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6)
少年速度很快,像是弹跳一般地从地上狼狈爬起。他半支起身体,那双眼睛却已经率先望了过来。深色的,狼一般的眼。看到薛慈的时候,却微微恍惚了一下。他露出了一种相当难以言喻的神情,然后变成了深深的提防,又或者警惕,像是在衡量着某件物品的价值一般,冷冷的注视着薛慈。
而薛慈也在那瞬间确认了他的身份。
虽然状况差别实在大得有些离奇,但少年相貌相比起前世并无什么变化,身高也相差无几。只是更清瘦许多,外表上要狼狈许多。
前世的定制装束,名表名车,在这时却变成了洗的发白的蓝色衬衫,再普通不过的牛仔裤。连脚下踩着的球鞋,都因无数次洗刷而显得有些发黄。
他剪了利落却普通的短发,脸上除了淤青还有灰尘。
没了前世的自信从容,谈吐不凡,只是冷冷盯着薛慈,不发一言。
第50章 私生
薛慈低敛着眸。
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注视着少年,又与他目光相触。
前世发生过同样的状况。
只不过那时更狼狈的是薛慈。他大肆换血公司岗位,裁剪不少尸位素餐者,许多人虽只敢在薛大少爷面前诉苦流泪,但也有不忌惮薛正景威严,跑到薛总眼前状告他罪行的。
薛慈心中恼怒亦慌张,也紧随其后,试图向薛父解释
不过他们都太过自以为是了。这样的琐事还远不到让薛正景为之忧心的程度。
告状者被不胜其烦的薛正景赶了出去,薛慈的待遇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被隔在办公室门外,略微难堪地站着,心下虽松懈一口气,却有更多茫然无措涌上来。
虽然从年幼起,薛父的态度对他都是如此。放任自流,不屑多费一分心神,就连斥责批评都十分稀少。但哪怕到今日,薛慈依旧无法平静接受这样像对陌生人一般的态度。
告状者被赶出了公司,薛慈作为薛小少爷,还留存了一分薄面,至少那些秘书相当客气,只是恭敬将他请出,也没有一定要盯着薛慈走出公司大门。
而在薛慈踌躇时刻,办公室内部的门被打开。
薛父走了出来,穿着一身烟灰色西装,他微微侧过头偏向一旁,像在注视什么,或是和什么人说着话,格外俊美深刻的五官甚至微微含带着一些满意的弧度。
薛慈少能见到薛父这样温和的时刻。这或许说明父亲今日心情并没有因为他变得更加糟糕。薛慈犹豫着向前跨出一步,借着交错的角度,终于看见薛父身侧站着的少年。
少年白衣白裤,精心修饰过的外型显得异常清爽俊朗。他含笑站在薛正景身侧,不时低头回答着什么,从薛父的表情来看,两人的对话应当十分愉快。
薛慈在那瞬间停住脚步。
其实对少年身份的猜测有诸多可能,某位世家的小公子,朋友的儿子,再不济也是位年轻的、跟在薛正景身边学习的学生。但面对和薛父长相并不如何相似的少年,薛慈却在瞬间腾飞出了一种抵触与警惕,并在瞬间得出了最接近事实的某种猜测
少年也看见了薛慈。
面对薛小少爷,他投过来的目光熟稔平和,那副模样简直像是早就知道薛慈的存在,或是和他见过很多面一样。
薛正景也终于注意到了自己小儿子就守在一旁。他冰冷的视线覆盖在薛慈身上,像是某种审视一般,但只平淡打量一眼,又很快挪开。
他的人之所以没有立即离开,是因为他身旁的少年停了下来,对薛慈露出相当友好温和的笑容,简直就似破开阴翳的一束希光,让人生不出任何抵触欲望。
除了站在他对面的薛慈。
薛慈?他含笑喊着薛慈的名字,那简单两个字像被他无限玩味在唇齿之间般,叫得无比轻柔,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薛未悬。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薛未悬,他父亲在外的第三个儿子。薛慈对他的存在是难以抑止的愤怒不解,又或者是嫉妒于哪怕是私生子都得到了比他更多的关注与照料,与薛未悬见面时的强烈屈辱感甚至一直保留了下来。
薛慈与他的几次会面接触都极不愉快,薛慈心有芥蒂,从此刻意不关注和薛未悬相关的任何讯息。反正这位私生子到底没被认回薛家,他也大可自欺欺人到那天到来为止。
要不是薛浮将薛未悬带回家,不顾忌地被薛慈听到了某些话,薛慈甚至都不会再想起他的存在。
最后争执一场的结果,也不过是薛慈搬出薛家,刚好给这位新来的少爷腾了位置。
或许等他死后,薛未悬更可以成为名正言顺的小少爷了。
薛慈重活以来,也从未关注过这位三少爷的讯息。
但他也无比清楚对方的存在。
只是薛慈以为自己见到薛未悬时,或许会重燃当年无措愤懑,但事实上他如今亲眼再见,心中却毫无波澜。
又或许是现在的薛未悬太显得狼狈了。薛慈就算有情绪起伏也全集中在,薛未悬怎么成了如今这幅模样上。
难道是现在的他,还没能被薛家所知?
前世薛慈第一次见到薛未悬时,已经毕业进入公司,是现在时间节点的四年后。
而未被薛家所承认的薛未悬,便是现在满身反骨的模样。
这样看来,他能变成四年后的样子,不知是在成长期中脱胎换骨,还是归功于某位薛家人的悉心教导了。
两人对视的时间太长,身边众人都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大气不敢喘。而那固执要和薛慈对峙到底的、拥有狼崽一般眼的少年,也终于率先一步挪开眼,嘴上却是不客气地骂骂咧咧道:你他妈看什么看
这句话一出来,张秘脸都白了一层,出口训斥他:你还敢对小少爷口出狂言!说这些污言秽语!
要不是顾忌薛慈还在一旁,张秘看上去很有冲上去动手的迹象。
薛未悬怔了一下,念起他话里称谓,小少爷
张秘脸色更难看了。
薛慈平静瞥了旁边的秘书一眼。张秘自知失言地退开一步,便听他们的小少爷发了话。
你叫什么?
薛慈当然清楚薛未悬的姓名,只是现在的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薛未悬紧盯着他,突然露出那种无所谓的放浪神色来:齐未悬。
这有点在薛慈预料之外。
现在的薛未悬大概是还跟着母亲姓,薛姓是后面改的。薛慈正这么想时,又看见眼前人露出一个有些恶意的笑容来:当然,你叫我薛未悬,也是可以的。
这下不仅张秘,其他稍微知道些机要的人员脸上都尽失血色。恨不得自己立即聋哑,或是从一开始就不站在这里。反正接下来的话,他们是最好一个字也别听见。
出现这种意外,他们已经想好要如何面对薛总甚至是更上面的那位的怒火了。
没能看见薛慈脸色大变的模样,薛未悬颇觉得无趣,但是也没有再挑衅,而是开始了正经事。
小少爷?你是薛家的少爷对吧。我还不知道,薛浮原来有个弟弟。
薛慈对他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丝毫未发觉其中泄露的一点恶意。
既然你也是薛家人,那就简单了。薛未悬敞亮着说道:借我点钱。
现在张秘真的要克制不住去捂他的嘴了,但还是没能阻止他接下来的话。
反正我们是同个老子,半个兄弟,我向你借点钱,不过分吧?
薛慈那瞬间沉默了一下。才道:你向我借钱?
薛未悬没想到薛慈先不是质疑同个老子,半个兄弟这句话,而是重点在钱上,不免有些紧张地提起耳朵。
怎么,不能吗?薛未悬还是那样强硬的姿态,除去他微微瞥开的眼,看不出一点心虚意味。
我以后会还你。薛未悬说道。
薛慈当然不怀疑,以后的薛未悬能付出这笔代价。
他只是突然想到,到时候的薛未悬会不会后悔,自己在竞争者眼前露了怯。
你要多少钱?薛慈说。
旁边的张秘欲言又止。虽然他不知道薛小少爷为何还没有发怒,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薛未悬就这样哄骗钱财得手。不禁低声在薛慈耳旁道:这就是个贪得无厌的豺狼,已经来向薛总要过几次钱还不罢休。小少爷,你不能被他缠上了
要了几次,大哥都给了?薛慈很平淡地道,看来身份上是没有问题了。
张秘一下闭上了嘴。
而薛未悬抬头打量面前的薛小少爷。
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衣物装束,气质高傲冷淡,满是被教养得很好而不知世事险恶的高贵气势。估计也就是个没步入社会的学生,是最好哄骗的对象。薛未悬这么想着,但是准备狮子大开口的价钱又往下压了一压:二十五万吧。
我当然不是看他一个学生,哪怕是薛家的小少爷,身上恐怕也没什么钱才这么心慈手软。
薛未悬想。
只是总不能开个高价,一下子把人傻钱多的小少爷吓跑了。
五万对薛氏的小少爷而言,当然算不上什么。但张秘却更觉得忧愁起来,只怕薛未悬胃口太大,而五万只是一个试探的开始。
薛慈果然点了头。
五万给你。没等薛未悬高兴起来,薛慈紧盯着他,黑沉的睫羽轻轻垂敛下,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薛未悬犹豫了一下,他看着薛慈,觉得眼前这小少爷不像个白皮黑馅的,还是谨慎地道:卖器官不行。
不是。
好。薛未悬爽快地说。能得五万块,不管是一件事还是十件事,都是他赚。
薛慈给他转了五万过去,薛未悬打开自己二手收来的旧手机,打开软件转了半天才进去,查收到账户上的钱,才一气把手机塞进兜里。
薛未悬想到,薛家果然很有钱,这么个小少爷拿个几万块眼都不眨。
他积极地问道:什么事?
第51章 沾惹一身腥
餐厅内部十分安静,在客人的示意下,乐声也一并停止。侍者上来为他添了一盏薄荷茶,又微笑着退开。薛未悬有点不太适应地将手拢在那半透明玉石色杯盏上,只觉得里面的沁凉都透到了指尖上,惊的他脑门上青筋都在跳。
从这个角度看去,能见窗外正在转圈的风车,和喷泉激打而下,被亮如白昼的灯光照射出的七彩弧光。
薛未悬从来没来过这么高级的大概是餐厅。
哪怕薛慈给他提供了一身面料十分柔软、制式剪裁看上去都充满了昂贵代价的衣服,他还略微打理了一下头发和脸上的青红伤口;薛未悬还是觉得那些餐厅的高级侍者看过来的目光都有着惊诧,像是在窃窃私语着怎么会有他这种小混混出现在这种地方。
只是偶尔落过来的视线,都让薛未悬如坐针毡,觉得里面透着非议。
他到底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像他和对面的薛小少爷一样。
薛慈在他对面,低垂着眼看着餐单。那本菜单连外皮都是让薛未悬看的头晕目眩的外文,想必里面那些连成笔画的单词,他也是一个字都看不懂的。
薛小少爷依旧戴着口罩,薛未悬望过去的目光忍不住的凝聚在他苍白如玉石的皮肤,还有那卷卷翘翘的眼睫上。
好长。
薛未悬会感慨,他一个男人的眼睫,长这么长干嘛。
过了大概没几分钟,薛慈看了一眼天色,突然开口问他:你要点些什么?
薛未悬想也没想地拒绝:我不饿。
他又不认得菜单上的字,总不想再出糗。更何况。他也不是真的来吃饭的,要是薛慈让他付钱,薛未悬很怀疑自己兜里的钱足不足够支付这一顿饭下来的费用。
薛慈没再说什么。
他也不饿。
面前是同样的冰薄荷茶,半透明的玉石杯子,底部积着碎冰块,杯檐还缀着一点清新的小叶片。薛慈用细长银勺伸进去微微搅拌,发出清冽的碰撞声响。薛未悬的眼睛微微上挑,有点惊讶这小少爷怎么喝个薄荷水的姿态都显得这么
薛未悬把好看那两个字的评价划掉。
嘟囔说,怪做作的。
薛慈将口罩摘下来了,玉石杯子的边檐抵着唇部,他抿了一口,嘴中也充斥着那股清新香味。
薛未悬先前一直没在意这位小少爷还遮挡着脸,反正他猜测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当然要保护好自己,不能把信息随便泄露出去,他也就不介意这点怪癖了。不过薛慈摘下口罩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看了过来。
瞥这一眼,便微微怔住了。
薛慈和他的父亲半点不相像,却是另一种更夺人秾艷的样貌,好看的让薛未悬的动作都微僵了僵,那双眼睛在紧盯着薛慈一段时间后,才颤抖地往下滚着合上。
果然是好看的不像话。他想。
能生出这样相貌的小少爷的母亲,想必也是一名极为艳丽漂亮,或许还端庄出色的大美人。
薛未悬又想到自己的母亲,微微抿上唇,神色冷淡了些许。
他开始显得有点不耐烦起来。
其实那些侍者并没有如何打量他。毕竟光是坐着不开口的话,薛未悬先前的姿态十分端正,背脊挺直得近乎僵硬,他外表又还算能骗人,乍一眼看过去也像是某位世家公子。
但薛未悬现在显得不耐烦起来,索性往后一躺,座椅被他用脚推出一段距离,发出吱呀的噪音来,也是那些侍者们十分克制,才没有望过来。薛未悬就这样半躺在座椅上,半翘着腿,有点吊儿郎当地说:这也太久了,他怎么还不过来?
这副模样,更流露出了一点他混迹在市井街头的气息,就算是身上的衣装再唬人,也藏不住他本身性格上的痞气了。
薛慈抬头看他一眼。
不要翘椅子,会摔跤。
薛未悬微微一顿。
薛小少爷又垂下了眼,搅拌着杯中的薄荷茶,继续平静无波地说,不要躺着翘腿,不礼貌。
薛未悬身上感觉更僵硬了一些。
他并没有回薛慈的话,只是过了一会,自己又悄悄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