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7)
段家主母来了,亲自给段钰住持亲事,同样,真正的段家大小姐段翎也来了。段翎与段钰的英气不同,闺阁中的小姐端雅致,举手投足便可见心性几何。
成亲当日,段钰去迎亲,段翎在府里招呼客人,秦棠溪入府,她款款而来。
论相貌,段翎随其母,温雅如玉,然秦棠溪对她并无好感。
因为她瞧不起皇帝。
随秦棠溪而来的还有皇帝,皇帝穿了一身樱草色小袄,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跟前,发髻上只一对兔毛玲珑如意簪,整个人瞧着喜气洋洋,并无往日为帝的凌冽之气。
段翎不识,只当做是寻常女儿家,令人去招待。
明姝坐在厅内,随手拿了点心来吃,瞧着段翎左右逢源,逗得内眷们眉开眼笑。
秦棠溪睨着她同明姝道:你觉得她如何?
小气、做作,不喜欢。
秦棠溪依旧笑了,拍拍她脑袋:人家可是先瞧不起你的,当日太后若以后位相聘,指不定人家就入京了。
小皇帝看着并无甚威严,并州瞧不起也在情理之中,经撤藩一事后,地方官吏不管再糊弄她了。
凡事循序而进,徐徐图之,才是正道。
明姝大咧咧地吃点心,晃了晃脑袋,道:她为后,你去哪里?你做贵妃?
秦棠溪一噎,揪揪她耳朵,也不再同她说话了。
真不会说话。
厅内的客人越来越多,不少人都朝着秦棠溪这里走,言辞间多有恭谨,接着,她们看到了皇帝打扮成的小姑娘,想要行礼,却被皇帝一眼扫过,讷讷地停了下来。
婚礼是在黄昏,日落西山之际,段钰引着新妇入门。英气的女儿家,如沐春风。
宾客亦觉得段家姑娘不错,一文一武,长姐端庄大气,幼妹英姿飒爽。
听着众人的夸奖,秦棠溪点醒明姝:你可知后宅里的门道?
明姝摇首,有何门道?
不知道就等着吧。秦棠溪不再言明。
明姝好奇,耳畔传来不少妇人对段家大姑娘的夸赞,夸她相貌好又夸她满腹诗书,利益周到,最后夸成了花。
从头至尾,都不见她们夸赞段钰。
明姝纳闷,平日她与朝臣打交道,知晓他们心中所想,面对这些不走常路的妇人们,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阿姐,论品阶论能力,应该是段钰在前。
段钰的位置多高,段翎的位置就会更高。段翎志不在贵妃位,那你可知,还有什么位置可让她惦记?秦棠溪唇角勾了勾,目光罕见地露出几分厌恶。
明姝摇首,后位吗?
这个答案显然是不对的,明姝没有想通,见到阿姐眼中的光色后,识趣地闭嘴不再问。
行礼后,众人跟着去洞房玩笑,段翎在外间招呼宾客,每走一处,就会引来旁人的夸赞。宾客多又杂,不少小郎君亦在偷窥,而段翎并不在意,笑意端庄,美貌倾城。
洞房闹过,段钰英气勃勃地出来给宾客敬酒,见到皇帝后抱着酒壶就过来了,皇帝拉着她坐下,说说、你是怎么勾搭秦相的孙女?
当日她要立后,秦相将这位姑娘藏在府里,礼部尚书都没有得到姑娘的画像。
秦相为人,老奸巨猾。
段钰悄悄告诉她:我给她说打仗的事情。
明姝诧异:不是生米煮成熟饭?
段钰嗤笑:那是小人行径。我同她说,并州精兵强武,以战止战,我是如何击破藩王的包围圈,杀至府内,活捉大魏的王爷。
闺阁女儿家都喜欢英雄,段钰有雄心,战功赫赫,秦家姑娘听闻她的事迹,想不动心都难。
明姝听得咋舌,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明日去宫内谢恩,朕要瞧瞧秦家姑娘的相貌。
段钰高兴地应了。
散席后,段钰醉醺醺地将皇帝送到府门口,搭在她的肩膀悄悄说了一句话,皇帝皱眉,没有再言,同秦棠溪一道回宫。
转回程的段钰在院子角门见到长姐,她猛地一激灵,酒意散去大半,长姐。
段翎笑意温婉,秦大人身侧的女子是谁,你怎地那般恭谨。
段钰老实道:那是陛下。
段翎拧眉,几息后就舒展眉头,问庶妹:你同陛下感情深厚?
段钰摇首不认,段翎看了她一眼,没有再问,转而说道:注意你的分寸。
庶出的妹妹有今日的功绩,于她而言,也不算坏事。
段钰心中不喜,但对方是长姐,她也就认了,目送人离开,自己兴冲冲地找媳妇。
洞房花烛夜后,满心欢喜地入宫给皇帝谢恩。
秦家姑娘秦星晚也是一副含羞之色,皇帝见后,赏赐了些东西,段钰喜滋滋地接下,拍胸与皇帝保重,她必会帮助陛下立后。
秦星晚纳闷,皇帝立后与这色胚有什么干系?
回府后,她少不得问了一句,色胚悄悄地告诉她,陛下喜欢秦大人。
秦星晚问她:哪位秦大人?秦是大姓,洛阳城内的勋贵有一半都姓秦。
段钰偷偷道:前长公主。
秦星晚大吃一惊,这、这这了半天,说不出一字来。
到底是祖父是秦相,她很快就镇定下来,言笑晏晏道:喜欢便喜欢,你当把握住分寸。
这句分寸可与昨夜不同,温声细语听得段钰心中舒服极了,当即就抱起媳妇往屋里走。秦星晚不肯,放下我。
段钰不听,重复昨夜的事情。
事后,秦星晚给祖父递了一封信。
没过几日,秦相登上秦府的门第。
消息传到了太极殿,明姝笑了笑,文青好奇:陛下为何笑了?
明姝招呼他近前,低声说:朕要立后了。
文青算是聪慧之人,闻言还是不解,小皇帝却露出神秘的神色,他只得作罢。
过了两日,秦相上奏,立秦棠溪为后。
满朝震惊,御史台以血脉为由反对,奏疏写了之后片刻就被撕毁,秦棠溪并非长公主。
又拟有违祖制,写后想起德宗陛下立小皇后,奏疏再度被撕毁。
一时间,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翌日,朝臣并无人反对,风平浪静。
皇帝在太极殿内干等了半日,无人来请命反对,她同文青嘀咕:好像哪里不对劲?
文青笑道:陛下筹谋得好,大人又离京多日,不问朝政,不干预朝政,藩王刚撤,营中士气大振,这个时候他们都聪明着呢。
小皇帝为此事计划多年,提拔并州、提拔段钰不说,康平县主又在内领着皇族人,他们向来以章安大长公主为先。
章安大长公主附议的奏疏都已送到太极殿,实在想不明白该有什么人来反对。
明姝等了一日后,策马去了秦府。
冬日凛冽,秦棠溪亦没有出门,在府内赏梅花,而安太妃在当日身世曝光之际就搬离的府邸。
偌大的府邸仅秦棠溪一人。
门人引着明姝入内,到了内院后,秦棠溪坐在廊下,迎着寒风,身姿挺拔,明姝快速走过去关切道:你可冷?
说罢就要脱下抵御寒风的大氅,秦棠溪按住她的双手,引着她坐下,自己肩背松懈下来。
那日秦相来府,他愿意提出立后,我必须在他死后照顾他的儿孙。
他跟随我多年,当年是你父亲令他助我,如今他身子不好,想以此作为交换。
我答应了,陛下
秦棠溪欲言又止,转首凝望少女粉妍的面容,我今日在等太极殿的消息,等着朝臣反对,等到现在,却是你来了。
当初那么复杂的事情,今日却做得尤为简单。
这个时候她很清醒,脑袋就被冰水浇过一般,不敢出门等着,就在这里静静坐着。
数日来,她做过噩梦,梦到群臣反对,梦到洛阳城变,双眼睁开,明姝安然地躺在她的身侧。
什么都没有发生。
明姝握住她的手,同她保证:等过些时日,你就可以回到霍家,以霍家女的名义站在宫阙中。
秦棠溪神色微动,反握住明姝的手,眉头展开,眼内闪着温柔:今日他们尚且反应不过来,明日醒来,必会有由头。
等着。明姝霸气,依靠着阿姐的肩膀,想起过往就觉得开心,抱着她的肩膀,阿姐,你想要什么样的嫁衣。
嗯秦棠溪沉吟,明姝急得晃晃她的肩膀:你说,我让人去做,定会教你成为天下最好看的。
秦棠溪按住她的肩膀,我要你、要你亲手做的。
明姝:太难为人了。
她立即反驳道:换一个换一个,我绣嫁衣,你一辈子都别想成亲了,不对,下辈子都指望不上。
秦棠溪不说话,仰望浮云。
第118章 搬家
翌日,果有朝臣递上奏疏反对,理由是秦棠溪身份不明。
长公主的荣耀早就成为过去,如今的身份,虽说尊贵可到底是有些尴尬的,更别提洛阳城内不缺尊贵的主子。
奏疏上来后,皇帝压着不动,接着朝臣纷纷出动,围绕着这点纷纷开腔,奏疏漫天飞进太极殿。
皇帝娶妻,并非是小事,是国家大事,朝臣是可以参与的。今上是小皇帝,后宫是最干净的,与当年的德宗陛下相比,亦有相似之处。
朝臣有理,奏疏就像不要钱似的递上去,文青亲自去分类,发现都是些平日里不得重用的人。
重臣、权臣,以及皇室都没有露面,这么一来,小虾米罢了,旋即不去搭理。
到了腊八这日,皇帝去秦府喝腊八粥。
秦府如旧,没有什么变化,皇帝到后,婢女引至后院厨房。
秦棠溪亲自在熬腊八粥,除去外袍,袖口扎了起来,站在灶台前煞有其事,明姝忽而笑了,打趣道:今日好像没有太阳。
没有太阳就不存在太阳从东边出来。
粥熬了一个多时辰,香气扑鼻,秦棠溪正在品尝,见她来了,顺手盛了一小碗给她。
腊八粥是七宝五味粥,各种米与干果熬制的,是腊八节这日的习俗。
秦棠溪昨日就同明姝说了,叫她今日过来喝粥。今日来了,可明姝不大想喝,碗内极为浑浊,瞧着不知是什么。
我不尝了,带你出去喝。
我都熬好了,你跑甚。秦棠溪不肯,将碗递至她的手中。
明姝感觉头皮发麻,唇角抵着牙关,微微发酸,阿姐,你厨艺不好,就不要勉强了,吃坏了肚子就不好了。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初次来到厨房熬制的粥水,她是不敢喝的,就像多年前她自己做的一道点心,蜜糖与油水放多了,甜腻齁人,别说吃了,光是闻一闻都觉得要吐了。
阿姐才智好,但对于厨艺还是免了,不由分说,她将人拉出厨房,快速令文青去望江楼订一雅间。
这才免了自己的灾祸。
望江楼今日大量供应腊八粥,色香味俱全,进门就闻到香气。
秦棠溪犯起了嘀咕,为何她熬制的粥水就没有香气呢?
不想临到今日竟糊涂了一回,跑堂送来腊八粥,她先尝了尝,觉得香气浓郁,干果入口即化。
她先试了,半刻后,才给明姝盛了一碗,明姝高兴地吃了几口,道:何苦为难自己,有这功夫,不如去帮我批阅奏疏。
撤藩以后,留有许多问题,并不是所有的藩王都撤了,如今只撤了并州一地,高宗陛下有好几个儿子,儿子下面有很多孙子,到了这一辈,子孙成群,光是每年给的俸禄都不少的银子。
皇帝愈发吝啬,想撤藩后就不用给银子了。
福州一带花费的银子不少,乌斯也是销金窟,她这个皇帝为银子愈发着急,幸好后宫无甚支出,不然更加难了。
明姝知道节俭,但是立后一事不能节俭,这些时日以来她算了一回账,苦了谁人都成,阿姐不成。
这么一算计,就觉得银子不够了。
吃过腊八粥后,两人沿着街面走了一阵,路上行人不多,冬日本就寒冷,寒风刺骨,不如家里暖和。
两人手牵着手,天空飘下雪花,仰头看去,密密集集,雪落在发上、落在肩头,白了发,湿了衣襟。
雪下了两日,待雪停,天地一色。
天开晴这日,秦棠溪去寺内小住。
近日来她常有梦魇,梦到暖阁的那具白骨爬了起来,坐在她的榻沿,不言不语。
梦多了,难免有些浮躁。
当年的旧事早就澄清,楚襄王一脉恢复本姓,有子延续香火,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然而她没有回去,无名姓,或许成了她的心病。
那具白骨是她心中映射,是她自己的缘故,不能怨恨旁人来吓她。
住持来找她,笑着说话:戾气散了,多了几分平和。
不争不抢不算计,自然就没有什么戾气。秦棠溪问他:可还记得几年前的小姑娘?
你说那位身上阴气过重的姑娘?住持略有所思。
秦棠溪追问:帝王气息会压制阴气?
住持一愣,似有这么一回事。
他神色不对,秦棠溪也不再问,如今的明姝早非从前,阴气与帝王气息也没有什么可再讨论之处,她回到住处,婢女来报安太妃来了。
去见了住持。
安太妃来得有些巧合,秦棠溪想了想,折转回去。
安太妃与住持是老相识,两人在禅房内坐下,住持客气地煮茶,香烟袅袅下他说起方才的事情,殿下问我,我显些露馅了。
世间哪有什么阴气,不过是随口说的。安太妃嘱咐他这么说,想激起秦棠溪心中的斗志,不想过去这么多年,她竟还来询问。
安太妃睨他:露馅也无妨。小姑娘都成了皇帝还怕什么。
两人又说了些话,安太妃这才起身离开,一推门,女儿站在跟前。
秦棠溪衣襟不如往日华丽,素衣长裙,发髻也无金钗步摇,瞧着失去了几分往日的霸气,多了些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