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5)
李轻舟的话让傅游艺再次陷入慌乱,可是我是遭人诬陷的,我自己说的话我难道还能不记得么?换做是你,即便近从跟随在身侧数十年,若真有这样的忤逆之事又岂能随口与之脱出?我虽年老,可还不至昏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心中所想,难道圣人会不清楚吗?李轻舟走近一步,圣人要的是一个河清海晏的江山,昔日那些污秽便会一一清除好以此笼络民心,你是大周功臣,圣人不至于会诛你九族,但是令兄恐怕难逃一死,按大周律令,获罪伏诛的朝官女眷皆要悉数充入教坊为妓,从此沦为贱民,永世不得翻身。李轻舟盯着傅游艺的脸色,我知道元综你无子,可是令正今年还不满四十吧?
傅游艺瘫软在地,倒靠在牢房的木柱上,心中懊悔不已,那时若早早听了子玗的话以病辞官或是请求调离京城,不贪图权力,祈盼奢望圣人会念旧情重新启用,哪会有今日的牢狱之灾啊。
李轻舟缓缓蹲下,如今能保全傅氏的法子只有一个。
傅游艺听后连忙撑着身子回过头,什么法子?
以死示忠。
翌日
肃正台
红袍将双手揣于袖子内端坐在椅子上,微眯着眉眼,看上去十分和善,可没有想到有一日会能够与王舍人这样见面。
王瑾晨瞧着新设的刑狱大牢,密闭的石室墙壁上挂满了拷问的刑具,这是圣人的意思么?还是魏王的意思,丘神勣之死,魏王定然恨透了我吧。
来俊臣仍旧微眯着双眼,来某效忠谁,自然就是谁的意思。
来中丞城府之深,总还喜欢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来俊臣笑道:就当是王舍人在夸奖来某吧,舍人瞧了这满屋子的刑具眼里竟然没有一丝的害怕,来某审人无数,还是头一回遇到像舍人这样有魄力之人。
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畏惧的。被上了枷锁的王瑾晨走到一侧小方桌旁坐下,俯身极力伸长了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但未立即喝下。
死,不过一瞬间的事,自然没有什么好怕,但若是换做饱受折磨的痛苦,那可就不一样了。来俊臣眯眼道。
若是中丞想要我的命,那么早在我进入这刑狱时便像前人那样死于乱刀之下了吧。
哪能呀,王舍人可是圣人最宠溺的臣子,某如何敢像对待云张二人那样放肆呢。
王瑾晨捏着一只白瓷小杯子,来中丞既不站武氏,也不站李家,让我猜猜,抓我是因为魏王以权势相要挟,不动我则是因为我身后所站之人。
王舍人不愧是圣人与太平公主看重的人,不过...来俊臣站起,傅游艺必然要死,只是王舍人最后会如何,某现在也不知道呢。又盯着王瑾晨温和的笑道:两方的奏疏现在应该都已经呈到圣人桌前了吧,也不知是哪家更得君心呢。
王瑾晨皱起眉头,突然从来俊臣温和的脸色上感受到了无比冷的寒意。
中丞,有位姓萧的姑娘闯入肃正台。
带到此处来吧。来俊臣毫不犹豫道。
喏。
旋即揣着双走缓缓走到王瑾晨身侧,仔细打量道:下官当真是羡慕王舍人呀,能让这么多世家女子惦念以及得到上位的垂怜。
得上位垂怜又怎能比之对来中丞的信赖与放权呢?王瑾晨回道。
来俊臣将目光从王瑾晨身上移开,舍人可听过捧杀?王瑾晨不语,听到石阶口有脚步声传来后,来俊臣背起双手走到台阶前,别看此时风光无限,指不定那一日就曝尸于野了。
中丞,萧姑娘带到了。
第98章 自尽狱中
来俊臣登上石梯走到石室的唯一通道口,正对着一个裹着黑披风的年轻女子,六姑娘可是为了七姑娘的事操碎了心,来俊臣转身,俯视着底下坐于木凳上的绯袍,看来为情所困的,不止一人呢,入狱不过一日,探视之人还不少,来某当真是羡慕。
来俊臣望着冰冷的女子,轻轻拍着自己的手背又道:按理说,这刑狱是不能允许探监的,我差人回应,说的可是萧六姑娘,怎来此的竟成了七姑娘您呢?
【来俊臣出身市井,自幼孤苦,遂成贪财好色之性,得势之后更是明目张胆的敛财。】
女子摘下披风上的帽子,朝身后的婢女抬手示意,婢女上前将怀中抱着的匣子奉上,萧婉吟开口道:一点心意,还望中丞收下。
来俊臣也不推辞,从长袖内伸出手打开匣子瞧了一眼,发现里面装满了珠宝,旋即笑道:七姑娘重情重义,实在让人钦佩,只是不知底下那薄情郎,是否能承这样重的情。
来俊臣笑眯眯的收下珠宝提步从萧婉吟身侧擦过,走到五六步远时又顿步回首,过道极的黑暗将人衬的阴险至极,哦对了,凤阁舍人如今是深陷泥潭不能自拔,来某知道七姑娘聪慧,也应该知道棋子在皇权之争最后的下场吧,看在六娘的份上,来某还是要劝谏七姑娘一句,既非良人,何苦执着,以姑娘的家世,这天下才貌双全的男子尽可选之。
萧婉吟装作客气的福身,多谢中丞好意。
听见声音从石梯顶端传来,王瑾晨将视线挪到台阶处,一道黑色身影映入眼帘使得持杯的手突然僵住。
萧婉吟从台阶走下至王瑾晨跟前,相顾无言后,王瑾晨坐转身子背对着萧婉吟,萧姑娘是来看在下笑话的吗?
萧婉吟侧头看着被枷锁束缚了手脚的人,旋即也转过身与之背对,冷冷道:不是我想来的,而是王舍人的原配发妻登门所求,因秋官尚书与来俊臣关系紧张。
三娘?王瑾晨扭头,看着萧婉吟消瘦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担忧,她知道了?
萧婉吟回头,原来王舍人入狱还瞒着妻子呢。
王瑾晨埋下头,旋即又抬头哀求道:还请萧姑娘出去替王某转告拙荆,一切安好。
我来此...
我知道,王瑾晨开口打断道,移开视线再次背对萧婉吟,萧姑娘来此是想问在下是否有解救之法,解铃还需系铃人,天心不过是想试探两派之争,谋逆之罪乃十恶之首,唯有案清可解,天心已定,如何能够案清。王瑾晨合着木枷上的双手,欲加之罪,又如何解释的清楚。
说是自然是说不清的,空口无凭,没有丝毫信服力,可若以死明志的决绝之心,天下人,又有谁会质疑呢?
王瑾晨突然愣住,带着木枷转过身,什么意思?
萧婉吟看着王瑾晨因为傅元综而变得紧张起来的神情,有些于心不忍,就在我来的路上,秋官传来消息,昨夜太常寺少卿傅游艺于秋官大牢中自尽身亡。
两个时辰前
百官所呈奏疏被堆做两沓,皆是关于太常寺少卿傅游艺谋反一事而上疏皇帝,但争论与请求却分做了两派,一派是定重罪,而另外一派则是请求彻查以及替其余一同入狱的无辜大臣求情。
凤阁舍人张嘉福上疏说谋反乃十恶之首,罪不容恕,傅游艺居相位时提拔亲从,大肆揽权,又迫害排挤同僚...
皇帝侧躺在榻上抬手示意女官止住,右相有上疏吗?
女官从另外一堆奏疏里找了一番,打开文昌右相岑长倩的奏疏大致瞧了一遍后道:文昌右相倒是没有言及傅游艺之事,但是替凤阁舍人王瑾晨求了情。
都说了些什么?
右相说,圣人忌讳臣子结党营私,但是臣子脱下身上的公服便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国朝以仁孝治理天下,天下人那么多,哪能逃开人情世故呢,凤阁舍人以进士及第,三年考绩未满而破格入凤阁,成为天下士子心中的所求,但若王瑾晨因罪臣傅氏而遭无辜牵连受害,朝廷便损失了一个栋梁之才,也会寒那些尚未入仕的士子之心。女官放下奏疏,叉手道:臣斗胆请柬,王舍人在天下人眼里已然成为年轻一辈人中圣人您最器重的臣子,若连他都未能幸免,又叫天下人如何猜想,百官势必人人自危,圣人...
够了。女皇打断道,但未发怒,你先下去吧,婉儿。
欲言又止的女官只好作罢,拱手道:臣告退。
大殿内重归安宁,只剩一个年轻的内臣陪在女皇身侧,瞧着因思虑过重而精气神不足的皇帝,高延福大着胆子走到身侧,内舍人想为大家分忧,但也只站在了于己有利的一面,还请大家息怒,御体要紧。
女皇坐起,望着桌子上成堆的奏疏用力按着额头,你们都在逼朕,难道这些事情朕会不清楚吗?朝中的争斗与算计,皆因国本未定,朕以李氏新妇的身份登基为帝以周代唐,皇嗣虽为朕子,身上流的却是李唐之血,若传子,天下便要重归大唐,那朕在这中间所作又会被后人称作什么,李家的罪人?传武氏族人继任大周,朕至少是个开国之君,可是放眼武氏宗亲,又有何人可以为继。
立储一事高延福只是静静听着女皇念叨难处而不敢插嘴,无论是唐还是大周,大家都是千古一帝。
启禀圣人,秋官尚书李轻舟求见。
宣。
李轻舟端着笏板跨入大殿,臣,秋官尚书李轻舟叩见陛下。
三司推事不是定在今日么,卿怎的提前入了宫,难道案子已经推鞫完了?
李轻舟抬头,端着笏板屈膝跪道:请陛下降臣之罪。
李卿何罪之有?望断脸色,女皇突然紧锁起眉头质问道:秋官出什么事了?
太常寺少卿傅游艺昨夜于狱中自尽,狱使未能及时发现,至今早查探时,尸体已经变得僵硬。李轻舟重重磕下头,请陛下降臣失职之罪。
女皇从座上起身,自尽了?
李轻舟直起身子从袖子内抽出一块由圆领中衣上撕下的白布,上满沾满了红色的血迹,这是今日早上验尸时从傅氏身上找到的血书。
高延福走下台阶至李轻舟跟前弯腰接过血书转身回到皇帝身侧,圣人。
女皇侧头瞧了一眼这血迹斑斑的白绢布,血腥味极为刺鼻,念。
高延福便将折叠好的血书展开,望着上面的字迹找到开头,念道:罪臣傅游艺叩见大周圣神皇帝陛下,臣起微寒,初仕李唐,半生未志,载初元年,幸遇天恩,自青而绿及于朱紫,位极人臣,不胜惶恐,君王知遇之恩,臣尚报不及,焉敢徒生异心,今遭奸佞诬陷,罪臣自辩而无言路,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最后几个字因为血干涸而变得色淡,高延福便拿着凑近了念,若有罪,便降罪于罪臣一人身上,恳请陛下宽恕那些受臣牵连的无辜之人。
高延福念完后将血书展开呈于女皇眼前,圣人。
女皇瞧着血书上的字迹的确乃是傅游艺所书,遂反复与李轻舟确认道:傅氏真的...自尽了吗?
女皇的突然问话让李轻舟抬起脑袋有些不知所措,旋即又解释了一遍,臣今日尚未至秋官,狱卒便匆忙赶来府中禀报傅游艺于昨夜自尽狱中,臣也亲自查验了。
尸体在何处?
在秋官官邸的后堂中停着,经仵作查验,是颅裂失血而亡。
女皇看着血书眼神依旧淡漠,是想以死成全自己的忠烈好保全族人么?
天授二年复州刺史狄仁杰受召归京任洛州司马。
位于神都西南的官道上拴着两匹棕色的骏马,木柱下挂着一面长幡正顺着北风往南方飘动。
官人,您要的剑南烧酒。伙计将一壶温热的烧酒呈上桌子,温酒刚上桌,茶肆便迎来了一批从洛阳城出来的客人,连忙垂下木盘子上前,笑眯眯的招呼道:几位客官是要吃酒还是喝茶?
桌上随行的亲从抬手替绯袍斟了一小杯酒,天气冷,狄公喝些烧酒暖暖身子吧。
一行人从马上下来,将手中的横刀搁于桌上,来一壶烧酒,再来两碟下酒菜。
好嘞,客官稍等。
茶肆中烧酒卖的最好,遂卖完一壶又会备着温好,没过多久小厮便端着一壶酒与两碟炙羊肉,诸位客官是从神都来的吧,近日神都可不太平。
几人围坐一桌,其中一个较年轻者顺着小厮的话,可不是吗,今日一早朝廷传出消息,太常寺少卿未定罪而死在了秋官的大牢中。
太常寺少卿?小厮为之一惊,那不是先前的四时仕宦,一年自青而绿,及于朱紫的宰相吗?
是啊,先是罢相贬官,如今更是连命都丢了,据说是畏罪自尽。
这世道,果真是爬的越高跌的便越惨。
与小厮说话的两人旋即被同伴扯住了衣袖,说话的人有些不明所以的回身轻斥道:拉俺作甚?
咳咳。同伴覆手于唇前,隔墙有耳,旁边还有穿公服的。
旁桌的对话尽数听入绯袍官员耳中,喝了一口剑南烧酒暖身后,狄仁杰起身,走吧,咱们得快些,今日就要入城。
亲从未问缘由,只随其起身应道:喏。
第99章 洛州司马
天授二年九月,太常寺少卿傅游艺梦登湛露殿下狱自尽,傅游艺的自尽身亡再次引起朝中党派纷争。
太初宫
五更天的夜色还是暗沉一片,皇城正南门西侧的光政门前便有文武百官提着灯笼排班站好等待上朝,除却宰相与亲王公候能进帐躲避风雨,深秋的寒风皆打在这些瑟瑟发抖的低级官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