
她问月白影,“你觉着……”她瞟一眼月白影手里的金刚伞,“这玩意能不能顶用啊?”
月白影时刻绷着一张脸,当下也有几分为难,“这是寨子里赶工做出来的,恐怕……顶多能撑一炷香时间。”
“差不多了。他普华山庄能藏多少箭?破了留仙阵就能将他们围死在庄子里。”说到此处,柳黛与月白影一道把视线转向留仙阵。
月魁星带领着三百血奴穿梭在留仙阵中,由月魁星引路,冲过一重机关之后再从内往外拆毁机关,眼看着重重叠叠的留仙阵就要被拆个七零八落,这是迎风台上二十台连星弩已经布置妥当,等李明珠一挥手中旗帜,顷刻间箭雨齐发,破空之声冲入耳膜。
月白影立刻撑开金刚伞挡在柳黛身前,然而这箭却不是对着庄外,而是冲向留仙阵内月魁星与三百血奴。
月魁星双刀挥舞挑动,也少不得生受一箭,被飞箭穿透右臂,倒在留仙阵最后一道门前,三百血奴不懂闪避,大多受伤,更有许多被粗壮的箭身当胸穿过,来了个透心凉。
李明珠看那打头阵的三百人在第一轮箭雨之下已经伤了个七零八落,她面上浮起冷笑,心底对柳黛更生出一股鄙夷,嘲讽她不自量力,回回都要送上门来受死。
未料到之前诡异的铃铛声再度响起,随着往来的风,被一阵阵卷进耳里,听得人一阵阵瘆得慌。
李明珠纳罕,“这人还要耍什么花样?”
但很快,她将目睹她这一生都不能忘却诡异画面。
铃声仿佛幽冥地狱传来的呼唤,那些个倒在飞箭之下的“人”,在铃声的催动下又一个个站起身,将身上穿插的飞箭视若无物,不知道疼,也不晓得怕,一个接一个往留仙阵上最后一道门飞扑。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