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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137节

    皇帝端起几案上孩子娘喝了一半的剩茶,啜了一口,扫了一眼跪着的人,一动不动额角冒着汗,冷声道:“怎么还不走?”
    女御们捏着裙角起身,慌而不乱地又齐齐福了一福,娴雅娉婷的姿态,莲步姗姗步出殿门,绣鞋踏在雪绒绒的氍毹上,微有悉索声。
    等人走远了,定柔还在望着殿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皇帝扯住她的手,顺势一拉,圆滚滚的孩子娘横倒进臂弯,侍立的宫娥们臊的急忙转头。
    孩子娘微微挣扎,大白天的,孩子爹却双臂加力,抱得愈发紧了,男人的气息热热呵在面上,问她:“在想什么?不许胡思乱想啊,她们不是我选进来的,包括你的那次大选,也不是我授意的,别把我当成个贪欲好色的,这么多人,我前头那么忙,怎应付得过来。”
    孩子娘微皱眉想着,好不好色不敢确定,那贪什么的,还是实锤的,忘了那如狼似虎的样子了。
    她枕着他的肩头,想到后面那一句,扑哧笑了一声,说:“她们都很怕你。”
    孩子爹在那小小的唇上轻轻咬了一下,低喃道:“你怕我不怕?”
    孩子娘很不厚道地捏了一下孩子爹的鼻子,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让他一阵酸,如喝了醋,孩子爹怒了,眉峰一紧,凶巴巴的声音:“好个小娘子,敢犯上,看朕怎么收拾你!”
    说着,手臂往腿弯一放端着她起身,横抱着往外走,到了庭外径直往垂花门,定柔“啊”了一声,惊问:“去哪里啊?外面宫巷有人看着呢!”
    皇帝“嘘”了一下,低声在耳边说:“别出声,这会子她们都在午睡,各处的宫侍也鲜少出来,我在前头无聊很,过去陪陪我。”
    定柔手护在高高的肚子上,自月份大了,这个动作便成了下意识的反应,不论何时何地都先护着胎儿。
    “昌明殿?”她以前做宫女的时候听说过,那儿是有规矩的,太宗皇帝亲自下的谕旨,除了皇后可以白日出行,妃嫔只能夜里侍寝,且天亮前就要离开,违者杖毙之。
    明目张胆违反宫规,被人看到怎么办?
    皇帝不管不顾地出了门槛,将孩子娘放进了皇舆车,原来他坐着皇舆车来的,四周围着锦幄纱帐,垂下来,皇帝吩咐了春和殿的人一声,命令一个也不要跟来,若有问起,就说贵妃午睡着,然后高大的身躯也钻进来,共乘一座。
    仪仗行起,车里的孩子娘没好气地撇脸到一旁,不理孩子爹,人家想做个安分守己的宫妃,这促狭的偏叫你犯错!
    孩子爹赖皮劲又上来了,动手动脚地咯吱,孩子娘捂嘴忍笑,生怕被过路的宫人听到,心里纳闷着,直怀疑这家伙天生骨子里就是个流氓无赖,看那龙袍穿在身上人模人样的,都是装出来的山峙渊渟,雍容端方,人前活脱就是个骗子。
    到了昌明殿从后门进入,挽着软柔柔的小手穿过配殿,脚步踏在慕窑方砖上,轻微的金石琅珰声,到了西侧寝殿,脚下换成了金丝柚木条形地砖,春和殿的寝殿也是这样的木制地砖,听闻是南洋御贡而来,一寸一两金,润腻透亮,油光可鉴,年份越久远,越是美质华采。他兴冲冲地指着地上十来个花梨木大箱子:“快看看。”
    宫女一一打开,定柔眼前骤然一惊,冰瓷、玉摆件、三个百宝嵌,还有......遗落在陆家琅嬛居的那几个箱子,装着书籍和她的私人物品。
    冰瓷作为物证在大理寺,这个轻而易举的事,可这些行礼物什,皇帝准是又当小偷了。
    果然,小偷直接承认了,早早让人夜潜进去,把她的东西尽数盗了出来,只剩了陪嫁的家具,那个想来她也不在乎,这些箱子都是她从姑苏带来的,书籍很多是师傅赠送的孤本。
    定柔摸着冰瓷,眼前浮现师傅温蔼慈祥的面容,眼泪盈眶,那日一别,竟是隔世。皇帝道:“我数了,一共六十五件冰瓷,除却你赠送出去的,被他们典当了一个羽觞,我已经查到去处了,竟在我老师府上,辗转几手,被他收藏起来了,改日我去帮你讨回来。”
    定柔拭去眼角的泪痕:“不用,方太师是惜宝的人,定会好生珍藏,若不然我再送他一两件,以表敬意。”
    皇帝好奇问:“我不懂,这些乃是你师傅的遗物,当世难见的珍宝,你怎么乱送人呢?”
    定柔双膝贴地在一个箱子里找着什么,一边道:“是我师傅说的啊,待我到了外头,余生将这些东西散出去,世人皆知它的价值,定会好生爱护,她说先父临终前很是懊悔,不该将美器宝物收藏至一处,人乃凡体俗胎,短短不过几十载光阴,沧海桑田,这些却是可以千年万年留存的东西,若在一人之手,有个天灾人祸,便是灭顶之灾,岂非全部葬送了。不如流散四方,到不同的人手里,被世代传送,才是长久保存之计。”
    皇帝听的入神,感慨道:“安相果然高情远致的君子,看来他离世前顿悟了。”
    定柔从书籍夹隙中摸出几个影青釉小茶叶罐,被白绢密封着口,她打开一个嗅了嗅,两颊靥开了笑意,举起给他看:“这个茶叶你绝对没见过。”
    皇帝细细看着,似白毫银针却又不像,问是什么。
    定柔解惑:“这个长在寒山之顶,一种叫霜叶银线莲的野草,白露时节长芽,其叶针形带白毛,霜降开白色小花,其香如蕙兰,性温,可以润五脏,通三焦,养脾胃,采其芽叶,生锅炒制,再用其花窨制,是我师傅采药时偶然发现,独创出来的。我师傅还取了个名字,唤作‘白露为霜’。”
    皇帝有种大大长了见识的感觉,这小女子真是个宝藏。
    她说:“过了这么多年到底香味减了,只能委屈你喝旧茶。”
    皇帝迫不及待要品尝,定柔道:“我们在山上都用的甜泉水,取好一些的深井水来,我煮给你喝。”
    皇帝唤了小柱子速取井水来。
    另外几个茶叶罐也是他只听过没见过的茶,不禁生了霸占之心,没想到孩子娘很大方地搁在了书案上,还道:“本来就是给你的啊,这些东西以后都是你的,包括冰瓷。”手下抚摸着肚子,那意思是,我人都是你的了,东西自然是你的。
    皇帝颇为动容,心潮澎湃,猛然冲过去抱起她:“我只要茶叶,其它的还是你私人的,反正你是我的。”
    定柔双手捂面,脸颊发烫。
    品完了茶,他携着她到一处,打开一扇暗门,里头是一个暗室,待掌了灯定柔才看清,四墙排着博古架,放着各色各样的雕刻,长案上还有栩栩如生的五大殿,像缩小了的沙盘。
    他一一给她介绍:“这个是八岁那年刻的,九岁、十岁.......一直到登基的前一天,之后便停了,因为忙,心更忙,无法静下来。”
    定柔明白了,这是一个帝王的小秘密。
    他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一排小刻刀:“你要不要学,我还没有徒弟。”
    他少时幻想过,有了心爱的女子,与她四手相协,做着喜欢的事情。
    日盘西坠,余晖倾洒在明黄琉瓦上,昌明殿东侧殿多了一个小书案,定柔已学会了几刀基本刻法,握着小刻刀对着一块硬木,刻着小麻雀,皇帝雕出了雏形,让她先拿这个练手,刻羽毛的和眼睛。
    内监抬了十二扇织金丹凤朝阳屏风,将她挡住。
    皇帝回到御座,拿起朱笔蘸了朱砂,望着屏风,有她相伴着,只觉做什么都有了趣味,在这枯燥的御书房,她像一道旖旎的风景。
    整整一个下晌,他们各自做着不同的事,呼吸着相同的空气。
    她不能久坐,偶尔乏了起来走一走,或偶尔外官会来,她躲回屏风,大气不敢出,听着外头的动静,孩子爹忽而惠风霁月,谆谆安排事宜,或夸哪位卿家做得好,甚合朕意,忽而狂风骤雨,凶巴巴训人,下跪的不停磕头说着赎罪饶命,而后,他再恩威并施训导一番。
    她极力忍笑。
    不知何时,小柱子通传:“昭容娘娘带着六殿下来了,在殿外求见。”
    徐相宜来了,六皇子刚刚入学。
    皇帝想了想:“许是来呈宗旻的功课,宣进来罢。”
    梳着角角的小男孩从正殿进来,定柔从缝隙窥了窥,穿着香色小袍,长得眉清目秀,眉宇间有皇帝的神韵,见到皇帝好似很畏惧,稍事清水出芙蓉的徐昭容从侧殿进来,呈上一册宣纸,温柔婉转的声音:“这是旻儿这几日练的字,请陛下御览。”
    皇帝接来翻了翻,夸了两句,将案上的一个田黄小钤送给了小男孩。
    徐昭容眼神楚楚,皇帝问她:“还有事?”
    徐昭容失落地垂颔:“臣妾告退。”
    母子俩躬身退出,待走到廊柱转折处,徐昭容回头看了一眼,髻上的玉珠摆动不停,望见皇帝不知何时进了屏风后,对什么人说话。
    “丑死了,这是眼睛?笨蛋!你这么这样笨啊!”她从未听过他那般宠溺的语气。
    一个爆栗子的声音。
    应声的是一个女音:“痛啊!”
    然后,巴掌打在身上的声响,皇帝道:“我不过打了你一下,你竟还了我六下,这是何道理?”
    女子:“滚出,别影响我,非要刻一个出来给你瞧瞧。”
    “吃醋了?”
    “没有!”
    皇帝温和关切地讨好:“饿不饿?晚膳想吃什么?”
    女子声音软了下来,撒娇地:“夫君,我想吃涮烫锅子。”
    “想吃锅子啊,我即刻让他们做。”
    徐昭容听得呆了,恍惚兜头一桶冰水浇了下来,全身寒彻,指尖凛凛地颤。
    他们竟......
    小栋子走上来对她说:“昭容娘娘该知道分寸,这昌明殿的事若传出去一分一毫,您知道后果。”
    她阖目沉重地地点了点头。
    被抽空了力般扶着墙走出外殿,拉着儿子的手上了舆轿。
    两行清泪无声地淌下。
    他宠过,却从未爱过我。
    夜间沥沥淅淅下起了小雨,黑夜无尽,宫灯映着千条万条银虫飞泻,宫禁深苑静的只剩了雨声。
    定柔站在一扇半开的窗前,望着雨幕,早知道就该早些回去,这下回不去了,都怪那促狭男人胡搅蛮缠,不知可儿睡了没,有没有找她。
    皇帝走过来双臂环在了腰间,摸着高高的肚子,吻着发间幽香:“别走了,就在这里好不好,这雨肯定会下一夜,路上湿滑。”
    定柔无意识地转眸望着那宽阔的楠木御榻,祥云垂花柱,床牙浮雕精美的蟠螭纹,明黄锦幔挂在金钩上,她心下顿生了一股烦恶,摇摇头。
    皇帝立刻看出了她的心思,令小柱子道:“将这个抬走,速去库房换一个新榻来。”
    小柱子领了口谕不敢耽搁,不过半个时辰,十来个内监披着斗笠,一张楠木拔步床蒙着油布,十二扇殿门被临时拆卸下,抬进了寝殿,内监们汗水如浆,折腾到半夜,终于安置好了,挂上崭新的锦幔。
    殿门重新装上。
    定柔呵欠连天,沐浴罢挽着男人的手走出来只穿着寝衣,并肩坐到榻边,他握起她的一小手放在胸口,诚挚的语气:“过去种种已逝,无可改变,以后这张榻只睡你一个女子,这是我的承诺。”
    她将脸贴进那个胸膛,弯唇甜甜地笑了。
    第130章 夜专夜 2 后宫佳丽三千人……
    定柔就这么在昌明殿住下了。
    不是夜里侍寝, 睡完就走,是当成家一般“住”下了。
    天地良心,非她本意, 她只是当这里是个驿馆旅店的, 男人偏要她当成家,还振振有词说着大道理, 什么新婚燕尔,夫唱妇随什么的。
    她觉得这纯粹强词夺理, 谁人的家要偷偷摸摸的。
    每天睡着也不让人叫她, 一醒来就到了日上三竿, 男人散朝回来, 更了衣钻进帐帷胡乱亲一顿。然后一大群宫人来伏侍盥漱梳妆,继而陪伴男人进早膳, 他特意把早膳改到了朝后,吃完了她想散散步,却又出不得, 怕撞见了朝臣和后宫的眼线,只能在后殿的外院走一走。然后不多会儿午晌到了, 再陪着进午膳。
    饭后窝到罗汉榻上枕着他的手臂相拥看会儿书, 从日星河岳讲到花草树木, 从春秋古史讲到市井民风, 从蒹葭苍苍讲到呦呦鹿鸣, 总有说不完的话。
    乏了便开始午睡, 他只能睡半个时辰, 她也跟着睡半个时辰,起来就问娘子饿不饿,让人传了下午茶来。
    吃完了坐到屏风后继续雕刻, 他批阅奏章,有时乏了起来站一站,随手为他砚墨朱砂,整理奏本。等到天黑下来,进了晚膳,陪他沐浴,入眠,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定柔也不知道干了啥,看不见成果,就吃来着。
    虚度光阴......可耻......
    孩子爹颇享受这样的生活,每天时时刻刻都能见到孩子娘,一睁眼她就在身边,下了朝想到她在侧殿躺着,脚下恨不得生了风,她一腔慧心巧思,犹善养生之道,一茶一水为他操心,像个贤惠的小妻子,他这才体会到新婚燕尔的甜蜜,一对俗常的新婚伉俪,过着相依相随的小日子。
    他觉得甚充足,时间飞快。
    脸上近来光润了很多,精神焕然,打了鸡血似的,四弟都说,浑然年轻了许多岁,愈发像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
    他听了,更加振奋不已。
    定柔想念安可,遣了宫女回去问,小公主哭闹没有,得来的结论,没有,能吃能睡,小脸白里透红,春和殿的人无比周到仔细,两个嬷嬷又是从小带她的人,无有不适。
    定柔又问她想娘亲了没有,那厢答曰:“没有,就问了一句爹和娘去哪儿了,两个嬷嬷说接小妹妹去了,小公主便没有再问,欢喜地等着小妹妹来。”
    定柔摸着肚子想,这算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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