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0)
苻坚亦是风淡云轻的笑道,你看嘛,金石不会开了,朕的这位弟弟,你得不到喽。朕的儿子,你可以任选其一。
纥奚佶伦道,你以为我傻啊,我与你的儿子结拜,那我不是自降身份了吗?
好了,陛下,不要说这些事了,我也不强扭甜瓜了,说说正事吧,你诏我进京到底所谓何事?
什么?萱城登时大吃一惊。
苻坚诏他入京?而不是他方才说的擅自离开部落。
如此说来,苻坚真与纥奚佶伦相识。
那么自己此前进入纥奚部落的时候,为什么不认识这位纥奚部落的首领呢?还是说,纥奚佶伦根本就不知道苻坚有这么一位弟弟。
又或许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苻融认识纥奚佶伦,而萱城的意识中并不认识这个人。
可如果是这样,纥奚佶伦为何不说破呢?他在演什么?
一瞬间,脑中有无数个疑问盘旋上来。
朕的确需要你纥奚鲜卑族的骑兵,还有战马。
陛下要多少?
你有多少,朕要多少。
陛下的心可真不小喔。纥奚佶伦调侃道。
心大未必是一件好事,陛下要知道汉人有一句话,月满则亏。
你觉得朕会亏?
陛下的眼光从来不会错,只是太过高远,有时候反而伤己。
苻坚又是淡淡一笑,不说话了。
萱城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态度,别人劝谏他的时候,他总是一笑而过。
他沉吟不语了,别人还能说什么呢?只有跟着他沉默。
纥奚佶伦于是转向萱城,悄声说,你当真不与我结拜?
萱城给他一记冷眼,你好无聊喔。
我送你的那柄刀呢?
扔了。萱城言简意赅,抛出两字。
纥奚佶伦泄气的表情,你真是无情啊,好歹也与我共处一室过嘛,这点脸面都不给我。
萱城脸色一黑,你乱说什么。
苻坚却捕捉到了他这话中的一些字眼,吃惊的盯着萱城,似乎想要求证什么似的。
萱城用坚定的眼神回应他。
自己从未背叛过他。
苻坚继而对纥奚佶伦道,纥奚首领,你拒绝拓跋珪吧,朕思量了一下,还是觉得你说的有理,不能让代国全境恢复,至于二刘之争,能不起冲突还是不起冲突的好,他们一个是鲜卑族,一个匈奴族,是绝不会联合的,只要你诚心归附于朕,那曾经的代国全境便永远不会恢复,这你能做到吧?
纥奚佶伦庄重道,我纥奚鲜卑部落永世效忠大秦,永不背叛,对于陛下的诏令,臣万死不辞。
萱城最后离开了宣室,里面只有苻坚和纥奚佶伦。
萱城不知道他们在里面秘密谈论了些什么,也许是国事,而且只能是国事,可他的心有一根邪恶的弦在触动。
那根腐的神经又在作祟了。
如果苻坚和纥奚佶伦之间发生点什么。
萱城嘿嘿一笑,心道,苻坚一定是受,虽然他一直是个大总攻。
被这个邪恶又放浪大胆的想法震惊了,萱城狠狠的给了自己一耳光。
都怪谢安,都是那个大腐男。
自己都被传染了。
谢安?不知道此刻他在做什么?
晋朝的谍报工作可到位?他们知道苻坚正在预谋一场大的战争吗?也许是亡国灭种的战争,然而,这个亡国灭种永远不会是晋朝的,而是苻坚的秦国。
因为,汉人永远不会被灭族。
萱城是汉人。
而苻坚是氐人。
所以,对于这缕灵魂来说,萱城与苻坚永远不会是一心。
而对于这个沉睡的身体而言,苻融与苻坚永远同心。
可是他不醒来,萱城是不会去做他的工作的。
他不会劝苻坚。
也许是这具身体感知到了战争爆发前夕的味道,他越来越苏醒了,有时候,萱城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个声音在说话,他一直在顽强的反抗着。
苻坚的一生走的太顺利,太成功了,他从来没有尝试过失败。
萱城在心底打定主意了,就让他失败一次。
一场无法救赎的失败。
于是到了公元383年二月的时候,一场大的关乎大秦国运的会议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了。
然而,苻坚却不是要同大秦的朝臣们商量了。
而是取得他们的支持。
太极殿。
这是长安城皇宫建筑群中最为宏伟的一座宫殿,是历代帝王登基称帝的宫殿,当初苻坚就是在太极殿登基的。
所以,这一次,他选择在太极殿进行军事会议。
他将食邑千户以上的大将都诏来了,文武两边,整整齐齐的坐在了一起。
这场会议从早朝之后便开始了,可一直到午时时分,苻坚都没有开始真正的会议,他在与大臣们聊天,一个一个的聊天,除了萱城之外,他与每一位在殿的朝臣都亲密的又握手又拍肩,一片欢乐。
到了午膳时间,大臣们都坐不住了,苻坚这才开始真正的会议。
他高坐于上,眼神一一扫视过殿内之人,终于,他朗声道,今日朕将诸位都留在这里,是有一件大事要与诸位商议,大家可以说说心中的想法,今日没有君臣之别,也非朝会,大家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即便有什么僭越,朕也不会怪罪。
众人一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似乎觉得今日这次会议非同寻常。
苻坚道,不知诸位对朕如何看待呢?
众人皆异口同声,陛下乃乱世明君。
苻坚笑道,朕不是要听这句话,这是个乱世,没错,可朕从来都不是什么明君,最起码,朕并非君。
他这句话说出来,大家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苻坚是少数民族,虽然大秦统一了北方,可毕竟统治阶级是氐人,大秦一千七百多万户的人口中,氐人只有一百多万。
而人口占了大多数的汉人却对大秦政权抱有不同的看法。
一些汉人南下追随司马氏政权,一些汉人隐居不仕,一些汉人建立了邬堡,将自己与大秦隔绝起来,苻坚奈何不了他们。
但是,没有一日苻坚不想取得他们的支持。
可南方的司马氏政权只要存在一日,这些人却不会心甘情愿的归属大秦。
所以,苻坚心里多少是有心失落,还有几分的酸涩醋意。
他此刻说自己并非君,这些大臣们一下子明白了。
他在嘲讽自己。
坐拥幅员辽阔的万里江山,却得不到一个正统,得不到士族的支持,得不到天下人口最大的汉族的支持。
众人有些垂下了头去,有些丧气的模样,苻坚都这么说了,他们还能装作一副高兴的样子么?
朕并非完美之人,可朕想做一个好人,朕今日有些不安,所以,想见见你们,也想听听你们的心里话,你们都畅所欲言吧,把心里高兴的,郁闷的,都说出来吧。
可是,他这样打感情牌,自己不说出心里的郁闷,他让大臣们如何主动说话?
难道他要大臣们说,要吃中午饭了,陛下,我们饿了,放我们回去吧。
萱城不禁觉得好笑。
苻坚可真会挑时间,真会拖时间。
大臣们真的不说话了。
于是,只有苻坚在说话。
好吧,你们都不说话,那朕就先说说心中的郁闷吧,朕每次想到天下还不能统一,总是寝食难安,我大秦虽然一统北方,据有大片土地,然九州终究不能归一,百姓们不能归于一姓,这是朕的失误,当然,也是诸位的失责。
他这么一开口,大臣们约莫猜到他心中的郁闷为何了。
如今,大秦无论是国力还是国土都比偏安一隅的晋朝强盛,苻坚的心大了,他想要的更多。
众臣互相看了一眼,有些点头表示认同,有些却无奈的摇了摇头,苻坚把这些人的动作都看在眼里。
朕继承大秦基业,如今已26年了,眼看着就要三十年了,人的一生能有多长,不过就是三四十载,对吗?朕用了19年的时间完成了北方统一,这么算来,这7年时间朕算是虚度了,如果不算虚度,那对大秦来说,便是休养生息了7年,我大秦是以武建国,可士兵们却歇息了7年,这算不算是虚度光阴呢?如今九州未定,司马氏偏安东南一隅,这是司马氏的罪过,也是朕的失误,朕从未叛过晋朝,从未辜负过百姓,而司马氏抛弃了各族百姓只顾自身行乐,如今朕想举全国兵力去征讨,粗略计算了一下装备精兵,约有97万,朕将率先出征,征讨司马氏,令衣冠南渡之士重回故土,今日将诸位聚集在这太极殿中,就是想听听诸位的意见,诸位以为如何?
苻坚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些话。
萱城悲凉的心道,这些话他在心中埋藏了多久,少数怕也有七八年了吧,可他一直藏着掖着,独自一人承受着,自从襄阳之战和淮南之战打响,他没有一日不想着南下建康。
他的这一番话说了出来,殿内的大臣都坐不住了,不是想着要赶紧回家吃饭,而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生计,众人一时议论纷纷,可依旧没有人敢站出来回答苻坚。
苻坚环顾着这些人,他在等这些人的回应。
作者闲话:好了,快要完结了,最后一个故事啦。
第三百零五章 太极殿会议
过了许久,朱肜站出来了,他是氐人中习儒之人,文武兼备,一边领兵出征一边在太学任教,萱城曾经拜访过他。
陛下顺应天时,恭行天罚,唿啸则摧毁倾覆五岳,唿吸则断绝江海流水,如果一举发兵百万,必将有征无战。
萱城想,如果历史真能像朱肜说的那般有征无战就好了,苻坚的本意也许不是大举南侵,而正是朱肜口中的有征无战,他不是想要灭了司马氏,而是想要降服司马氏而已。
他把鲜卑、羌、匈奴这些少数民族的国家灭了之后依旧能宽仁待之,而别说是拥有**正统的司马氏了,司马曜虽然只有21岁,就像苻坚的儿子们这般年华,虽然晋朝的朝政都是门阀士族手中,可他毕竟是皇帝,苻坚连官位官府都替司马曜准备好了,他能不善待人家吗?
可惜
朱肜的话不会应验,虽然他说的这么美妙动听,苻坚的征伐也并非有征无战,他想吓唬司马曜,可殊不知司马曜害怕,谢安却不怕,谢安的一生都是在吓大中渡过,他经历了多少风浪曲折,怎么会对苻坚这位故人不知彼知己呢?
苻坚不想打,只想吓,谢安却要真正的打一仗。
有些人是支持朱肜所言,有些人是反对的。
支持的第一人,当然不是别人,是苻坚。
这正是朕的心愿。他说对了,朱肜也猜对了,他们这些习儒之人虽然为国家的文化教育事业做出了贡献,可跟汉人一样,儒门之人喜欢揣测圣意,擅长谄媚之术。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猜到苻坚的心意的,也许,有些人是猜到了,可是他们就是要反对。
站出来第一个反对苻坚的人是权翼。
权翼是个能人,但他是个羌人,早些年是跟随姚苌之父姚弋仲的,羌人被当年的苻黄眉和苻坚领兵消灭之后,苻坚救了姚苌一命,权翼也跟之投降了苻氏,他是个谋臣,可他不像朱肜那般顺应这圣意,他追求的是正义和是非曲直。
苻坚很看重他,给了他很大的官,从黄门侍郎到司隶校尉到侍中,再到尚书左仆射,仅次于丞相之位。
他的回应也充满了正直的语气,昔日,纣王无道,三仁在朝,武王犹为之旋师。今日,晋朝虽有衰微之相,却未有大恶,谢安,桓冲皆江左伟人,君臣揖睦,内外同心,以臣观之,不能图之。
臣听说,军队取胜在于将帅上下和睦,而今晋朝内外清明,上下和睦,并非我大秦出征良机,再者,师出无名,我们大规模讨伐晋朝的名义又是什么呢?
苻坚沉默。
他垂下了头去,沉吟不言,他在想,想的也许是权翼的话,也许是谢安,也许是桓冲,也许是司马曜。
的确,权翼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谢朗和谢石来朝之时,谢氏和桓氏处于明争暗斗,可两家之斗就如天下之势一般,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谢家和桓家也是斗之必和,因为毕竟在门阀政治之上,还有一个皇权。司马曜高坐于殿堂,他如今已经不是黄毛小儿了,更何况,他那个19岁的弟弟司马道子并非池中之物,司马家的天下,终究不能落于外人,即便会有主相之争,皇室内斗无可厚非,这是几千年来的惯例。
所以,此时此刻,权翼口中所说的谢安桓冲皆江左伟人,君臣揖睦,内外内心,正是事实。而他口中的第二个原因师出无名正好堵住了苻坚想要征伐的一切借口。
良久,苻坚黯然道,朕恨不得此刻就南下讨伐晋朝,可朕并非昏庸之人,你们二人所说,朕思量过后,都觉得在理,朱肜所言虽是朕的心愿,可子良之言也属实。
这是什么道理,连萱城都被苻坚弄懵了,难道苻坚自己被权翼说动了,他不是来求得朝臣们的支持的吗?
然而,下一刻,却听苻坚道,诸位都说说吧,无关政堂,无论是好的不好的话,朕都只当是诸位家常闲话,今日诸位若是不出声,那便留在这太极殿吧。
他这话便是威胁了,那些不出声的大臣们可要遭殃了,此时此刻谁都想要回家吃饭,萱城不禁觉得好笑,苻坚此举怎么看怎么幼稚。
一时众臣低声议论,你一言我一语的各尽其责,畅所欲言,然而看法各不相同,大部分人都是支持权翼的看法,并不支持苻坚的南征。
这时候,太子左卫率石越站出来道,陛下,臣反对大秦对晋大规模南下作战。
石越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大将,而且精通谋略,擅判大局,曾经在襄阳之围中不仅守住了樊城,还献计苻丕率领五千轻骑浮渡汉水攻陷了襄阳外城,他对战争局面的判断一般不会出错。
苻坚看着他,道,卿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今岁镇守斗,从天象来看,福德在吴,如果陛下强行南征,必有天殃。且彼据长江之险,百姓都为之所用,恐怕不能讨伐。
石越从天时地利方面入手,说的头头是道。
苻坚忽然轻轻的笑了,从来没有这般欢快的笑声,萱城默默的盯着他,只见他笑过之后道,昔者,武王伐纣,正是逆太岁运气方向而行,也违背了占卜的结果,天道幽远,不是占卜就可以得知的。夫差、孙皓皆保据长江之险,最后也不免亡了国,今朕伐晋,倾其百万之众,投鞭于长江,足以断流,又何惧长江之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