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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女人的名字叫诱惑

    毫不夸张地说,在这个严寒的天气里,青云河治理工地仍然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看起来一片沸腾的景象。田震正陪着县里来的电力工程师进行现场规划,肖大嘴从远处赶来了。
    肖大嘴可真是个肖大嘴啊,也不管人前人后,老远就朝田震喊道:“人我给领来了,二百五十个,不多也不少。”
    “很好嘛,我们的史社长说到做到啊。”
    可肖大嘴顺着田震的话说道:“好,好什么!五十个女的。”
    田震又挑了肖大嘴一眼:“哎,你这就不对了,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嘛。不论男女,只要是劳力就行。”
    唱高调不是田震的长项,所以他学起来味道不太地道,惹得旁边的电力工程师嘿嘿笑了起来。
    快到跟前时,肖大嘴又斜视着田震说:“你先别唱高调,人家还给你配送了一百个老爷呢。”
    “老爷?”
    “四五十岁的劳力。”肖大嘴解释道。“史社长说了,工地不愿意,就换一百个女劳力,什么玩意!”
    既然这样,田震也没办法,他对肖大嘴说:“别发牢骚了,赶快把新来的民夫安排好了。”
    肖大嘴在转身时,突然停住了:“田主任,还有一件事,谭书记来电话了,问啥时候把化肥给他们送去,人家的一百个石匠可都安排好了。”
    这是存在田震心里的一味苦药,化肥已经送给了史祖军,怎么答复谭永吉呢?
    他极其烦躁地朝肖大嘴挥挥手:“你去吧,谭永吉那里有我呢!”
    当天下午,肖大嘴正在给新来的民夫讲解注意事项,通信员小丁跑来叫他:“肖主任,田主任叫你呢。”
    肖大嘴赶到了田震的帐篷,田震抓起桌子上的一个军用挎包说道:“走,跟我去趟南流公社。”
    肖大嘴耸耸肩,惶怯地说:“我可不敢去,欠人家账呢。”
    “胆小鬼!这里,有他喜欢的东西哩。”田震恣肆地晃着挎包。
    肖大嘴听到了哗啦啦的声音,却不知道里头装的是啥。
    快天黑时,田震和肖大嘴骑车进了南流公社大院。知道他俩要来,谭永吉及时迎出了办公室。
    “田大主任,噢,肖大人,你们太不够意思了,一百个石匠我都整装待发了,你们无声无息了,化肥呢?”
    田震下了车,从车把上摘下了挎包,对谭永吉说:“急什么你,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呢。”
    支好车子,他又问谭永吉:“酒备好了吗?”
    谭永吉知道田震鬼点子多,在办公室门前掐着腰,仰着脑袋滑稽地唱道:“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迎接他的有猎枪!”唱到最后,他的手指向了田震。
    谭永吉将他俩刚领进办公室,便迫不及待地问田震:“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了!”
    田震却找了个椅子,一腚坐下后,说:“茶,上好茶!”
    谭永吉看了他一眼,只得听从他的安排。
    接过了茶杯,田震这才不紧不慢摸出了挎包里的算盘。谭永吉一看是个灰不溜秋的算盘,肚里的心火噌噌地冒了起来。
    “姓田的,你敢耍弄我!”
    “谭永吉同志,情况不明,你怎么随便下结论!”田震正经八百地对视着谭永吉。
    “好,你说,你说。”
    在谭永吉催促下,田震“啪啪”将算珠归零,然后抬头问谭永吉:“谭同志,请问十吨氮肥多少钱?”
    无奈,谭永吉也只好被动地口算开了:“一毛二一斤,二万斤二千四百元。”
    “好,请记住,氮肥的价值二千四百元。”田震将这个数字打在了算盘的左边,然后他又抬头问:“你们公社是不是建了一百个泵房?”
    谭永吉扫了肖大嘴一眼,点头道:“对啊,我跟肖副主任说的,正在兴建。”
    田震拨着算珠说:“水泵是个懒老婆,没有动力机器不会转动,一百台水泵,至少需要配备一百个柴油发动机,一台柴油机一千五百元,一百台需要十五万元,你这笔钱哪里来?”
    说到这茬,谭永吉禁不住叹了一口气:“唉,我正在为这事犯愁呢!公社最多凑五万元,各大队筹集,也不过三五万元,缺口很大啊。”
    “我来帮你解决!”田震的口气很硬,不像开玩笑。
    “你怎么帮我解决?”谭永吉不太相信。
    “你看这样,”田震把算盘一推,直面谭永吉说道,“我将水利发电机组提高到二十万千瓦,这样,不但满足了我们公社的生产、生活用电,也能满足你们公社的用电需要,泵房送电到位,动力基本没有成本。”
    谭永吉略略低头,挑眼睛看着田震:“这块肥肉不会白送吧?”
    “我没有额外条件,就需要你们一百个石匠。”
    谭永吉扬起头,望着房顶琢磨开来了。思想也已开窍的肖大嘴对谭永吉说:“行啊,谭书记,出一百个石匠,省十五万元,合算呀。”
    “一年合算,两年、三年呢?你们的工程,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吧?”
    田震精明的眼珠迅速转着,说:“你们的泵房也不是用一年、两年吧?”
    谭永吉拿起田震的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阵,然后对两位客人说:“我得开党委会。出夫就要出补贴,出钱、出粮都行,但公社没这个能力,让大队摊派,那要一一做工作。”
    由于他觉得以民夫换电力有账可算,为了保住这桩生意,他又安慰外来的客人说:“你们不要着急,要体谅我们的难处。”
    田震冲着谭永吉挤挤眼睛,随口说道:“你也要考虑我们的难处啊,这么晚了,还饿着肚子呢。”
    谭永吉如梦方醒,起身说道:“对,先解决肚子的难处,走,上食堂!”
    石匠到了位,工程的进度也随之加快了。按照计划,整个治河工程三年完成,可田震在心里藏着一本美滋滋的小账,这就是提前半年结束工期,让沿河群众尽早受益,实现他们梦寐以求的“馒头梦”。不料,他的如意算盘正在心里“啪啪”地响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农业学大寨运动却冲击了他。南流公社地形特殊,山地、丘陵和平原各三分之一,很适合修建大寨式的梯田,于是县委张部长来蹲点,发誓要打造一个“大寨化的公社”,在他的筹划下,各大队都制定了修造“大寨田”的计划,这样善于垒石头、造梯田的石匠就成了香饽饽,在学大寨任务的重压之下,各大队都在召唤参加治河工程的石匠,弄得工地上的石匠人心浮动,有的甚至不经批准就溜回了自己的家园,眼看工程受到了影响,田震和肖大嘴急忙去找谭永吉,可谭永吉也不好表态,因为张部长在上头压着,一股脑地朝“大寨田”使劲。这样,田震和肖大嘴又硬着头皮来找张部长。在南流公社的客室里,田震和肖大嘴见到了张部长,但田震并不说话,只是用眼睛不停地端详张部长的两只手,张部长知道田震故事多,指着他,却对肖大嘴说:“你看他,又在搞啥鬼名堂。”
    “哪里哪里,”田震笑着说。“张部长,有人说你这两只手不一样,我看不是,一般大小,一般富态。”
    “这话从何而来?”张部长眯着眼,问田震。
    田震扫了肖大嘴一眼,对张部长说:“你看是这样,治河工程、农业学大寨,都归你分管,有人说你有所偏向,一只手紧,一只手松,我看不会。你是受党教育多年的老干部,思想觉悟、工作水平,那不是一般的,对待党的工作,一视同仁,绝不会有轻有重。”
    听到田震在拼命给自己戴高帽,张部长不为所动地说:“党的工作,是应当认真对待,但是工作也是分轻重缓急的嘛。”
    “是啊,”田震又顺着他的思路辩解道,“如果工作的性质不一样,应当分门别类,可是,农业学大寨,修造‘大寨田’的要点在哪里?治山治水啊,垒筑梯田干什么,为了保水啊,所以,治理青云河,就是最大的学大寨行动!”
    张部长隐秘地咧咧嘴角,对田震说:“行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的意图我也知道,那些石匠,在哪儿也是干社会主义,我没有倾向性。”
    “可是,可是有些大队背后搞动作啊,你想想,自己大队呼叫,石匠们能挡住吗?”
    张部长品味着田震的话,做出了最后裁定:“我看这样吧,你们,还有各大队,都是学大寨,任务光荣而又艰巨,在石匠短缺的情况下,一定要发扬风格,公平竞争。石匠愿意在哪里干,要尊重本人的意见,不要采取不正当的手段,更不要物质利诱,层层加码,损害国家和集体的利益。谁要是违背原则,组织上将严肃处理。”
    怕田震存在疑虑,张部长又强调指出:“我跟你们在这里强调了,还有跟南流公社强调,你们就放心回去吧。”
    下午返回时,田震展露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可肖大嘴却顾虑重重,他公然提出了一个问题:“田主任,不对劲啊,张部长虽然让石匠自主选择,可是大队是他们的娘家啊,没有更吸引人的地方,谁愿意背离大队啊。”
    这话还真说到了田震的心里去了,他骑着车,半天没吭声。在一个三岔路口,他忽然朝西拐去,肖大嘴说:“你拐错了,回工地往东。”
    田震回答道:“就往这拐,去找史祖军。”
    肖大嘴猜出他又有了主意,也没追问,随之而去了。
    史祖军的学大寨指挥部搞得很有气势,在洼地里撑着一顶帐篷,两边架着草席糊制的宣传栏,周围插着一溜红旗,架着一个播放革命歌曲的大喇叭。洼地里寒风较弱,但到处是冰封的水坑,散发着透骨的冷风气。田震和肖大嘴进了帐篷,看到史祖军正在跟农机站长王大光交代工作。
    见到了田、肖二人,史祖军开口说道:“嗬,访贫问苦来了。我先声明,这里纯粹是公社的工程,没有县里的补贴,晚饭就是熬白菜汤,愿意吃,就留下,不愿意吃,给我们省下。”
    田震却装出爽朗的样子,对史祖军说:“今晚你得破费点,因为听说你这里工程难度大,我来支持你一下。”
    “怎么支持?”史祖军对田震是保留警惕的。
    “你先说有什么好吃的吧?”田震故意卖关子。
    “你先说,咋支持。”史祖军来了犟。
    “我给你五十个男劳力,换你五十个女劳力,你不是一直这样想吗?”
    史祖军琢磨着田震开出的条件,没有尽快回复。
    “怎么,不愿意?”田震列开了走人的架势。
    史祖军指着桌前的两个凳子,对田、肖说道:“坐下再说。”
    然后他又问田震:“你不会给我青年劳力吧?”
    虽然肖大嘴还没看透田震唱什么戏,但依然向着田震对史祖军说:“你不是说只要男劳力,换多少女的也行吗?”
    史祖军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对王大光说:“跟食堂打个招呼,炖上一锅粉皮豆腐。”说到这里,他又对田震说:“我就这个能耐了,但酒是不能喝的,当着周围的群众,影响不好。”
    田震笑着点点头,他很得意。
    吃了晚饭,离开了史祖军,田震才给出了肖大嘴谜底:“知道为什么换取女民夫吗?那些外乡来的石匠,大部分是年轻人,你说年轻人最想什么?找个老婆,成个家啊,我们可以让咱们的女民夫拜外乡的石匠为师,一对一,适合跟对象的,成人之美,不适合搞对象的,也不要紧,把人家的手艺给学来,我们工程太需要石匠了。”
    肖大嘴觉得这个主意有意思,附和道:“工地的劳动很辛苦,很枯燥,这样搭配有利于提高劳动效率啊,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这事我看你就负责吧。”田震对肖大嘴说。“当师徒关系搭配好了,你不仅要利用好白天,晚上也要多组织活动,请几个说书艺人来,三天两头的组织专场,让有情人多接触。哎,你也要发挥专长,举办故事会,讲讲过去的战斗故事,现在的年轻人愿意听这些。”
    “我有什么专长呀?”
    “肖大嘴嘛,哈哈哈……”
    自从给外乡的石匠配上了女助手,工地上的气氛也活跃起来了,一些想离开的石匠不想走了,一些离开的石匠也陆续回来了。
    冬季快过去了,一百六十米的围堰快要封顶了,随着天气的变暖,硬邦邦的土地已开始化冻,南端的围堰突然出现了塌陷,严丝合缝的石头斜着拉起了一条扁指宽的裂纹,从底向上,足有三米长。田震心急火燎,请来技术人员查找原因,问题很快就找到。
    原来,在挖掘坝基时,天寒地冻,土地坚硬,施工队刨得深度不够,坚固坝基时打夯机突然停摆,维修人员鼓捣了一天没排除故障,为了赶进度,坝基没打夯就下了基石。田震在严惩了施工队队长之后,抽调人员重新加固坝基,同时让肖大嘴充实工地维修力量,彻底解决设备停摆的问题。在寻找维修人员时,肖大嘴向田震提议道:“现在的设备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对维修人员的要求也越来越严,要想提高维修水平,最好是把姜元成抽调过来。”
    田震让肖大嘴到水利站调人,可肖大嘴却为难地说:“我几次去找毕站长,都让她顶回来了。”
    听是这样,田震只好自己出马了。
    在儿子进了地区机要员培训班之后,田震回家的次数已经十分稀少,他长期吃住在工地,跟毕克楠几乎不怎么朝面。这次见到毕克楠是在她的办公室,说他没来过老婆的办公室那是假话,但这次来田震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她的办公室还是那样简洁明了,一间屋,一个油漆光亮的桌子,几把擦得干干净净的椅子,没有沙发,也没有茶几,墙上贴着一张农业学大寨的宣传画,还有一张电影演员王心刚的剧照,一阵风吹来,剧照掀起,露出了藏在后头的观音像。毕克楠在外跟在家是两个人,在家她粗粗拉拉,不像个女人,让男人心里不太舒服,在外她也会装样子,领导的话顺着听,还经常耍个小手腕笼络她的同事。毕克楠见田震来到了她的办公室,先是一惊,很快又释然了。趁着田震自己找椅子坐,她偷偷打量了丈夫一眼,说实话,她欣赏丈夫的身材,笔挺笔挺的,像根秀美的竹竿,也正是他的相貌,当初吸引了她,但随着丈夫对自己的漠视和冷落,尤其是随着他在官场上的失意,她觉得他对自己的吸引力越来越小了,况且他秀美的身体以及别有意味的荷尔蒙她受用了这么多年,有点腻烦了。
    当田震坐下,她才问他:“你是公干还是私干?”
    他没有按着她的顺序回答,而是开门见山地说:“指挥部的机械维修跟不上,我想让姜元成到工地上去。”
    “啊呀,公社农田基本建设给了我们一些任务,抽不开啊。”
    见她不太情愿,田震说道:“我已经跟周书记打招呼了。”
    “还有县局呢,让我们做十个涵洞钢架。”
    “水利局钱局长我也联系了,他愿意为治河工程让路。”
    “既然你都找了,还来找我干啥!”她又来横的了。
    田震严肃地对她说:“你要是阻挡治河工程,可要接受组织处理!”
    “我不怕!”
    田震站起来,严正地指出:“你要是不让调人,我就让公社党委把你调离,别忘了,我还兼着党委副书记!”
    “随便!”
    见她如此强硬,他抬腿便走。可就在他临出门口时,她仰起头来,“哈哈”地笑了。他收住脚步,发现她神情诡异。
    这当儿,她也站起来,走到了他跟前,坚硬地说道:“你只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把姜元成给你。”
    “说吧。”田震跟她说话时,眼睛就像在躲避一个肮脏的东西。
    “同意跟我离婚!”
    田震觉得奇怪,因为当初他提出离婚她是不同意的。
    “奇怪是吧?我就这样,只能我甩别人,不能别人甩我!”她说这话时,像是很得意。
    对离婚早就想了千万遍的田震几乎没有多加考虑,立刻答复了她:“可以。但我有个建议,先注意保密,等孩子毕业后再公开。”
    她的大脸盘抖着难以琢磨的笑容:“好吧,你去跟赵尔芳打交道,反正她听你的。”
    “还是少说废话吧。”他鄙夷地斜睨着她。“你起草协议,我签字。”
    基层的婚姻手续,没有那么严格的程序,田震找到赵尔芳打了声招呼,赵尔芳禁不住内心的喜悦,悄悄给田震和毕克楠办了离婚证。为了孩子的身心健康,田震一再要求赵尔芳对离婚的事保密,赵尔芳暧昧地看着他说:“田主任,我保证跟你一心一意,不泄半点密。”
    当他把离婚证交给了毕克楠,这个离奇的女人掏出手绢说:“离婚总不是好事,我哭几声吧。”说着,她抽泣了几声,擦擦确有泪珠的眼眶,挥着肥大的手掌说:“我都跟姜元成说了,你去通知他吧。”
    可是,虽然姜元成口头答应了田震,但却迟迟不到工地报到,肖大嘴要采取强硬手段,田震却不同意,因为姜元成是个残疾军人,你来硬的,他谎称伤口复发你就拿他没办法,再说了,即便强行把他弄到了工地,他心里不痛快,也就干不好工作,所以田震劝住了肖大嘴,自己暗暗想开了办法。
    民政所在公社大院的边角上,一间办公室,两张办公桌,除了赵尔芳,还有一个民政干事。赵尔芳是个很爱打扮,也很会打扮的人,何时何地见什么人,在服装上她都有变化。现在是农业学大寨运动,强调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她自己改制了一套泛白的旧军装,脚上是自己加高的偏口布鞋,由于她身材高挑,姿势优美,穿着这套旧军装既与众不同,又格外显风度。公社干部上下班不讲究钟点,天亮了干工作,天黑了往家走,在天快黑时,赵尔芳叫上民政干事小年在屋前打羽毛球,她动作敏捷,手法熟练,一直压着比她年轻的年干事打,二人玩得正激烈,屋里的电话响了,年干事抢着去接电话,不会儿便喊开了赵所长。挺拔的鼻子上沁出汗珠的赵尔芳跑过去接起电话,竟是田震打来的。那头的田震问她现在有没有时间,要到办公室来找她,手持话筒的赵尔芳眼睛忽闪着,对田震说道:“田主任,改个时间不好吗,我今天感冒了,一会要回家熬姜汤啊。”一听她感冒了,边上的年干事蒙了。电话那头的田震犹豫着对赵尔芳说:“既然你病了,那我就上你家吧,事情很急。”
    赵尔芳得意地翘着嘴角,答道:“好,我在家里等你。”
    赵尔芳的家在公社大院的最后一排,独门独院,屋里生着小火炉,门上挂着紫色的暖帘,墙上贴着英姿飒爽的女兵画像,摆放着姜元成打造的沙发和茶几,沙发后背搭着白色钩针饰品。里外两间房子,这是外间,由于暖融融的,赵尔芳穿着休闲裤,配着杏色的秋衣,外套一个茶色的毛线坎肩。田震进门时,她急不可待地迎了上去,眼里带着猎人见到了猎物的微笑。她把他让到了沙发上,递过了一杯早已泡好的花茶,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下,然后装模作样地问:“田主任,什么事这么急呀。”
    “小赵啊,”田震认真地对她说,“工地上近一千号人了,有一百多个退伍军人、七八个残疾军人,还不断出现工伤的民夫,总之,跟你们民政有关的节点很多,所以我想请你们在那儿设个工作点,靠近维修部,给你们撑个帐篷,你们呢,三天两头去走走,怎么样啊?”
    “啊呀,设立工作点,是不是跟周书记打个招呼呀。”赵尔芳的眼里放射着超然而又洒脱的光芒。
    “我已经跟周书记打招呼了。”
    赵尔芳狡黠地笑道:“既然田主任这么重视民政工作,那我就派年干事去吧。”
    她的话,搅乱了田震的心绪,因为他之所以设立这个民政点,就是为了让赵尔芳吸引姜元成,如果换成了年干事,那对姜元成还有什么吸引力呀!
    看到田震有点尴尬,赵尔芳突然哈哈笑了,她指点着他说:“田主任啊,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直说就行,何必拐弯抹角呢。”
    接着,她侧身给了他一截肩膀,斜眼对他说:“你今天来,是为了姜元成,对吗?”
    见她识破了自己的计划,他先是一愣,然后坦诚地说:“是的,工地上需要姜元成,但他……”
    她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都听说了,也猜到你会来找我。”
    “希望你……”
    这次她让他住口的方式是站了起来,仰着头,走到了窗前,望着忽隐忽现的星空,在酝酿什么情感。
    她轻轻转过身,垂着头,低沉地说:“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这些年我一直围绕着你转,可以说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为什么我会这样?如果你还在婚姻当中,我是不敢说的,当然,说什么,你也猜得出来。”
    她轻叹一口气,又说:“我很不幸,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跟一个不喜欢的女人走进了婚姻,看到你经受着不幸婚姻的折磨,你痛苦,我也替你痛苦啊。尤其在毕克楠第一次跟我吐露真情之后,我的心灵深处,无形之中就担负起了一份责任,这就是用我的微薄之力,炽热之心,去抚慰你,温暖你,可是,你却视而不见,总是将我往姜元成那边推。我不否认,姜元成也有打动我的地方,可他能跟你相比吗?他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品味,如果我不是一个可怜的寡妇,我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作为过来的人,田震知道让她继续诉说下去的局面,他赶紧采取了刹车措施:“你看看,我就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你怎么谈起了这些。不行,我要走了,改天再跟你谈姜元成的事情吧。”
    可就在他起身的瞬间,她一挪身子,挡住了他的去路,眼里闪动着泪光,说:“怎么,我这么可怕吗?我承认,我崇敬你,钟情你,但是,我毕竟也受过良好的教育,也有女人的基本尊严,我是不会死缠烂缠一个男人的,所以,我只恳请你,安下心来,多谈几句好吗?”
    田震想想以前他对自己的支持和帮助,也就慢慢将身子又落在了沙发上了。
    可是说什么呢,他不知道,她似乎也一样,靠在沙发对面的墙壁上,呆呆地望着他,一言不发,但她的眼睛越来越复杂。
    墙上的挂钟在“哒哒”地响着,就像二人猛烈跳动的心。屋里的气氛也越来越沉静,越来越焦躁,田震经受不了这种气氛的折磨,再次站了起来。她却歪着脑袋,散乱着一头乌亮的黑发,喃喃地说:“再坐会儿好吗,求求你!”
    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在乱,毕竟他孤身已久,毕竟他也有七情六欲啊,他怕在这种环境里控制不住自己,因为她是个单身女人,而且颇有风姿,颇有魅力。当他刚刚迈动脚步,她就像一棵狂风吹拂的大树,无声无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刹那间,他也想到了拥抱她,可是有一种定力束缚住了他的手,这种定力就来自战争年代的那个醉酒的夜晚,因为他把持不住,跟一个根本不爱的女人酿造了一杯人生的苦酒,直到现在才得以解脱,如果他现在继续把持不住自己,恐怕还会端起爱情的苦酒。人非树木,孰能无情。他不止一次思考过眼前这个女性,她虽然热情、漂亮,可他并不喜欢她,他心里唯有的爱神就是挥之不去的尤蕴含,如果是尤蕴含在这里,不用她主动,他会疯狂地扑上去的。
    由于他形同木桩,对她是那样的麻木,她立稳了脚跟,站直了身子,一手采着他,一手抹着眼泪,她哭了,哭得很悲痛,哭得很实在:“我的命太苦了,丈夫去打仗,是死是活,只有苍天知道,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我似乎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随手抓一根爱情的稻草,无奈地去接近自己鄙视的,甚至憎恨目标,我,我太受折磨了。可我怎么办呢,当着心爱的人,我却不敢有半点奢望,毫无人性地摧残着自己的欲望!”
    田震望着几乎成为泪人的赵尔芳,一种前所未有的同情心油然而生,他伸开双臂,轻轻说道:“我,我尽其所能,只能给你一个拥抱。”
    说着,他揽住了她,并抱紧了,她在他怀里,不停地战栗。在他松开手时,她望着即将离去的田震说:“虽然一个拥抱,我会怀念一辈子的,你放心,我会让姜元成去工地的。”
    不久,赵尔芳在工地的帐篷里设了点,随她而来的是姜元成,自己骑着车,带着行李,落在了赵尔芳旁边的维修部。田震来看他,并让他当维修部的副主任,他却不屑地笑道:“这种口头干部我不稀罕,我就一个要求,每天多给我一个馒头票,我不想吃粗粮。”田震未加思索就答应了他,但这个馒头票是田震省给他的。
    田震又来到了赵尔芳的帐篷,想说感谢话,她却说:“别说些虚头巴脑的话了,我不爱听。”
    他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不说声感谢,那我就太无情了。”
    “你本来就是个无情郎!”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过火了,朝着维修部方向扭了扭下巴,又说道:“要谢,你就谢姜元成吧。”
    田震觉得这话值得琢磨,可他还没琢磨透,赵尔芳又沉声静气地对他说:“你的婚姻状况,实在瞒不住了。《婚姻法》检查,你暴露了。孤男寡女在一起,他能甘心吗。他这是来监督我,怕我接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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