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念 第8节
尹正山喘了喘,怒气好像平复了一些,缓和口气对程巍然说:“接下来怎么打算的?”程巍然没接话,稍微欠欠身子,俯到尹正山耳边低语起来。随着两人的“交头接耳”,尹正山把视线投向戚宁这边,然后眼神中带着审视的意味点了几下头。
程巍然坐回椅子上,说:“刚刚我已经讲过,两起案子的凶手已经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所为,但对于案件的性质、凶手作案的动机,以及案件未来有可能的走向,我们都缺乏有效的线索指引,所以我现在要请咱们市局心理服务中心的咨询师戚宁,从犯罪心理和行为科学分析的角度来阐述下案子。”
戚宁这会儿才明白程巍然让她参与开会,还让她理顺案子思路的用意,不过她根本没想到要发言,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好在关于案子的分析推论她早已成竹在胸,再一个她本身也属于那种不会怯场的性格,所以她只是怔了一小会儿,便大大方方地说道:“眼下两起案子可能和大家以往经历的案件不同,通过分析凶手的行为特征,我认为并不是并案调查这么简单,我们可能遇到了一个变态杀人狂,而且他随时都会继续作案!”
戚宁一张嘴抛出如此爆炸性的观点,着实让除程巍然之外的所有人都大感意外,尹局更是错愕不已。从事刑侦工作将近30年,尹正山还没遇到过这种案子,甚至追溯春海这座城市的历史,也没有发生过此类变态案件。虽然近年来偶尔会在公安部内部通报上看到一些有关变态杀人的案例,但他一直觉得那是极个别的、鲜有发生的,没想到现在竟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尹正山虽没经历过这种案子,但深知其影响性和危害性,他盯着戚宁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脸狐疑地说:“说说你的根据。”
“这样,戚宁,你还是利用你的专业结合案情具体地讲讲,我们大家也可以顺便学习、探讨一下。”程巍然先于戚宁发话前,特意提醒了一句。
“那我就当着各位前辈的面班门弄斧了。”戚宁点点头,冲程巍然投出意味深长的一瞥。她知道程巍然说这话的用意,是想让她把论据说得充分一点儿,争取获得大家尤其是尹局的支持,便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
“我知道,队里在处理这两起案件时一直找不到凶手作案的动机,所以无法给案件定性。这是因为变态犯罪人的动因是心理性的,没有现实意义,是一种无动机杀人。他通过支配、操纵、控制他人的生命来获取心理上的宣泄以及某种特殊情感的释放,以至于这种犯罪人很少能够自行终止。他们无法抑制自己的欲望,只能通过连续不断地作案来获取满足,直到被毁灭或者出现不可抗力为止。
“就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两起案件有三个明显相似的特征。第一个,作案手法相同。凶手采取了从背后突然袭击以绳索勒毙犯罪对象的手法。这可能是他喜欢的,能给他带来某种快感的一种行凶方式。当然这不是一成不变的,凶手会随着连续作案累积的经验,根据环境完善手法,并灵活运用。第二个,作案特征相同,通常我们称作犯罪标记相同。在本案中,凶手在勒死于梅和王益德之后,几乎附加了同样的看似与杀人无关的行为,包括脱光被害人的衣物等。第三个,两名被害人都处于中年以上的年纪,职业一个是律师,一个是医生,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笼统地说都属于服务社会大众的专业人士,且事业有成,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最重要的,现在基本已经查实,他们虽然外在形象很好,但背地里都做过一些违规甚至违法的勾当。总的来说,他们都是在某一专业领域里有所成就的人,同时也都具有严重的道德缺陷。由此可以看出,被害人是具有固定类型的。
“以上三点,就是理论上判断变态连环犯罪的三个要素。通常,只要符合其中任何一个要素,案件就可能是一起连环案件,而本案显示的证据竟然与三个要素全部吻合,所以虽然目前只发生两起案件,但我个人判断这两起案件肯定是一个连环杀手所为。目前的分析就是这些。”
戚宁说完,长出一口气。虽然她并不怯场,但毕竟还是第一次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分析案件,心里还是有点紧张,手心里也已经全是汗水。
分析行为证据,剖绘犯罪心理,进而描述出罪犯轮廓的方法,作为一种辅助手段运用在刑事案件侦破中,在欧美国家已经比较广泛了。但国内接触这方面信息比较晚,而且缺乏本土化的系统研究和专业人员,所以在实战中运用得很少,大部分基层警员对此还是抱着观望和审视的态度。
果然,戚宁话音刚落,会场中便响起一阵嘈杂,疑问声也不断涌现。
“小戚,就目前的两起案件来说,你所谓的犯罪标记还是有不同之处的。比如说凶手在第一起案件中割掉了被害人的舌头,而在第二起案件中则是切除了被害人的心脏,这是为什么?”马成功首先发问道。
“哦,我说的犯罪标记相同,是指标记行为所映射的心理需求相同。在本系列案中,割舌和摘心对凶手来说都是一种惩罚手段。”戚宁从容地解释道,“凶手在两起案件中,对每一个步骤都执行得非常严谨,标记行为几乎是重叠的,所以我认为它是一种仪式化的标记行为。这可能来自某种信仰,或者模仿影视和小说中的情节,也可能是凶手自己创造的。”
“凶手为什么要在第二个现场留下一把手术刀?留刀肯定有他的目的,那么为什么在第一起案子中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这回是方宇在问。
戚宁盯了方宇一眼,心想这小子正经起来,提的问题还是有模有样的。不禁抿嘴笑笑,说:“理论上说,变态连环杀手的标记行为是不会轻易发生改变的,但他们人格中又都具有追求完美的天性,既然仪式被赋予了某种含义,当然是越完美越好。所以他们会通过不断修正和完善,使得仪式寓意的表述更加趋于完美,其根本目的是让自己获得更强烈的控制感和满足感。因此说,凶手留刀的行为,可能是对仪式的一种补充。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凶手是借此向咱们警方发起挑战,如果是这样就意味着凶手的作案升级了。”
之后,一干人等又七七八八地提了一些问题,戚宁都给予了令人信服的解答。程巍然看差不多了,便转过头对尹正山说:“尹局,您看……您的意见?”
尹正山一脸严肃,思索了一会儿,皱着双眉说:“当你们讨论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真像小戚同志分析的这样,凶手是一个变态连环杀手,他是依照某种固定的类型去寻找被害人,那是不是说他们之间有可能毫无联系,不发生任何交集?若是这样,那你们现在耗费人力的排查工作岂不是对破案没有任何帮助?”
“不,不,不。”戚宁赶忙解释,“他们可能不会产生现实利益的交集,但是并不表明他们互相完全陌生。一定会有某种关联将凶手与被害人,或者被害人与被害人之间联系起来。道理很简单,符合凶手作案条件的人可能有很多,他为什么偏偏选中这两个人?这种关联可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或者事件,也许他们曾经有过共同的经历,或者只是经常在同一家饭店吃饭,或者喜欢同一本书,经常浏览同一个网站,又或者他们身体上某个器官有相似之处。总之,它会是一种很不起眼的、很少有人在意的关联,但对凶手有特别的意义,所以大规模的排查是非常有必要的,而且要更深入、更细致。”
“哦,是这样。”尹正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程巍然说,“你同意小戚的分析吗?”
程巍然答道:“我是这样想的,一方面我们不放弃常规的侦查手段,另一方面让小戚做出一份详尽的罪犯侧写报告,然后我们有针对性地去排查嫌疑人。”程巍然知道像尹正山这样工作严谨细致的老刑警,心里肯定更倾向于遵循实际证据办案的方式,所以话到最后特意补了一句,“当然,主要人力还是放在常规排查上。”
“那就照你的想法来吧,双管齐下比较稳妥。”尹正山冲程巍然重重点点头,随即又冲着戚宁叮嘱道,“感谢你对刑侦的支援,不管有什么发现,都要及时跟小程沟通,绝不能擅自行动。”
“是,是,是,您放心。”戚宁连连点头,“我一定会及时与程队沟通的。”
散会之后,尹正山故意走得很慢,与前面的人拉开一定距离。程巍然知道他有话要嘱咐,便也慢下来等着他。两人会合后,尹正山冲着戚宁的背影努努嘴说:“这就是心理服务中心总缠着的你那位?不错,小丫头有两下子!”
“她学的就是犯罪心理学的实际应用,还算有点天分。”程巍然说。
“那你这是准备把她调过来?”尹正山问。
“不,我想还是维持现在这样,案子有需要时再找她。”程巍然答道。
“这样很好,毕竟这种辅助办案方式在咱们局是第一次,还是要低调些,别让人抓到把柄。”尹正山欣慰地点点头,然后压低声音说,“你也知道,这局里上上下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支队!”
“明白。”程巍然干脆地说。
“别光嘴上说,少给我惹点麻烦,听到没?”尹正山轻轻拍了一下程巍然的肩膀,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心理服务中心陆主任那边我会打招呼,如果咱们有需要,让她时间上尽可能给小戚行个方便。”
此时,尹正山更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者,一位父亲。他和老伴膝下无儿无女,一直以来都把程巍然当儿子看待。也许是某种缘分,小伙子初进队里就让他喜欢得不得了,手把手地传授经验,一路呵护提拔。如果可能,他希望自己现在坐的位子将来也由程巍然来接任。
与尹局分手后,程巍然回到办公室,推开门见戚宁坐在沙发上,便冲门外方向撇了下头,说:“待着干吗?回你们中心去吧!”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用完我了连声谢谢也不说,一句话就想把我打发?这都到饭点了,起码请我吃个饭吧?”戚宁仰着脑袋说。
“好,谢谢你,至于请吃饭我真没时间,回你们市局食堂吃吧。”程巍然语气很不耐烦,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温和的。
“小气样。”戚宁俏皮地紧了下鼻子,然后说,“对了,我还有个事。”
程巍然脸色一沉,问:“又要干吗?”
“您别总跟我这么深沉,成吗?”戚宁皱着眉,然后举起右手,说,“好,我保证这段时间不再提心理辅导的茬儿。我是想向你请示,去趟景程花园做一次现场模拟,那里是凶手有预谋连环犯罪的初始,应该会有某种特殊的心理痕迹。从我的专业来说,实地勘查以及现场案件重现,对罪犯行为所映射的心理状态,会有个更形象的判断。”
程巍然稍微想了想,说:“好,我陪你去。不过待会儿我还有别的事儿,下午3点,我到市局门口接你。”
“好,我准时出来。”戚宁语气又俏皮地说,“对了,你要是去的话,得帮我扮演被害人噢!”
4 模拟现场
景程花园别墅。
戚宁扮演凶手,程巍然扮演受害人于梅。两人来到门口,程巍然装作刚从门外进屋,戚宁站在她的身后,开始进入角色。
“那天晚上,我埋伏在你的门口,待你开门进屋的瞬间,我用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勒住你的脖子……”戚宁说着话,靠近程巍然的身子,手里佯装拿着绳索比画着。
这是两人第一次靠得如此之近,蓦然间程巍然直觉香气绕人,整个人都被一种弥散着青春气息的女人体香包裹住,他不禁僵住了身子。但转瞬,固有的道德感将他唤醒,立马屏住呼吸,身子悄悄往前倾了倾,好让自己与戚宁拉开些距离。
程巍然的动作没有逃过戚宁的眼睛,他神情和身体的瞬间变化戚宁也都感觉到了,不禁哑然失笑。不过见惯了程巍然总是一副硬邦邦的做派,冷不丁这么小男生般的扭捏,倒让人觉得有些可爱。戚宁有心要捉弄他一下,便故意把自己的身子也向前倾了倾,脑袋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地轻声说:“我用绳索在背后勒住你,你本能地挣扎。结果,将左手中的钥匙甩到了小鞋柜下面,右手向后抓,指甲划到了门板上。”
“对,对,应该就是这种情形,王益德也是这样。”程巍然借着复原案发情景,赶紧甩开戚宁,“南明医院院长办公室在楼层的尽头,靠近消防通道,凶手应该一直守候在楼梯拐角,待王益德从电梯里出来走到值班室开门进屋时,突下杀手。”
看着程巍然满面通红装模作样的架势,戚宁心里乐得不行了,使劲抿着嘴不说话,生怕一张嘴便笑出声来。
程巍然这才醒悟到自己被捉弄了,瞪了戚宁一眼,说:“正经点,继续!”
戚宁抬手搓搓眼睛,掩饰笑意,随即正色道:“我去过法医科,林法医给我解释了勒死的死亡机制——勒死在法医学上又称为绞死,被勒者因勒索压迫颈项部血管、神经和呼吸道,而造成呼吸和血液循环障碍,最终导致死亡。林法医还说,目前的两个被害人,受勒部位分别在呼吸道和颈部血管上。而勒在这两个部位对被勒者来说,其意识丧失较慢,窒息过程较长,死亡较迟缓。”
“也许这就是凶手的本意,他想让被勒者慢慢地感受死亡,真是太残忍了!”程巍然接话叹道。
戚宁点点头,眼神放空,喃喃地说:“我用绳索勒着你,感觉着你生命体征的流失。你的心跳从慢到快到渐渐停止,我都能真切地感受到。我想让你知道,如果我不停地用力,你很快就会死去;如果我稍微松懈一点儿,你就能苟延残喘。可以说,此刻时刻,你的生与死,以及存活在这世上的时间长短,完全取决于我的一双手。所以说,勒死所带来的是一种……”
“掌控他人的快感。”程巍然声音沉沉地说。
“对!”戚宁应着程巍然的话,走向客厅的中央,指着白色的尸标记线,说,“接下来凶手将于梅弄到这里,开始除去她的衣物。”
“你认为凶手的目的是什么?”程巍然问。
“一般情况下,让被害人赤身裸体地呈现,主要有两种动机——性和羞辱。但本案我觉得两者都不是。于梅并没有被性侵犯过,再者两个被害人一男一女都被脱光了衣服,显然说明脱衣的动机和性无关。至于为什么不是后者,那得先来说说整理衣物的环节。这个环节可能有两种顺序:第一种是凶手在脱掉死者的衣物之后,紧接着便开始整理;另一种是在最后清理现场时。我比较倾向于第一种,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一种直觉。”
“也许你说得对,在验尸报告中我看到过,于梅和王益德被捆绑是发生在他们停止呼吸数分钟之后,若只是脱去衣物和将尸体摆成跪着的姿势根本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所以整理衣物发生在这两个环节中间是相当有可能的。”程巍然对戚宁的直觉非常认同。
“在以往的案例中,曾经出现过凶手杀人之后用衣物蒙上死者的眼睛和头,或者像风林小区案一样用衣服盖住死者身体。前者意味着凶手和死者是认识的,或者他想把死者幻想成某人;后者代表凶手作案后内疚与懊悔的情绪。问题是凶手面对性别和外形截然不同的两个被害人,都采取了同样的举动,这就不由得让我觉得整理衣物是事先设计好的,是仪式的一个部分。我觉得它好像是一种……”戚宁迟疑着,把目光投向远处。
“是一种什么?”程巍然跟着问道。
戚宁收回目光,道:“好像是一种尊重——对生命的尊重。由此回过头再来审视‘脱衣’的举动,似乎也是设计好的,是一个仪式的组成部分,有一定的寓意,并不是随性而发的羞辱动作。再者说,两名被害人的背景信息中,并未显示出所对应的需要用裸体来加以羞辱的事件。”
“那将尸体摆成跪姿并对上半身施以捆绑,以及割掉舌头又意味着什么?”程巍然问道。
“先说捆绑吧,你怎么看?”戚宁反问道。
“会不会是因为他性格谨慎,并不确定被害人已经完全死亡,怕出意外,所以才把她绑起来?”程巍然说道。
“有这种可能,不过凶手捆绑两个被害人的手法都非常简单,就是把绳子在身上绕几圈,然后在背后系了个八字扣,我们俗称为活扣。这种扣非常好解,即使在背后也不难解开。所以我觉得捆绑好像并不是为了束缚死者,可能同样被凶手赋予了一定的意义。”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也有印象,现场勘查时我也发现绳子捆得并不紧,好像只是象征性地捆了几下,只是它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这个我现在还回答不了你。”
“那就往下说吧。”
戚宁点点头,接着往下说:“下面就剩下跪着和割舌两个环节。这两个环节看起来比较好理解,但也最能反映出凶手的心理状态,所以我把它们放在最后。很明显跪着意味着审判,而割舌意味着惩罚。当然,这只是从表面上的解读,而深层次的我们要挖掘这两个环节的行为能够映射出凶手怎样的心理。”
没等程巍然说话,戚宁继续说道:“现实中,如果一个人违反社会公德或触犯了法律,自然会受到社会舆论的抨击以及国家机器的制裁,而凶手选择私下解决的方式,说明在他的意识里认为自己具有某种身份,具有审判和惩罚别人的权力。”
“权力……权力……”程巍然嘴里反复念着这两个字,在戚宁的启发下,他好像嗅到了一些端倪,“凶手是在享受权力带给他的快感?”
“对!”戚宁重重地点了点头,“凶手是一个追求权力型的连环杀手!”
5 往事重现
出了景程花园,天色已至傍晚,开着车的程巍然手机接连发出几声提示音。他担心队里有急事找他,趁着红绿灯的间隙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匆忙地看了几眼——是林欢发来的微信,约他晚上到老地方见一面,说有事情要和他谈。他犹豫了一下,把电话随手撇到一边,并没有回复。
虽然林欢在微信上没具体说,但程巍然心里很清楚她要谈什么,可眼下他实在顾不上她的情绪。由林欢程巍然又不可抑止地想到柳纯,他始终认为柳纯遭到袭击很可能是受自己的牵连所致。
在柳纯遇袭之前,程巍然指挥刑警队接连打掉了几个具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在得到领导和社会肯定的同时,他也成了一些团伙余党的眼中钉。社会上有传言说,有黑老大在狱中放话,要出价100万买程巍然的项上人头。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程巍然对于这种传言根本没当回事,可自从柳纯遇害之后他开始考虑传言的真实性,也许柳纯真的是代自己受到了报复。虽然随后的调查并未找到这方面的线索,可柳纯因自己而死的感觉一直在他心底里纠结着。
另外,柳纯去世之后,程巍然越发地发现她对自己人生的重要。柳纯家庭条件优越,父亲在市委办公厅工作,母亲是银行系统的领导。可她硬是看上他这个小刑警,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和他结了婚。柳纯身上虽然有些娇小姐的脾气,但结婚之后家务都是自己做,从来不用程巍然插手。她自己的工作也很忙,但仍把家里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让程巍然能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有了孩子之后,柳纯也没让他操过心,程巍然甚至从未送女儿去过幼儿园。可以说,程巍然在工作上有现在的成绩,柳纯这个贤内助有很大的功劳,他每一次进步的背后,都有柳纯的默默付出。
每每想到这些,再想想自己那一晚的所作所为,程巍然都会浑身发烫,心如刀绞,内疚到难以名状,甚至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可是悔恨来得太迟,柳纯已经死了,生命的逝去意味着一切都成为永恒——爱成为永恒,伤痛也会成为永恒,无法弥补。柳纯的死犹如在程巍然心底系了一个结,一个永远也无法打开的结。
程巍然无比痛恨自己一时的心猿意马和优柔寡断,他恨不得立即把自己心底的话跟林欢说清楚,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怕林欢接受不了,怕伤害她,想试着慢慢疏远她,逐渐冷落她,让她知难而退。可他想不到,越是这样,林欢受到的伤害其实越大。
“干吗呢,还不开车?”红灯早过了,程巍然还在愣神,戚宁赶忙提醒他。
“噢,没什么,”程巍然急忙启动车子,掩饰地问,“凶手从现场带走被害人的器官是为了留作纪念?”
“对!那些是他的战利品,他会在冷却期内利用战利品来重现作案时的快感!”戚宁说。
“凶手是个追求权力型的杀手,那么你觉得他在现实中是个什么样的人?”程巍然又问。
“失败者!”戚宁干脆利落地答道,“对权力的渴求是出于愤怒,而愤怒是来自挫败,来自对自我人生的无力掌控。在凶手的个人经历中,坎坷、失败总是伴随着他,不管他怎么坚持、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境遇。于是,这种多重失败、反复失败,给他心理上造成严重的挫折感,其结局就是个体的失调和变态。但是凶手所谓的失败,并不是我们惯常意义上的失败,而是凶手内心的一种自我评定。从目前的证据看,我觉得凶手生活的层次应该高于普通老百姓,至少和两个被害人处于相同的阶层。”
“那为何要把杀人过程搞得这么复杂?”程巍然问。
戚宁笑笑:“你忘了,他是个变态。他需要一个对自我行为认知的过程,而仪式便是用来将他连续杀人的行为合理化、崇高化的方法。而且所谓的仪式肯定与他的生活息息相关,有可能是某种信仰、某种经历、某种兴趣,或者某个令他记忆深刻的画面。所以我们要尽可能把仪式的所有环节都搞明白,这样才能知道仪式的逻辑性如何,合不合理。我们还可以根据凶手的行为和他想表达的寓意,来解读凶手的智商、受教育程度、职业,以及所处的环境。”
两人说话间,前面的车子不知何故都停了下来。程巍然将头探出车窗外,见不远处光远百货商场的大楼下面正围着一群人,边上有警察在维持秩序,所有人都仰着头。程巍然循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原来,在大楼顶楼的天台边好像坐着一个人……
“不好,有人要跳楼自杀!”
程巍然赶紧将车子停到街边,与林欢下车朝人群跑去,两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挤到人群前面。人群前面有警察把守着,几个消防人员正在紧张地铺着气垫,气垫旁边站着一个身着便装、脸像黑炭的男人,他正一边指挥消防人员,一边冲着对讲机里说话。
“曲所!”程巍然朝黑脸男人喊了一声。
原来,黑脸男人是光远街道派出所所长曲志刚。曲志刚听到喊声四下张望,见是程巍然,便赶紧抬手示意民警将他们放进来:“程队,你怎么来了?”
“办个案子正好路过,上面什么情况?”程巍然问。
“刘教导员在指挥,情况危急,强行解救难度很大。轻生者拒绝和我们交流,谈判专家还在路上。”曲志刚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一脸焦急。
“我能上去和他谈谈吗?”一直在旁边闷不出声的戚宁边仰着脖子望着楼顶边说道。
“你是?”曲志刚飞快打量一番戚宁,一脸疑惑地问。
“您好曲所,我叫戚宁,是市局心理服务中心新来的咨询师。”戚宁自我介绍道。
“局里的心理咨询师?”曲志刚眼睛一亮,随即用征询的目光望向程巍然,见他并没有做出反对姿态,便迫不及待地说,“那快上去吧!谈判专家不也得经过你们培训,你上去更没问题!”
在电梯里,曲志刚抓紧时间介绍说:“上面的轻生者叫李广泉,是本辖区的居民,10多年前唯一的女儿李霖霖在这家商场走失。这么多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怀疑是被人拐卖了,时常到我们派出所打听消息,每年自己还都会到外地找一圈,反正一直没放弃寻找孩子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