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
开市的鼓声响起,各市逐渐充满行人的喧嚣声,一家处在闹市街边的毕罗店早早的将店门打开,后厨的锅里还冒着热气,老妇人将各类饼一一拿出。郎君要点什么?
两袖空空的人站在店口,向周围瞧了一圈,望着慈祥的妇人道:大娘,您知道已故徐州刺史萧安介住在哪里吗?
兰陵萧氏在洛阳的住宅吗?妇人一边摊着饼一边道。
正是。
他们这种世家应该都在洛北里坊区吧,具体在那个坊,老妇人我也不知道。
王瑾晨后退着将毕罗店的招牌瞧清拱手谢道:多谢大娘。
沿着街道北上渡洛水,过了桥之后王瑾晨问了一路才从路人嘴里问出徐州刺史的故宅在景行坊,寻着路人指的方向整个早晨便用来徒步寻宅子了。
王瑾晨撑着膝盖歇了一会儿,等气喘顺后才登上阶梯,萧宅几个看门的家僮连忙将其阻拦下,见其装束便问道:什么人?
七姑娘萧婉吟可在宅中?王瑾晨拱手问道。
几个家僮对视后转着眼珠子警惕道:你是什么人,来找我家姑娘做什么?
我想见见她,可否通融?
家主有令,姑娘在家静养,概不见客,贡士请回吧。家僮回答的还算客气。
静养?王瑾晨担忧道:她怎么了?
随后便引得几个家僮一阵猜疑,对视着凑拢小声道:这个人该不会是阿郎说的那个勾引姑娘的王家庶子吧...
七娘怎么了?见看门的家僮不回答王瑾晨走上前抓着手腕焦急的问道。
家僮将她的手甩开,我家姑娘好着呢,只要王公子知趣的不来烦她,比什么都好。
既然她没事,那你们为何不进去通报,你们只是下人,难道连主人都敢欺瞒不报?王瑾晨硬气道。
王公子,您也别吓唬咱们,实话告诉你,我家姑娘被家主下了禁足令,若非因为您,又怎会失了自由而在院中闭门思过呢。
禁足?王瑾晨伸着脖子看向大门内,这就是一向疼爱她的嫡亲哥哥所为吗?
吁。
家僮将视线绕过王瑾晨旋即踏下石阶将马牵住,马车内弓腰走出一个正值壮年的素衣男子,瞧见家门口的一幕尤其是在看见王瑾晨之后当即阴沉下不悦的脸色,怎么回事?
阿郎,不知哪里来的书生,非要嚷嚷着见七姑娘,小人也无奈。
萧至崇提着下摆登上石阶,拂去衣袖上的灰尘后撇了一眼王瑾晨,你还敢来?
七娘做了什么你要禁足她,她是你的妹妹,不是你的奴隶,你没有权力这样做,国朝的律法也不允许...
萧至崇本就看不上王瑾晨,也不喜欢,之所以百般阻止皆是因为此人的出现使得妹妹恍若变了一个人一样。
啪!
声音极大,一记耳光下来使得萧宅门前寂然无声,家僮们愣住,毕竟眼前这个贡士如今为太平长公主所青睐,谁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飞黄腾达,王瑾晨捂着半边脸,除了父亲,就连生母与嫡母都从未对她动过手。
不仅如此,萧至崇更走上前瞪着双眼警告道:你只是一个偏房所生的庶子,即便越过龙门也不可能改变出身,当年你父亲替我阿翁写碑文,穷困潦倒时也是我们家接济,如今他儿子却觊觎我们萧家的嫡女,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就算你受到太平公主的推荐,这官场也不是你这种人能够应付的,我劝你识相的离七娘远一点。
王瑾晨放下手,干净的半边脸上微微发红,我不反对门当户对,可是你们做的是门当户对吗?不等萧至崇回答王瑾晨又道: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你们的利益交换。
萧至崇握紧拳头,恼羞成怒的吼道:你个乡野之人连朝堂的门都没进过你懂什么?旋即又走上前恶狠狠道:如果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我不念萧王两家的姻亲之情。
原来萧大公子还知道萧王两家有姻亲,我现在倒是庆幸三姊姊嫁的是三姊夫了,王瑾晨便说着便往后退,在你们这个嫡庶分明的家,嫡出还不如庶出自在,王瑾晨抬手摸着发红的脸颊,今日这一巴掌我记住了,来日定要你后悔。旋即瞪着双眼甩袖离去。
萧至崇站在原地,额头的皱纹很是明显,这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 宋姑娘是从教坊出来的(属于贱籍之列,官员被抄家后女眷就有可能充入教坊为妓,或者入夜挺为奴。)
第36章 登龙门
洛阳城一百零三坊,东南北共三市,以洛河为界,贯穿整座城池将其一分为二,王瑾晨拖着疲倦的身子从北市洛北里坊区灰头土脸的回到洛南最东侧的家中,撇头瞧了一眼门外拴着的马匹,一进门便敏锐的察觉到了家中有外人。
郎君回来了。
除了女子熟悉的香味,王瑾晨还嗅到了早膳的味道,李三姑娘走了吗?门外的马车是?
李姑娘昨日没见到你回家便没有在咱家中过夜,后厨是...小环端着手扭头看向厨房,今日一大早城楼上的鼓声刚停宋学士家的女儿就来敲门了,我还以为是郎君您回来了呢,结果她一开口问的便是郎君回来没有,小奴纳闷着宋姑娘怎么知道郎君昨夜不在家。
王瑾晨挑起眉头,还以为昨夜宋令仪走后会放过自己,没想到天刚亮就寻到了自己租住的宅中,她今早一定是去酒舍寻我了。
啊?小环抬起手摸着后脑勺,似乎越听越迷糊。
回来了?宋令仪听见外面的声响便将熬好的粥端出,今早去哪儿了?店家说坊门刚打开你就出去了。
小环回头见状,旋即朝王瑾晨福身道:那小奴就先下去了。
去了一趟洛北里坊区。王瑾晨望着直直朝自己走来的女子回道。
洛北...宋令仪将粥碗轻轻放下,是去找萧七娘了?
王瑾晨没有回话,起身接过她端来的盘子,里面是粥与几个小菜,宋姑娘还会下厨?
宋令仪盯着她发红的脸,旋即抬手轻轻覆上,挑起眉眉头道:萧家的人打你了?
没有,王瑾晨连忙撇过头坐下,离她远了些正色道:不小心磕到而已,宋姑娘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进入民宅,这恐怕不合适吧?
这么明显的巴掌印,王公子难不成自己撞到了别人的手掌上?
王瑾晨憋着心中的火从座上站起,我有些累了,就先回房歇息,宋姑娘请自便。
站住!宋令仪将还没走几步的人喊住,我知道你心里憋着气,先将早膳用了。见人不动她便上前将人强行拽回椅子上,你若是不听话,让我不高兴了,我随时可以揭发你。随后将又王瑾晨的手拿起塞给她了一只勺子。
见人动勺子喝粥后宋令仪才在对座坐下,盯着眉眼有些英气但脸庞清秀的人小声道:你也只是个女子,虽然以此装示人,可终究不是,所以没有必要将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身上。
王瑾晨将勺子悬在粥面上,我以此装示人,虽也有诸多无奈,可比起你们要好太多,只有物欲才有必要之分,而情欲之上,只有值不值得,他们男人可以做到的,我同样也可以,没有谁规定男子该做什么,女子又只能做什么,宋姑娘昨夜与萧若兰的对话我可是都听见了。
宋令仪盯了她一会儿,旋即坐转身子捂嘴笑道:你们江南人还真是一群有趣的人,视线逐渐又撇会王瑾晨身上,原先我对你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只是父亲相中了你我奉命行事而已,如今发现王公子好像有些不太一样,这让奴家生了一丝丝好奇。
王瑾晨僵住,她本以为宋令仪知道自己是女子会止步,没有想到自己似乎弄巧成拙,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的人,有什么可好奇的?只不过我多了一张伪装的皮囊而已。
世人皆不同,五官样貌,人心好坏,脾性好坏,我很好奇,宋令仪侧过身子凑近道:同为女子,公子是对萧七娘的情愫,究竟是那种?
除了亲族友人,这天下的男女之情难道不是只有一种?王瑾晨反问道。
宋令仪凝视了一小会儿,旋即放声笑道:大多人都是为权舍情,尤其是上位者,而像公子这般,不惜犯株连的欺君之罪为情实是少见。
我从未说过我是因为情而入仕,王瑾晨反驳道,至少不全然是。
哦?
王瑾晨将勺子放下,起身负手道: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所有人都逃不开世俗,否则岂不都成了出家人,我没有勇气遁入空门或是为道修行,因为有太多无法割舍的东西,我不想求人,至少不想一直求人。
宋令仪随着起身,拍了拍衣袖走上前擦身而过缓缓说道:我很好奇,日后王公子究竟能走到何处。
王瑾晨看着宋令仪瘦弱的背影,宋姑娘眼光锐利,不妨也猜猜?
命运非车轨,无迹可寻,不过王公子,宋令仪扭头笑道:可期。
载初元年暮春三月初一凌晨,进士放榜,夜色刚刚散去,洛阳城依旧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禁鼓初鸣,城池各地鼓声纷纷响应,朝官们从各个坊间出来赶赴入朝,主司出城张榜于端门前的天津桥前,榜还未揭,应举三试皆留下的数千贡士便围在天津桥前观榜。
官员领着吏员将用淡墨写有礼部贡院的四张黄纸榜头糊在板墙上,数千人围在榜前盯着几个绿袍与吏员手中的动作,糊墙贴纸的手法很是娴熟,却让他们等待结果的心越发焦急。
官员将一张弥封的进士榜从卷筒里拿出,朝众贡士道:祝诸位贡士皆能金榜题名,听到名字的新及第进士出列到端门前序列等候。
进士榜上用浓墨按顺序书写着所有及第的进士姓名,进士及第甲榜第一人...第二人...第三人李元符。
及第的进士应名出列排成长长的队伍,甲榜第十人王瑾晨。
同州的举人朝旁侧发呆的人推了推,王贤弟,你中了,甲榜第十,恭喜恭喜。
王瑾晨心不在焉的盯着前头往后看自己的李元符,与同乡拱手道别后走到进士列队中,及第的进士们个个洋溢着春风得意之姿,李元符在与进士们的谈笑中突然冷下脸,前九名皆是生徒,若不是太平公主举荐,乡野之人如何能登大雅之堂?
王瑾晨走到队列中面对李元芳的轻视之语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要开口反驳的意思。
沉默似乎比反驳更让李元符恼怒,旋即急眼的走上前沉声恐吓道:别以为你中了进士就能娶七娘,你这个第十名是靠长公主得来的,是否真才实学,殿下岂会不知?
殿下是世间少有最为聪慧的女子,岂是目光短浅之人能比的。王瑾晨开口道。
你...李元符甩下袖子,看你之后还能否像今日这样出言不逊。
王瑾晨抬头笑道:某说了什么?某好像只夸赞了皇太后殿下吧,怎么到了李公子这里就成了不逊之言?随后故作惊讶道:哎呀,李公子该不会是往别处想了吧?
李元符深皱起眉头,还有两年时间,你却只考到了第十名,吏部试要三年之后,我就看那一年里你要怎么阻止已过摽梅之龄的她嫁与旁人。
李元符的话并没有让王瑾晨做出太大的反应,只是看不见的广袖里攥着两个紧巴巴的拳头,谁说只有前三名才不用经过吏部拴选考试。王瑾晨凑近小声道:殿下在洛阳举行殿试亲策贡士的用意,李公子还不明白吗?
李元符望着进士团里的上百人,寒门中第的人数要比往年多了好几倍,那又如何,你以为萧家会将萧婉吟嫁给你,痴人说梦。
就算萧家不会将七娘嫁给某,七娘也不会同意嫁给你的,李公子还是趁早死心,娶个贤良淑德的妻子,莫要让李侍郎操心后嗣之事才好。
我的事,用不着你多管闲事。李元符没好气的甩袖走回前列,与他一起的几个及第的生徒纷纷回头打量着王瑾晨,随后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道:这个人就是太平长公主推荐到礼部主司的。
怎么在国子监没见过呀?
地方来的粗鄙之人,几位哥哥怎会见过。
这么说他是连中了两榜?几个生徒诧异道。
咚咚咚!改时的鼓声将几个生徒的议论打断,端门内走出几个绯袍内官与官员。
肃静,肃静!
谒见相公之前,皇太后殿下教旨,命汝等新及第进士进殿陛见,诸位请随我来,入宫后不要大声喧哗。
喏。
内官将进士们引入紫微城,于明堂前序位站列,由官员教授谒见仪制与规矩,汝等进殿不得抬头直视天颜,不得窃窃私语与嬉笑,殿内有御史执法,礼法无情,届时犯错,便休怪吾没有提醒诸位,御前问话乃是大不敬,回话时当思量,圣人与殿下及先帝皆要避讳...
内宫
一群宫人簇拥在雍容华贵的妇人身侧将常服替其穿戴好,皇太后对着铜镜仔细审视了一番后,婉儿。
殿下,妾在。
你随吾一同去吧。
这...上官婉儿旋即跪伏道:外朝重地,妾不敢。
不过是见见新及第进士而已,有什么不敢的?皇太后走上前将人扶起,这是吾的旨意,外朝臣子若胆敢以此弹劾,便也不用做吾的臣子。
遵旨。
殿下,内官走进殿中叉手道,新及第进士们都已经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