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5)
汪直无奈地看着他,那可不行,娘娘可不许你吃这些。再说了,河边那么暗,你要是不小心滑倒河里去,我可怎么向娘娘和万大人交代。好哥哥,求求你,带我去玩玩吧。
万澜抱住汪直的腰开始撒娇,我家老万天天管着我,我都闷**。今天他们大人好容易说会话,不理我们,就去玩玩吧。
好不好?阿澜求求你啦。
万澜不依不饶地说道,那双和陛下如出一辙的淡色眼睛露出娇憨的神情,看的汪直立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去逛夜市,不去河边。
好!就这样!
万澜马上点头。
爽快得让汪直几乎以为这家伙是不是一开始就计算好了的。
阿澜。
站在卖糖画的老头的摊位前,汪直低头望向万澜。
他正聚精会神看着卖艺老人,用勺子在大理石上画出一条栩栩如生的飞龙,低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兄弟这样的事情?
汪直也是七八年前从素素口中得知,之前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影卫小千哥哥居然是自己同母异父的亲兄弟。
一开始他难受极了,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但是一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原来竟不是孑然一身,除了和亲人一样的素素之外,还有一个血脉相通的兄弟,就觉得莫名的感动。
有人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原来是一件那么温暖的事情。
兄弟俩很快就相认。如今小千哥哥跟在皇长子身边随扈,他们见面的机会虽然比之前在宫里朝夕相对的时间少了,但是感情却越发深厚了。
刚才看到小千哥愿意放下心防,与他默默喜欢了多年的邱大人坦诚相对,连他都为其高兴。
至于小千哥哥为什么喜欢的是同样身为男子的邱大人,而不是哪位女子早就看破了自家素素和杨大人之间暧昧关系的汪直表示这算什么问题。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情之所至,有何不可。
他看着阿澜,不由得就想起了昭德宫里的那位太子,不及多想,便脱口问了出来。
啊,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阿澜高兴地接过老爷爷递给他的飞龙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龙尾巴。
真甜!小孩笑了。
也没什么不好。
阿澜豁达地说道。
你你不会觉得奇怪,觉得无法接受么?
汪直跟上两步问道,心中一惊。
难道这孩子已经聪慧到,察觉出自己的**了么?
阿直你真傻。
万澜一口咬下龙头,饴糖在他嘴里被嚼得嘎巴脆,像是在吃豆子似得。
我是我爹从慈济堂抱养来的孩子啊。我有兄弟不是很正常嘛?
他说着,还人小鬼大地白了汪直一眼,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会抛弃我。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爹才会抱养我啊。
他说着,三口两口将剩下的龙身子也给吃了下去,最后拍了拍手。
我爹他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也经常揍我。不过我知道,他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我爹老万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
他细条慢理地将嘴边粘着的糖屑舔干净,抬起头看着无话可说的汪直。
我原来的爹和娘不管生了多少孩子,我还有多少兄弟姐妹,都没关系,那是别家的孩子。老万就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也只有老万一个爹。将来老万他老了,我会给他养老。他要是死呸,不会的。
反正,什么兄弟,什么原来的爹娘。他们过他们的,我和老万过我们的。两不相干。
他说完,然后眼睛突然一亮,指着汪直身后的摊子叫到,是卖煎小鱼的!我爹除了过节,平日里不给我吃油炸的东西,我都想死这煎小鱼了。
说着,撒开大步就朝着摊子边冲去。
汪直无奈地笑了笑,大步跟了上去。
娘娘说的没错。
把皇长子放到素素身边,是她这辈子做过的,除了答应孙太后要一生一世照顾陛下之外,最正确的决定。
那个是惩罚。
确定两个孩子都走远了,万达这才坐了下来,也将逐渐平复下心情的邱子晋也拉到一边坐下。
万澜不在房间里,意味着梅千张也跟着出去了,有些不方便在当事人面前说的话,也能对邱子晋开口了。
惩罚,什么意思?
邱子晋咬着唇,难以置信地问道。
就在刚才,算起来已经是从广西回来的十多年后,他终于再一次看到了梅千张的脸。
如果刚才见到的,也算是一张人脸的话。
当年他不但触犯了军法,还背叛了锦衣卫,被南镇抚司的人带走的事情,你还记得么?
就在阿直生日的那天,为了救母亲和弟弟,已经加入了锦衣卫的梅千张挣脱了万达等人的捆绑,潜入汪家通风报信,差点害的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
时候他虽然救万达有功,但还是被带回京,按照军法和锦衣卫的家规审问。
记得,你们跟我说,他**。
邱子晋失落地低下头。
知道那么一个鲜活少年的生命就此而逝的消息,当初让他一度非常难受。
不止是因为他们曾经是短暂的伙伴,在充满了异域色彩的南疆渡过了一段堪称轰轰烈烈的日子。
更是因为他曾经一度非常羡慕他,羡慕他的自由自在;羡慕他那自成一格,完全不受外界拘束的伦理道德。
这是从小就活在母亲的阴影之下,每天都被拘束的连气都喘不过的邱子晋完全求之不得的东西。
梅千张就是他那书房里,曾经的那扇窗户。
那里有和煦的春光,有潋滟的湖水,有蜿蜒遒劲的梅树,和惊鸿一瞥照影来的鹭鸶。
行侠仗义,抱打不平,救济百姓,孝顺干娘,就像是话本里的江湖传奇虽然他的所作所为,难以否认是触犯了法律,还差点误了大事。
但是似乎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永远被条条框框束缚着的邱子晋感到目眩神迷。
他是一个做坏事都做的那么坦荡的少年,而他则是一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故意接近万大人的阴险小人
然后,这个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少年,**。
得知梅千张死讯的那一天,邱子晋感觉自己经历过了两次日落。
天上的太阳今天落下,明天还会照样升起。
心里的太阳落下,那就是沉入了北冥深海,再也不会有人照亮他那颗狭窄又卑劣的心了。
他本是应该死的。但是我向娘娘求情,请她开恩,将阿直唯一的血亲留下。
想起十多年前的往事,万达也是不胜唏嘘。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按照锦衣卫的家法南镇抚司行刑,生生剥去了他的半张脸皮。
生生?
邱子晋瞳孔紧缩。
生生
万达低下头,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
即便出入诏狱十多年,见识过了无数种残酷的刑罚,万达也难以想象那是种怎样的痛苦。
所以锦衣卫里流传着一句话宁可直下阎罗殿,万不可去南抚司。
南镇抚司,就是锦衣卫们的诏狱。
上完刑后,足足过了一个多月,他才在北镇抚司里再一次见到了戴着面具的梅千张。
他跪下,对他磕了一个头,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然后翩然而去。
若不是那双眼睛依然清澈灵动,他都无法将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和那个永远叽叽喳喳,没事找事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他之前不是不愿意来见你,而是他真的没脸来见你。
杨休羡低声说到。
他上前,拍了拍邱子晋的肩膀。
你不要怪他。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做一抹影子。他不想吓到你。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梅千张他喜欢在大家的心目中,自己永远都是一剪梅时候的模样如果你实在不能接受他,那就还是做回朋友吧。
杨休羡顿了顿,或者,你就当他不存在。他,也就不存在了。
别说了!
邱子晋一把打开了杨休羡的手,愤怒地喊着,声音凄厉,近乎哀嚎。
可能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在哭梅千张,还是在哭自己吧。
眼看谈话无法继续下去,万达和杨休羡识趣地从包厢里走了出来,只留邱子晋一个人在房里暗自神伤。
你刚才,是故意那么说的吧。
万达一边往楼梯下面走,一边用胳膊捅了捅杨休羡的手臂。
什么你就当他不存在,他就真的不存在了,简直就是**诛心。
如果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那就不是宁可抛弃家人,也要一心向前,走自己道路的邱子晋了。
我就是给他们添一把火。
杨休羡笑了笑,不然再给他们十年,也走不到一块去。
毕竟这两个人实在是太慢热了。
如果没有人在后面推一把,可能走着走着,真可能就形同陌路了吧。
幸好我们不这样。
万达抬起头,正好迎上了杨休羡的目光,两人相视而笑。
下了楼梯,两人刚走出星海汇没多久,就看到了满载而归的万澜。
他头上带着狐狸面具,一手拿着风车,一手拿着糖葫芦。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挎包,里面鼓鼓嚷嚷地塞满了不知道什么玩意,兴奋地一路叫一路跳。
阿直跟在他的身后,手里也是拿着一堆零食玩具,一脸宠溺和无奈的表情。
死小子,乱吃零食不算,还骗阿直给他买东西。很好!
万达把拳头捏的咔咔作响,露出了一脸狰狞的表情。
面对疾风吧,两位少年!
算起来,他足足三天没有揍儿子了,时间也差不多了。
还不等他跳到这两人面前抓个现行,就听到一阵轰天的炸裂声从头顶上蒙头盖下,激得人浑身一震。
惊天动地,丘峦崩摧,整个天空仿佛都被撕裂了。
一刹那,所有的人都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万达只觉得嗡的一下,耳朵里面的神经仿佛断裂开了似得,脑子里扯起了尖锐的耳鸣声。
不止耳朵,眼睛都像是受到了影响,只看到片片雪花从眼前由小变大,又由大变小,出现了短暂的幻觉。
与此同时,脚下也如同地动山摇一般,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波浪形。
万达只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眼前的灯火都变成了一条条彩色的光带。他下意识地想要扶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好不容易稍微恢复了一些视觉和听觉,下一刻,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棚子开始剧烈地摇晃,挂在棚子上的各色灯笼呼啦啦地掉了下来。
小心!
眼看一个正在燃烧着的灯笼就要砸到万达身上,杨休羡一个飞身,一拳打开灯笼,转身将万达护在身下。
两人踉跄地落地,杨休羡干脆借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两人拥抱着滚到了路边的草地上,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你没事吧?
杨休羡拍了拍万达的面颊大声问道。
万达出梦初醒似得转过头,望向两个孩子那边。
阿澜!
万达半撑起身子,一抬头,目呲欲裂地看着路边的高大彩棚被震得裂开,十几根散落的竹子朝着阿直和阿澜身上倒去。
彩棚下刚才站着的都是儿童和妇女,尖锐的叫声此起彼伏。
一个妇人在惊慌之中,无意识地将抱着布包,有些愣神的万澜用力推到一边,抱起自己的孩子大步冲了出去。
阿澜虽然和同龄人比起来还算高大,但他毕竟是个孩子,被妇人推的一个踉跄,手里抓着的东西悉数掉落在地上,歪着身体眼看就要被推到倒塌的彩棚下头。
汪直丢猛地开手中的零食和杂物,一把冲上前,在最后关头,将他拉到身边。
彩棚彻底倒下,几根崩裂的竹子在汪直的脚边绽开,尖锐的竹片差一点就戳到他们两人。
还不等万达喘过气来,只看见汪直脚下一滑,带着怀里的阿澜又要摔倒。
原来他们刚才就站在卖炸物的小吃摊子旁。
刚才那一阵地动山摇,将摊子掀翻,滚油泼了一地,而老板早就逃得不知所踪。
汪直为了避开倒下的棚子,揽着阿澜的肩膀连连后退,却没有顾及到脚下。
此刻他一脚踏上了热油,顿时疼得脚下一软,滑腻腻的热油让他失去了平衡,眼看两个顶漂亮的孩子双双倒下,就要往那滩热油上摔去。
杨休羡放开万达,纵身飞扑过去,却已然来不及了。
阿直!不!
杨休羡张开的双手只抓到了汪直飘落的衣角。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汪直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他拼劲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翻了个身,准备用后背来迎接还在冒着青烟的热油。
娘娘!陛下!素素!
阿直会保护好娘娘的儿子的!
阿直!不!
万达撕心裂肺地叫着。
电光火石之际,一个黑色的身影从空中飘落。
梅千张一脚踢在掉落在路边,已经被烧的只剩下骨架的灯笼上。
说时迟那时快,灯笼的竹骨借着油的润滑飞快地冲到了汪直已经快到倒地的后背上。
整个人彻底倒下,汪直只觉得自己的后背被什么东西垫着,虽然有些膈应,却没有想象中的剧烈疼痛。
杨休羡见状,急忙拔掉身边落在地上的灯笼内的蜡烛,将只剩些微纸皮的灯笼骨架一个接一个地,扔在滚烫的热油上。
是了!
这个世上,恐怕也只有梅千张的绝世轻功,才能踩在这样轻飘飘的灯笼壳子上借力使力。
果然,梅千张足尖轻点,施展起蜻蜓点水的步伐,连续踩着好几个灯笼,踏着细细的,拱起的竹篾,翩然来到两个孩子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