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小良药 第21节
肖乾正嘲弄勾着嘴角:“……如今这河南流民失所,饿殍遍地,陈大人还有办晚宴的心情。”夏如茵二话不说扔了流马,小步跑去肖乾身旁,尽忠职守而立。肖乾好笑看她:“不是让你玩去吗?”
夏如茵摆手拒绝:“不着急,不着急。”
陈巡抚早就习惯了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此时只当什么都没看见,连声道“惭愧”:“殿下所言甚是。是微臣浅薄,不及殿下记挂百姓之心……”
他的奉承话还没说完,肖乾却忽然打断:“等等。”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偏头看夏如茵,略一思索道:“那便办一场吧,孤一会令人拟个名册给你。”
陈巡抚:“……”
陈巡抚好不尴尬,领命退下,怎么也不明白太子为何突然就改了心意。夏如茵本也没多想。她的确有个遗愿是“参加宴会”,但太子殿下的赈灾晚宴可是办大事的,和她吃吃喝喝玩玩的晚宴,定是不一样。这么到了晚上,她随肖乾前往府衙,见到了许多盛装打扮的姑娘,夏如茵这才后知后觉怀疑起来——殿下突然答应举办晚宴,该不会,就是为了成全她的遗愿吧?
若夏如茵还不知道太子殿下的秘密,是怎么也不敢这么想的。可现下,她却不确定了。夏如茵跟在肖乾身旁,不安发问:“殿下,你突然改变主意令人举办晚宴,难道是为了成全我参加晚宴的遗愿?”
肖乾嘴角弯了弯:“你还有个这样的遗愿?”
夏如茵心中便松了口气:太好了,殿下他根本不知道她想参加晚宴,是她自作多情!
夏如茵不好意思道:“算是吧。我六年前参加过一次宴会,认识了几个很可爱的姑娘。她们听说我身体不好不能出府,还说她们往后会常来找我玩。但许是有变动吧,一次也没来过……”她忧伤叹了口气,可很快又释然:“但我们在宴会上玩得很开心,我这些年心里便总是记挂着。”
肖乾便“啧”了一声:“没出息的。姑娘家都在后院,你带兰青去玩吧。”
夏如茵愣住:“殿下不去吗?”
肖乾:“孤去那作甚。孤去前厅。”
夏如茵有些失落,却还是乖巧道:“那我不去了,我陪着殿下。”
肖乾停步,低头看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花园中点起了灯笼,他们身后不远处是邬明轩和几名京官,再远些,是来来往往的人流。
肖乾的声音低了下来,那独特的嗡嗡声混在嘈杂环境里,有种异常的沉稳:“怎么,你还放心不下孤吗?”
夏如茵想说是,却不敢如此托大,毕竟她也不过是能帮太子屏蔽情绪的小丫鬟罢了:“我怎会不放心殿下。我就是、我就是不敢离开殿下身边。”
正说着话,不远处有两名姑娘轻笑着走过。夏如茵眼珠子便不听话转了过去,再收回时,便对上了肖乾那似笑非笑弯起的唇:“不敢离开孤身边?”
夏如茵:“……”
夏如茵讷讷道:“殿下,我就是觉得这里人太多了。”
肖乾凉凉道:“闭嘴。孤还需要你操心?快滚吧。”
暖黄灯笼烛光中,夏如茵与肖乾对望。金属面具依旧是不近人情的冷硬,可夏如茵无端感觉到了一种熟悉。似乎她的九哥也曾这般,说着不中听的话,却做着让她开心的事。
或许便是这种熟悉让她放下了种种思虑,展颜笑了开来:“那殿下,我就去玩一会会。”
肖乾:“嗯。”
夏如茵抬手,拇指与食指比了一寸宽距离:“就玩这么一会会,你等我回来陪你。”
肖乾:“嗯。”
仿佛烛火落进了眼,夏如茵眸中有光:“殿下,你是不是知道我想参加宴会啊?”
肖乾:“嗯。”
夏如茵便捧着脸笑:“早知道我画个妆了。”
肖乾负着手:“快去。”
夏如茵便转身唤了兰青,朝后院而去。肖乾站着没动,看着她远去。女子的身影于光影中闪动,一时出现在小路上,一时又隐没在树丛里。肖乾微微眯眼,感觉那是一束活泼的光。
夏如茵来到后院时,院中已经有二三十名姑娘了。众人应是互相认识的,三五成群聊着天。看到夏如茵进来,院中有片刻安静。可是很快,众人便迎了上来,围住了她。
大约是太子殿下的面子,众人的热情超乎夏如茵想象,夏如茵受宠若惊。兰青不知被领去了哪里,姑娘们熟络唤着夏如茵姐姐或妹妹,话题一个接一个不断。
陈巡抚的女儿与夏如茵聊起了京城时兴,刘知府的女儿体贴让夏如茵进屋坐坐。富户祝家的小姐和夏如茵讲河南的风土人情,邓家的姑娘说干坐着无趣,不如大家玩投壶。
入目都是笑颜,耳边都是笑语,夏如茵的心情也不自觉跟着明媚起来。她自小到大除了夏亦瑶,几乎就没接触过同样身份同样年纪的姑娘,的确是渴望结识同龄人的。如今二三十个同龄人簇拥着她,与她说话玩乐,夏如茵只想一直这么玩下去。
可她的身体还是吃不消。投壶玩了一会,夏如茵便有些累了。有细心的姑娘发觉了,提议去亭中坐坐。夏如茵在小亭里休息了片刻,到底记挂着肖乾,还是恋恋不舍与大家辞行。
她只道太子殿下那边走不开人,姑娘们倒也没有多留。她们说正打算去院外放孔明灯,为灾民祈福,邀夏如茵同行。
夏如茵欣然应允,便有姑娘也给了她一盏孔明灯。灯侧可以写下祈愿。大约是今夜的烛光太温暖,夏如茵祈求灾民平安之时,贪心多写了一个愿望。她们一起来到大堂院外,这里地方空旷又灯火通明,正适合放飞孔明灯。
大堂中便是太子殿下和一众官员,以及受邀前来的富户。夏如茵遥遥看见肖乾坐于上首,冷冷淡淡的模样,身旁除了邬明轩没有旁人,倒是松了一口气。
烛火被点亮,孔明灯颤颤欲飞。夏如茵正待松手,却意外见到一个熟悉的人走进大堂,赫然是平日不会暴露行踪的暗五。暗五行到肖乾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肖乾便朝夏如茵看了过来。
夏如茵怔住,一时不确定肖乾是不是在看她。可肖乾很快起身,大步行出了屋。他沉默着穿过一众躬身问礼的姑娘,于夏如茵身旁站定。
夏如茵手中还捧着尚未放飞的孔明灯,不明所以:“殿下,有事吗?”
肖乾扣住她手腕,将她侧了个身,低头看向她背后的衣裳。夏如茵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可身旁有姑娘惊讶唤道:“啊,夏姐姐,你……”
姑娘以手掩口,偷偷看太子,放低了声音:“你来月事了啊。”
夏如茵:“??”
小小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便有姑娘上前扶住夏如茵,轻声安抚:“好妹妹,你怎生这般粗心,衣裳弄脏了都不知道。没事,趁没人看见,姐姐带你去换身衣裳。”
又有姑娘自责道:“也是后院光线暗,我们一起玩了这许久都没人发现,现下竟还惊动了殿下。”
夏如茵缓缓眨了眨眼,终于明白过来。她的衣裳上有血污。她虽然不熟悉规矩,却也知道一个姑娘家,大庭广众下来月事弄脏了衣裳,这若传出去,是足够毁名声的大事。
可问题是,她根本没来月事。夏如茵的目光在那些姑娘担忧的面容上一一扫过,方才欢喜热闹一点点褪色成了光怪陆离的荒诞。夏如茵忆起那一张张热情的笑颜,心便沉了下去。
如果没有暗五藏在暗处,及时将这事通报给肖乾,会发生什么?她会毫无所知去大堂找肖乾,然后在那一堂的男人面前丢人。后院的确光线昏暗,可这里灯火通明,也没一个人看清吗?这些姑娘说过来放孔明灯,要与她同行,真是如此吗?她们跟过来到底是为了放孔明灯,还是对她的处境心知肚明,等着看她笑话?
她其实并非毫无察觉,她只是被众人的“友善”迷了眼。院中玩乐时,偶尔她会看到一两名姑娘立在人群外低语,笑容意味深长,偏偏她开心着,不愿多想。
可萍水相逢,她做了什么,她们要这样对她?原来不是所有人来宴会,都是想交同龄朋友的。原来不是所有人玩乐之时,都是全心投入的。原来这些柔弱美丽姑娘的恶意,也可以如此深沉,如此可怕。
夏如茵心中说不上悲伤,说不上难过,只是有种空茫。她看向肖乾。男人没有表情而立,不笑时那凌厉的唇线配上冷硬面具,是一惯难以亲近的模样。夏如茵知道他邀请了许多官员和富户前来,定然是为赈灾有所谋算。相比而言,她被人算计这事太无足轻重,实在不该小题大做。况且,女子月事污秽,男人都是厌恶忌讳的,她本不该拿它污了太子殿下的耳朵。算计她那人或许便是笃定这一点,料定她不敢对太子讲。
她失神站在那不动,便又有姑娘上前,轻柔细语要带她下去换衣裳。可肖乾开了口,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语气:“怎么回事,先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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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说清楚, 然后呢?让太子殿下为她做主吗?
且不说太子这话是不是随口一问,也不提太子与她的关系有没有亲密到能为她出头,现下的情况是, 她连陷害她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大堂里的官员富户还等着太子,难道让太子搁着这些人不管,先帮她找出害她之人?就算找到了嫌疑人,若那人是陈巡抚或者刘知府的女儿呢,又让太子怎么办?难道还让太子为帮她出气, 给一方大员难堪?
不过是受了点欺负排挤罢了。夫人不是时常教导她, 她的心情愿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别给旁人添麻烦吗?
夏如茵退缩了, 她不想也不敢给肖乾添麻烦:“殿下,不是什么大事, 便算了吧。”
金色面具下,肖乾皱起了眉。他的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怒意:“是不是大事, 要不要算了, 是你该管的?!”
夏如茵怔怔看他。面具遮住了男人的表情, 可夏如茵还是感觉到了怒火。肖乾一字一句道:“孤只问你,这事你要不要说清楚?”
夏如茵觉得自己应该说不, 可她开不了口。夫人疲惫的哀叹还深深刻在她脑海:“为什么要求这么多?你病成这样,我为了让你活下去, 便已经操碎了心。”可心中又有星星之火不屈挣扎,纵然历经无数次打压,也要在此刻死灰复燃。
没来由的,夏如茵想到了偷买胭脂那夜。她不肯放弃拉着暗九的袖子, 告诉他梳妆对她来说不是小事……暗九便成全了她的念想。
火星腾地变成了火苗, 夏如茵被烤得喉头发涩。她咬了咬唇, 艰难吐出了那个字:“……要。”
肖乾便笑了:“好,那你说。”
熟悉的嗡嗡声入耳,这曾经让夏如茵畏惧的古怪音色,如今却给了她勇气——虽然微末,却足以让她不甘沉默。夏如茵甩开女孩们的手,轻声道:“我没来月事。”
她闭了闭眼,长而密的眼睫遮住了光:“这脏东西,是有人弄在我身上的。”
此言一出,周遭气氛凝滞了。片刻,有姑娘小声抽了口气:“天啊!”
立刻有人质疑:“怎么可能?我们一直在一起,谁会有机会弄脏你的衣服,还不被所有人发现?”
“是啊。就算这不是月事,夏姐姐又为何确定是旁人弄在你身上,不是你自己不小心蹭上的?”
“夏妹妹,此事涉及这么多姐姐妹妹的清白,殿下还在这里,话可不能乱说啊。”
肖乾冷硬的声音响起:“孤有让你们说话吗?都给孤跪下!”
姑娘们惶恐,口中道“殿下恕罪”,纷纷跪下。夏如茵努力定神,今夜的一幕幕快速在脑中回放。矣花
“应是有人在座位上弄了脏东西,设法让我坐在了上面。后院里我只坐过两次,两次都有人围着我说话,且两次光线都不是很好,我没看清。入院时,兰青想跟着我,但吴姐姐陈妹妹的丫鬟领走了她。刘妹妹提出进屋坐坐,周姐姐和沈妹妹已在屋中,陪我说了会话。沈妹妹提出玩投壶,我站起身。这个时间恰好够将我的外衫染湿,而我又觉察不出端倪。”
“玩投壶时,有好几人在角落,似乎是看着我偷笑。可能那时我的衣裳已经脏了,但我并不确定。我玩累了,魏姐姐提议去亭中休息,与孟姐姐沈妹妹周姐姐一同坐在我身旁。这次是我提出告辞的……”
随着夏如茵的讲述,一些姑娘脸色变得难看。谁能料到夏如茵当时看着晕头转向,完全应付不过来的憨憨模样,脑子却是好使,将可疑之人都记住了!嫌疑范围已经大大缩小,若是抽丝剥茧追查下去,还怕找不到害她的人?!
夏如茵却是越说越慢。她有些不安。将所有细节理了一遍,她还是没法判断到底是谁害了她。正犹疑之际,肖乾在旁道:“不必说了,你离孤远点。”
夏如茵心猛地一跳。她以为自己半天说不到重点,白白浪费肖乾时间,肖乾不耐烦了。她失魂落魄退开,站到了人群之外。却见到人群之中,肖乾开始了行走。他与姑娘们一个个擦身而过,最后回到夏如茵身旁。
夏如茵终于反应过来:肖乾并非不高兴了。他这是在利用他感知情绪的能力,判断这些人当中,到底是谁陷害了她!
夏如茵呆呆看肖乾。她做得不够好,他并不责备,他帮她收场。他明明讨厌被旁人情绪入侵,现下却为了她,主动去感受旁人情绪。夏如茵心中又酸又涨,眼眶便红了:“殿下……”
肖乾也看见了她的红眼眶,还以为她这是委屈的。他低低斥道:“干什么,没出息的!”
恰刘嬷嬷送来了披风,肖乾为她系上,动作却又温柔:“行了,没事了。”他放缓了声音:“这里交给孤。你进屋坐着。”
夏如茵吸了吸鼻子,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她裹着披风,跟刘嬷嬷进了大堂,坐在肖乾的位子旁。
姑娘们很快被人带走,肖乾回来了。大堂中异常安静,男人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敏锐觉得不大妙。这古怪气氛中,肖乾笑了开来:“方才各位小姐在外放飞孔明灯,为灾民祈福,其心可嘉。这还要多亏在座诸位教导有方。”
众人松一口气,谦逊道“见笑”,肖乾又话锋一转:“她们给孤提了个建议,想帮孤主持一场募捐。”
众人互望,也不知肖乾这是唱哪一出。便见肖乾拍手,有人抬上了一书桌,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肖乾在那高高书桌后站定,提笔沾墨,几个大字一气呵成。
内侍将字幅展开给众人看,赫然是“天下太平”四个大字。众人纷纷称赞,肖乾放下毛笔,笑得开怀:“陈巡抚,你方才夸孤这笔墨颇有风骨,那依你看,这幅字能卖多少石粮?”
此话一出,大堂中微妙的安静了片刻。被点名的陈巡抚脸上赔笑,心中却暗骂。
这想必就是太子殿下所说的募捐了。太子特意邀请了这许多官员富户来参加晚宴,便是打着让他们出血的主意。可拿他的字画直接换粮食,这太子也未免太可恶!现下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粮食的时候,殿下这是干脆把麻烦都丢给他们了!
偏偏谁也不敢抗议,否则殿下安个阻扰赈灾的罪名,谁吃得消!陈巡抚身为河南大员,如此场面被殿下第一个点名,自然更要带好头。可这头也不好带。给得太多,陈巡抚自己肉疼不说,后面的人也得跟着他一并多给,还不得暗中埋怨他?给得太少,又怕殿下觉得没面子,暗中记怀。
陈巡抚琢磨来琢磨去,开口道:“殿下的字画,自是该拿千万石粮食来换。微臣十分喜欢这幅字,但家中窘迫,怎么也拿不出千万石粮食。殿下,可否允许微臣拿八百石粮食来换?”
肖乾嘴角弧度一下就压下来了,阴鸷道:“你这是看不起孤?!八百石粮食,也想换孤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