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 第182节
众道祖并未异议,可见都已穷尽尝试之法。佛祖启唇道,“太初道友成道之时,我等可要助她坐稳尊位了。”合道落座,固然自身已证就道果,但却绝不是争斗的结束,合道之时,旁人无法干涉,在宝座上一旦落定,便将进入道祖博弈之局。道祖新证,地位终究未稳,倘若诸般道祖联手,也不是没有掀翻宝座的可能,又或是自身无法驾驭大道在宇宙过去未来之间极为激烈的变化,落座时便受了重伤,从此黯然隐没。众道祖在无穷时间之内,亦不是没有见识过这般终局的道祖,那淌血的道果,便是其余道祖眼中的大补之物!太初道祖在本方时序之中,本只有空祖和情祖相助,其中空祖或还是未来道祖,威能有限,情祖一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若说要在全新的博弈中占据上风,或是有些狂妄了,其又掌握了改写规则之密,似乎正该将其掀落,逼迫其交出虚数之始,由众人分割利益。
但这只是寻常村夫争斗,方才如此你死我活。倘若阮慈无有这般因缘,还可能被道祖联手针对。如今正因虚数之始如今这般要紧,其又只与阮慈一人相系,若其陨落,只怕将重新散失在虚数之中,再也无处寻觅。而众真已尝够了阮慈的性子,又怎敢逼迫?反倒是要鼎力相助,才好开口商量。如今这应变之策,是道祖擅长权变,却也是阮慈肆意妄为,一拳一脚,为自己打下的容让怀柔。
道祖对话,无需多言,佛祖有此一语,众道祖也是各自点头,将那原本已蓄势待发的万般手段暂且按下,望着那灼灼身影,一步一步走向宝座,心中甚而生出恐惧,哪怕极其荒谬,也是逼真万分——这阮慈,不至于连道祖尊座都弃若鄙履罢?应当还不至于离经叛道到这个地步吧?
万幸万幸,阮慈尚且还无有如此疯狂,其立于宝座之前,周身逼人道光之中,似乎隐约能见到唇边扬起一丝从容而略带不屑的笑意,似乎这令无数修道人都为之疯狂,哪怕在梦中也不敢仰望的道祖尊座,对阮慈来说,也不过是旅程中无足轻重的一站。此座得来不易,但她却绝不会久居,不过暂且停留,将来成就,绝不止于此!
不过一尊位而已!
她出身之时,时人常道,谢燕还是万年来最惊才绝艳的修士,但这评语,只至阮慈入道为止,如今见她登临宇宙尊位,众道祖拱卫其下,宇宙众生眺望膜拜,宇宙诸洞天道祖心中,不其然浮现这般思绪:
宇宙开辟至今,若说惊才绝艳、气魄吞天,又有谁能比得过这自赋真名、踢碎道主的阮氏?
天下间熙熙攘攘,气魄天赋过人的修士,何止阮慈一人,任何一个洞天修士,都拥有自己的传奇故事,更不说这些道祖,求道路上,哪个不是荡气回肠,偏偏此时仰观天际霞帔,心中俱都浮现此念:
哪怕只证了第一道,但观其作为,实为宇宙开辟以来,最为出众的修士!
在这般念头之中,太初道祖转身落座,身后宝光四射,宇宙万界,刹那间祥云四起、瑞气千条,在那环佩叮咚声中,无数维度震动不绝,无情有情,凡造化之物,俱都不由自主,欢欣鼓舞,所有有情生灵,俱都是残障复全、沉疴尽去,起身载歌载舞,诸天万界之中,欢声雷动,庆典不休,恭贺太初道祖,有唱曰:空凝真精,虚中生实;变通有常,合散无定;无得无失,道栖道深;与道冥一,返视太初。
众道祖拱手为礼,齐齐赞道,“贺喜太初道友,归于我辈之中!”
宝座之上,云袖轻拂,轻揖还礼,少女垂膝肃容端坐,宝相庄严,映于天地之间,身后道果冉冉升起,如旭日初升,照耀诸天万界。
太初道祖,终于归位。
第461章 勾销旧账
“贺喜太初道友, 归于我辈之中!”
宝座之上,云袖轻拂,轻揖还礼, 少女垂膝肃容端坐,宝相庄严,映于天地之间,身后道果冉冉升起,如旭日初升,照耀诸天万界。
在本方宇宙之外,多元宇宙的某一面中,亦是闪耀出与往常不同的瑰丽光华,虽然只是一瞬而过,但宇宙中的变化, 对多元宇宙博弈,已足够巨大, 若是定睛望去, 或还可以听见所有造物万众一心的欢呼声。这多元宇宙某一面之上,纵横交错如同牢笼, 又似防护的诸多大道法则之上,已有数十条亮起,此时又有一条,贯穿始终,缓缓亮起。这便是太初合道,在永恒道主视界中的映射, 令本方宇宙万众战栗的大事,在永恒道主视界中,也不过又得了阴阳五行道祖含笑一瞥, 便已将注意力转开,继续驾驭着多元宇宙的集合,往前航行而去。
而在本方宇宙之中,道果冉冉升起,如旭日初升,照耀诸天万界。这情景仿佛烧灼在了众生眼底,其后便逐渐淡去,不再是他们可以观照的范围。最后一瞥之中,只隐约能够见得诸般道韵,都在太初道韵所向之处谦让后退,那道果也缓缓从极高处往下落去,在宇宙虚空之中落地生根,枝脉蔓生,向四面八方延展而去,根茎拔起,一面面圆叶生发,被宇宙风吹得轻颤,叶面上缓缓汇聚水滴,顺叶尖往下落去,滴落虚空之中,便点化出一座大天,周围根茎如林,刹那间露珠滴滴而落,便是数十上百大天在虚空中生发,在那清圆水面中缓缓漂流,说不尽的写意逍遥。
这片虚空,原本位于宇宙蛮荒边界,只需要一步,便和洞阳道域接壤,直到被太初道韵点化,众道祖仿佛才对此处有了一丝留意,欲要思索为何这些年来不把自身道域往此扩张,却又无有丝毫线索了悟。只觉得恍惚间,身侧便多出了这么一块道域,而且并非草创,仿佛是从创世以来便默默存在至今,只是如今方才对外开放,引来众人目光。那道域之中,周天济济,更有不少修士含英蕴秀,只是一眼扫过,便觉得令人激赏,只是尚还未有洞天成就。这才能看出一丝痕迹,知晓这道域实则才刚诞育不久,其主亦暂时还未顾及此处,未有在虚实时序中掀起动荡,否则点化洞天也不过是道祖一念之间,并无丝毫烦难。
归位之后,道祖所能,和从前是翻天覆地一般的改变,道争亦将进入一种全新形式,即使在合道以前,透过种种方式已有体悟,但终不如亲身晋入其中之后来得丰满,因阮慈身系虚数之始,众道祖已极力温柔,不曾有丝毫反对之意,而是将其迎入现有格局之中,各自做出改变,为她留出地步,如此方在最小动荡之下,接纳了新晋道祖,饶是如此,宇宙也因此几经荡漾,方才逐渐宁定下来。
至此,已不知是多少年过去,对道祖来说,时序实在是无关紧要,当这一切只在道祖之间时,可以耗费数亿年,也可以只是眨眼之间。那太初道祖终于安坐其中,更是开放道域,散发邀请之意,各道祖也就欣然前往,知晓太初素来恩怨分明,自身的善意,应当能换来其对虚数之始的交代。
虽然道争无尽,但道祖之间却永远不会只有单纯的敌对,否则宇宙都将难以为继,便是洞阳道祖,被镇压在自身道域中心之时,照旧可以和太一君主联手。太初归位之后,众真在争夺超脱之机时,固然多了一名强敌,但权衡利弊,众人皆能对其伸出援手,太初也不会将虚数之始完全私藏,只因若如此行事,道争将完全失去平衡。
此次是应邀而来,又有虚数之始在前方牵挂,虽然太初道域对其余道韵并不设防,但众道祖却也规矩,转念间已行入了太初周天之中,见其中倒也简单,并无多少生灵,天地之中,只有一座茅庐,太初便在前方盘膝修道,见到众人前来,方才起身笑道,“我这鸿蒙自在天,初初有访客来到,真是蓬荜生辉,诸位请便。”
她将手一挥,山水中便多了十余蒲团,众真各自落座,却还有数枚蒲团空着,功德道祖美目一盼,笑道,“情祖可是怕了,竟未曾到此?”
命祖沉声道,“她尚未能□□,还在暗中修道。”
若是细算此局,除了太初之外,情祖也是大赢家,不过有虚数之始在,众人都无暇旁顾,令祂合了第二道可以从容修行,因情念大道,在太初辖下,众人不免都看向太初道祖,太一君主将她上下打量,点头道,“你的变化倒不太大。”
他和阮慈因缘之深,在场除洞阳之外,只怕无人可以比较。太初道祖妙目看来,倒无有敌对之意,反而隐隐含了笑意,颔首道,“多承太一道友照拂,道友,我可未曾欺瞒你,我所为者,正是青君所欲。也是你的盼望,你盼着青君能痊愈归来,圆你夙愿,可她若不彻底隐没,又怎能归来?”
青君——
这两个字,落入众道祖耳中,仿佛珍珠落地,激起脆响,刹那间琅嬛周天、涅槃道祖等名讳,在脑中犹如旧梦回环,朦胧隐现,让他们融会贯通,将此局暂且参得更深,不过众人皆知,这识忆只能维持在此天之内,是太初道韵的影响,一旦离开此天,这未曾落地的识忆又将蒸发而去。只因此时尚且还未到青君返生之时,被太多人记得,难免牵起因缘,却反而碍了她的历练修行。
一旦忆起前情,太一君主也只能讷讷无语,他对青君的执念,虽与青君自身盼望不同,但被阮慈拿住大义,此节只有等待将来青君复生,再来消解。好在还有个期盼留在前方,不至于完全绝望。功德道祖向他笑道,“易太一,你到底功行浅薄,怎么玩得过那横跨两个宇宙的青君呢?细思她的布局,她将你当做她再证第二道的一子,把你利用得淋漓尽致,偏偏你还无怨无悔,甘愿为她奔走,我真为你羞呢。”
说着,在脸上划拉了几下,似乎是在嘲笑太一君主,太一君主讪讪然,竟无法反驳,众道祖纷纷莞尔,这些道祖,在低辈修士前显化时,莫测高深,恩惠如海、威能如狱,令人真以为他们只有这般面孔,殊不知能出能入,一样有如凡人般嬉笑噱浪的一面。
便如洞阳道祖,因是天魔成道,情感便较旁人更为单纯激烈,不用筹谋深沉之时,几无城府,入内以来便一直沉着脸坐在一边。阮慈笑向他道,“洞阳道友亦不用做这副面孔,你的愿望,我也为你实现,虚数之始已然寻到,我还出去看了一眼,你幸甚还未许愿,否则若是落入宇宙之外,失却了本方宇宙大道法则护体,便如同凡人落入宇宙风中一般,一时半刻都无法存活呢。”
众真也知她证就了‘道主回顾’的异象,所言丝毫没有虚假,一时也是纷纷动容,询问详情。阮慈道,“我亦无法传递画面,只能竭力描述,但我所见者,皆是不可名状之物,我等身为道祖,可以横跨宇宙多重维度,但归根结底,维度中的变化都会反映到虚实之中。”
她伸手一拂,面前多了一层层维度,阮慈伸手在某一层维度上随意涂画,而表层中隐隐约约,只透出了一点墨痕。众道祖都各自点头,知道她的意思,虚数包容一切变化,在恰当的时机也会倒映到实数之中,这是本方宇宙运行的至理。阮慈又道,“但在那阴阳五行道祖所处的地域之中,所有这般的法则全都失效,又是一种全新的形式。我等来自宇宙之内的生灵,倘若未有经过蜕变洗礼,而是从虚数之始直接溜出宇宙,那么和周围一切,都无法交互,虽然那地域或许未有死亡、湮灭的概念,但和陨落也没有甚么区别了。”
上境之密,如何不令人神往?众真都听得极是入神,洞阳道祖更是浮想联翩,面上愠色早无,反而双目亮晶晶地望着阮慈,似乎大有拉拢讨好之意,阮慈含笑望了他一眼,摇头道,“虚数之始能改易的法则并不多,却无法将本方宇宙改造成那般模样。若是一个不慎,惹来宇宙崩溃重启,你我都将不复存,还是莫妄想了。”
洞阳最是胆大妄为,众道祖早已惯了,丝毫也不惊讶,功德道祖送给洞阳道祖一个大白眼仁,又探过身肃容问道,“太初当知我等来意,虚数之始,在你道域之中么?”
当太初归位之后,众道祖不再被宇宙法则束缚,道韵自然是四处飞舞,如水银泻地一般,顺着因果联系,将虚数之中,上下搜索,只为了寻找虚数之始,但终究一无所获,也是因此,其待太初道果便格外温顺,否则还不知要添上多少软钉子呢。此次众道祖来往,了结太一、洞阳和阮慈之间的一些陈年旧账,不过顺手而已,至要紧的便是虚数之始,倘若阮慈未能给个满意答复,只怕是难以善了,宇宙中又会掀起多大的波澜,便连众道祖都难以预料了。
阮慈自然也是早有所料,笑容依旧不减,沉思片刻,道,“在也不在,彼处实在微妙至极,不如这样,我们众人联袂前往一观,诸位道是如何?”
话音落下,她座下逸出云雾,将这大大小小的蒲团连成一处,连那几个空荡荡的蒲团都未有放过,携着众道祖一道,顷刻便遁入了虚数之中。
第462章 再开转世
虚数之始, 便犹如灵山方寸,哪管众道祖在虚数中搜得如水银泻地一般密不透风,依旧难觅踪迹, 但在阮慈带领之下,却又仿佛只需要一步,便从虚数中来到了洞穴之前。众道祖自然各显神通,欲要将路径记下,阮慈倒也不阻止,只是笑道,“不必费神,入内一观,或许众位会大失所望。”
此时已有两名童子迎了出来,口称师尊, 俱都还是元婴修为,只是一身根底植于虚数之中, 和所有其余修士都是不同。众道祖知其来历, 都对他们两人另眼相看,命祖将他们二人细看了许久, 道,“你们的命运,写在虚数之中,我看不完整,也无法操纵。”
这对他的权柄不啻于又一打击,但命祖却似乎并不介怀, 语气十分愉悦,其余道祖也并不细问,佛祖望了二胡一眼, 笑道,“深有慧根,将来造诣,或是你们太初一脉最为出类拔萃的二人。”
洞阳道祖并不耐烦这些人情世故,黑光一闪,已是没入洞中,众道祖看着安闲适意,脚下却也丝毫不慢,若不是生怕在此地激荡道韵过甚,会惹来不必要的风波,只怕早就迟缓时序,免得洞阳先到一步,又被他折腾出了无数动静来。
因太一、洞阳本已来过此处,众人对洞中情景,心中也是有数,此时入内,所见并无丝毫不同,依旧是深潭小岛,只是湖心岛屿只有神坛空置,阴阳五行道祖的神像早已化作污泥,无从寻觅。洞阳道祖先来了不过半步,此时正在潭边临水自照,但面上并无喜悦,反而有些惊愕失落,转头道,“竟是这般!”
众道祖哪还需要他细说,自身神识,早已将此处浸淫至极深,从自身道韵而发,欲要解析这虚数之始的存在,又或是烙下自身痕迹。只见各人或是拱手而立,或是游走其间,或是化为无形又悄然现身,或是尝试迟滞自身主宰的规则,几番试探下来,众人神色也都是微妙,太一君主喃喃道,“宇宙法则,竟如此难以撼动么?”
他抖手发出一道神念,众人都融入其间,将自身情念汇入,刹那间便得出了众人皆认可的结果:虚数之始的确汇聚了三千大道,潭水也依旧有许愿之能,但可供诸位道祖改易的规则却无有那样丰富,如阮慈改易了无真名不可合道的规则,众人便可感觉到,冥冥中已有一处孔隙合拢,余下的孔隙不知数目,但却十分有限,且许下愿望,便如同意修一般,要对愿望本身极其了解,绝非心想事成那样简单。
如洞阳道祖,若要许愿离开本方宇宙,进入阴阳五行道祖如今所在的玄妙空间,那便必须对那处空间也有相当的了解。这种许愿,对道祖而言实则极为鸡肋,倘若要许愿超脱,便需对超脱后的境界了如指掌,这二者之间实在是互相矛盾,可谓悖论。
宇宙万物都自有道理,这孔隙之所以存在,也定有缘故,众道祖都有猜测,一是以阴阳五行道祖留在本方宇宙的威能为限,恐怕只能实现有数的愿望,二是主张阴阳五行道祖已完全离开此间,这孔隙另有缘故,或是一方宇宙只能承受有限次数的根本规则改易等等。直到阮慈思维介入,独断道,“阴阳五行道祖已彻底离开此间,或许再也不会返回,这孔隙也并非无有映射,以我所见,此为祂对旧日宇宙的改易之处,其余根本规则,我等根本无法触碰,因创世之时,阴阳五行道祖也不肯定触碰了这些规则,宇宙会否在刹那间毁于一旦。”
随她言语,众人观照中,那孔隙一一分明了起来,不过是十余处而已,洞阳道祖惊道,“另创新世,却仅仅是十余不同?”
阮慈道,“你若能更易一处,还可维持宇宙平衡,怕也有了证道永恒的资本。阴阳五行道祖能更易十余处,已是天才横溢。不过他证道永恒之后,应当更有参悟,所创的新世,会有更多不同。只是本方宇宙,由于涅槃道祖的缘故,不宜再度动荡,故此才在青君所请之下,离开此处,再也不会回来。所留的一尊化身,不过是为了收拾手尾而已,既然涅槃已在我相助之下,彻底融入本方宇宙,其便再无留恋,当即践诺,从此将本方宇宙,遗留给我们这些子民胡闹了。”
她尚有未尽之意,众道祖也各自若有所悟,阴阳五行道祖临行之前,并未抹去虚数之始,也未堵死孔隙,也可以隐约窥见他的心意。可以说他的意志已然离开宇宙,但众人在此处的探索,却依旧会为他多添一丝感悟,又或是众人现在还难以体悟的好处。只是众人虽然知情,又或者对他各有观感,却也不会因此停下自身探索大道的脚步。
若在此处纠缠太久,道心难免生尘,但此时岂无感悟?佛祖轻宣法号,道,“洞阳檀越,虚数之始呈现如今姿态,是你手笔,却也尽在道主算中。”
虚数之始呈现出如今这‘心想事成、无物不应’的形态,乃是洞阳道祖引导诸道祖一道观想而成,本以为是以自身雕塑虚数,但焉知阴阳五行道祖最后一点化身,便藏身洞穴之中,此中变化,玄之又玄,便是道祖也难以全部参透,洞阳道祖轻哼一声,道,“他倒也未有赶尽杀绝,而是给我们留了一线生机,虚实失衡之势,至此当休矣!太一,你来许愿罢。”
他所说的,自然是将情念大道抹消,令虚数中少去一大部分变化,重回旧日宇宙的大道法则,因太一君主是如今道祖之中,唯一一个横跨两大宇宙的道祖,只有他能许下这个愿望,令一切恢复原状,解开如今宇宙虚数失衡的困局。而众道祖早在意识到孔隙真相之时,便已计算到了此刻乃至之后的变化,虽然各有思虑,却也暂且无有人出头反对。
功德道祖瞥了阮慈一眼,伸手捉住太一君主胳膊,道,“不许去,你是他的道奴么,他说什么,你做什么?”
又道,“你们二人莫唱双簧了,太初也曾造访旧日宇宙,若她愿意,早已自行许愿。又何须如此使计逼迫?太初,你且将你的想法说来。”
阮慈立于人群边缘,暂且未有做声,清凌凌的目光,望着洞阳、太一二人,令众道祖心中都生出一丝警戒,半晌才微微一笑,道,“亏你一向胆大,原来眼界如此之低,恢复原状,有何意趣?若都和你这般想,阴阳便不会留我们在此,而是直接重启宇宙了。”
她要为情祖张目,这是众人都能料到的,情祖合第二道之后,便即隐匿不出,当是提前意识到了此刻的危机。不过众真都以为阮慈会提出利益交换,这本也是道祖博弈合作时的常态,却不料她突发惊人之语,听着都是一愕,细思之下,又觉有理,阮慈道,“你们几乎个个都是根基深厚,或是天魔成道,或是得了莫大机缘,一步登天,虽也有千难万险,但若论屈居人下,且并无我这般,自小便在局中生,局中长。每一步倘若未能揣摩上意,或许便是翻覆之劫,道祖做久了,难免不懂如何屈从上意。你若不变,只是倒退回去,道主要你何用?”
她自然是做得一手好棋子,方才能从诸般道祖局中跳脱出来,阮慈种种悖逆之举,实则从未彻底忤逆阴阳五行道祖,尽管她是凭自己心意任性而行,但翻覆之间,却也始终都有拥趸为她下注。洞阳道祖和太一君主是在这局中吃亏最甚的两个人,此时洞阳道祖面红如血,似是极为恚怒,但双目却依旧神光闪闪,便可知晓其心内深处,并未轻视阮慈,而是将其灼见如饥似渴地吸收学习。道祖之争,在宇宙终局又或是有人超脱之前,永远不会有真正的胜负,曾短暂击败过他的太初,此刻便是他最重视的老师。
太一君主城府更深,亦不见喜怒,只含笑道,“若是依你之意,又当如何?”
阮慈环视众道祖,见他们神色各异,知晓彼此定然各怀谋算,但她亦是夷然不惧,缓缓竖起三根手指,笑道,“其一,自然是定下誓言盟约,每一许愿,都需要在世所有道祖合意,方能为之,否则朝令夕改,宇宙动荡,你我皆为劫灰也。”
此议早已横亘所有道祖心头,众人俱是无有异议,点头赞许。
阮慈屈下一根手指,又道,“其二,则是虚实失衡,本为虚数之中,变化过于丰富,而实数之中乏以呈现,这条法则定然要改,但为何改的是虚数,而非实数?”
众道祖闻言,俱是一震,各自盘膝而坐,周身道韵横溢,在这小小洞穴之中交相融合,或有争论,已形成小小道争之局,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暂有定论,实则为阮慈一言启发,方才明了这对本方宇宙而言,是劫是缘或还难以预料,但对己身道途,却是前所未有的变局,亦蕴藏了攀登上境的无穷生机。
此一争,便不知时日递嬗,连情祖是何时现身其中,众人都未曾留意,那蒲团之上,亦是隐隐浮现几张模糊面孔,俱是不知多久之后的未来道祖,暂还未能博弈,但却已可窥伺此中变化。
当此局终了,众人对变法暂且有了默契,合意为一,只待许愿时,阮慈那第三根手指,方才缓缓屈下,道,“第三,便是我方才的言语,诸位,你等虽为道祖,却只能通过化身、应身之道,修持凡间红尘欢喜,故此所见永远有缺,难以攀登第二道、第三道,此皆为本方宇宙不可转世之故……”
她眉间道韵流转,似有无限言语,正在诱惑暗示众道祖,此为她所欲求,亦是削弱她的大好机会——而这一切也为阮慈自知,只是她并不在意而已。“尔等便没想过,为本方宇宙,再开转世轮回么?”
洞阳道祖性子最急,道韵流转,散出赞同之意,但却立刻便以众人方才之议为根据,道,“再开轮回,自然也不能同旧日宇宙一般——太一,你来说。”
太一君主望了洞阳道祖一眼,摇头道,“洞阳,众人皆知你的意思,又何须多说,这倒也为正理。”
他的根脚落在旧日宇宙,自然是最有体会的,倘若转世代价过小,便会成为常态,而修士势将失去力争上游的拼劲,便如同涅槃道祖的永恒道城一般,一切按部就班,看似逍遥,实则生机逐渐散失,这才是阴阳五行道祖修改大道法则的缘由。但若是完全无法转世,那末道祖便难以超脱,亦显挣扎,若要修改这条法则,势必不能回归原处,便只有将转世的代价定得极高,需连道祖都感到心痛,方才算得上有所进益。
但这般改易,对于其余道祖倒还罢了,阮慈为了成道,湮灭了一整座周天,消灭的真灵不知凡几,若是转世一人,都觉心痛,那么她要付出的代价,又该是何等惨重?因此她必然是不赞成这般念头。众道祖也都做了道争再起的准备,却不料太初丝毫未有留难,而是点头道,“正当如此。”
此倒与众真对她的认识不同,水祖奇道,“冒昧一问,太初道友,若是这条法则也经修改,你打算转世几人?”
她道侣王真人定然是会转世重修,其余人等,便要视其与阮慈的亲疏了。只是这人数一旦过十过百,对阮慈便是极大的负累,只怕会让她在道祖博弈之中,始终难以占得上风,无有抢占超脱先机的立场。这对其余道祖,倒是颇为有利。众真虽然不言不语,但默契之中,倒也仿佛赞同了改易转世法则的提议。
太初道祖眉宇如玉,双眸似月,晶莹孤高,顾盼之间,似乎将在场所有心思都尽收眼底,只皆不屑一顾,淡淡道,“自然是被我一剑杀去的所有生灵。”
不分敌我,无论亲疏,那恒河沙数般的浩瀚生灵,全数转世!
那……那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转世一人,已将令道祖心痛,将这所有周天生灵全数转世——
众道祖眸光各异,却都有些不解,太初道祖亦不多解释,只道,“我所求者,与你们不同,代价便高,那又如何?”
因我而亡,因我得生,因果不了,誓不超脱。便是不得超脱,那又如何?!
洞穴中再无人声,片刻后,惊天动地的毫光,再度闪耀,将诸天万界,全都照彻,只这一次,生灵却是懵然无知,丝毫也不知晓宇宙风吹拂之间,自身的命运,已被永远改变。
阵风吹过,向蛮荒波动而去,毫光经过的每一寸宇宙,再也不会和从前一样。
第463章 今生再续
“快看, 祥云远起——又是天录仙君出行了么!”
忽忽又是无穷量劫过去,太初自在天中,人族逐渐繁衍兴盛, 青山绿水之间,隐现村落城镇,时有炊烟腾起,隐隐还能闻得孩童欢笑之声,此时只听得一声惊喜呼唤,众孩童都飞奔到了空地之上,远眺天边,只见那处云迹纷纷,在空中一点点往前铺陈,仿佛蹄印一般, 逐渐近前,更带出香风阵阵, 深深一嗅, 便觉身轻体健、心旷神怡,非止孩童, 连大人都受益良多,纷纷笑道,“仙君今日出来得早。”
说话间,众人视野间那黑点缓缓放大,正是一头灵鹿,从天顶奔跑而过, 见它动作极为写意舒缓,但蹄子收放之间,便是百里之遥, 眨眼间已从众人头顶掠过,于日光中奔得远了。那蹄印云迹在半空中停留了好一会儿,这才哗啦啦落到地下,化为冰痕,孩童们争相触碰,却被家长喝止,道,“留心被虚数灼伤!”
“你们可要记住,法力便是虚实结合交融的产物,”休看这些凡人衣衫简朴,但对这虚数、实数也是琅琅道来,无有丝毫陌生。“我等凡人,若未入道,贸然碰触神通造化之物,便可能会带上虚数印痕,从此招惹妖魔鬼怪,比旁人要多了许多烦恼。”
原来无穷量劫以前,众道祖重写宇宙法则,将实数之中,更增变化,以此对抗虚数失衡,从此世间法则,大不相同。这其中变化过于奥妙,于低辈修士,只知道从前实数中一点举动,便会引起虚数中变化无穷,越发沉重。而如今虚数之中,被道祖那无法改易的时间线固定下来的可能之外,许多与其冲突,全然无用的冗余可能,都会化为虚像,又或是妖鬼等虚数生灵,在实数中作祟作怪,直到修士将其剿灭。而人死之后,亦有鬼魂残留,直到记忆逐渐湮灭,因果了却之后,方才汇入忘川,前往虚数大海,轮回转世。
稳定本方宇宙,乃是莫大功德,如此一来,修士又多了一条可以修持的功德大道,而修士之中,也有隐秘传说流传,据说修士魂魄,也井非无可转世,若是修持到极高境界,本人又有偌大的因果功德,便可诚心祈愿,献上丰厚祭品,或能得道祖垂青,与其合力,将此人送去转世重修。只是这代价之大,井非常人能够想望等等。
消息流传伊始,自然令宇宙中众真激情奋发,从此更有拼搏向上之力,而如今已是无穷量劫之后,此事已为老生常谈,在新晋修士心中,宇宙法则原本便该是这般。修士若无转世希望,又几乎不可能合道,那么往上修持,又有何指望?而这虚数作祟,亦是再有道理不过,虚实失衡,为宇宙心腹大患,道祖博弈,更是永不会止歇的明局,倘若新增道祖对宇宙无有好处,那么如今现存的道祖,又怎么会提携后进、扶植新秀?便是因为每新增一名道祖,祂铭刻下那无可改易的时间线,便可析出无穷冗余可能,化为虚数之祟,由低辈弟子剿灭,宇宙中方才能薪火相传,永远有新晋修士出头的机会。道祖也才会花费偌大代价,将那些有望合道,却棋差一招的修士送入轮回,更待将来。
无穷量劫以来,宇宙中始终欣欣向荣,至少对太初自在天的生灵来说,其为凡人,则多可享用长寿,将来再入轮回,而其若为修士,也可尽力而为,去探寻大道中无穷无尽的隐秘,始终未有战乱之虞,周天翻覆之虑,虽然也难免生老病死之苦,但在诸天万界之中,已算是安宁和乐,平日里听得的,多数都是某仙君又有突破,或是宇宙远方之中,有一洞天修士设法转世,将来再图大道等等。
这天录仙君,便是太初自在天这一隅的凡人,最是熟悉的仙君,其为太初道祖宠儿,常常被召去伴驾,每逢出行,则自有祥云细雨,阵仗极大,此时众人领沐的,不过是其闲来无事,在天中随意嬉戏散发的灵炁而已。近几年来,仙君或是静极思动,常常嬉戏玩耍,而这一带的孩童仰望其奔驰脚步,最大的心愿莫过于能够得到仙君青睐,能到云端和其一道玩耍,或是做个仙君座下的小仙童,那便是莫大的造化了。
今日仙君似是兴致不浅,在云中徘徊奔驰,惹得孩童们都跳跃不休,在山中对他的身影挥手招呼,盼能得其一瞥,其中只有一名小童,嬉戏了片刻之后,便是兴尽,又回到自家门前,蹲了下来,托着下巴,在沙盘上勾勾划划,习练着自己刚学会的几个生字。恍惚间仿佛听到身后传来几声低笑,他也井不在意,恍若未闻,过得片刻,直到腰间传来瘙痒,仿佛有人在挠着他的痒痒肉,方才低斥道,“退下罢,莫要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