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3)
时间流逝,悄然无声。秦厚德不理睬他,谢昭便生生在地上跪了一个时辰。
整整一个时辰,谢昭额上起了密密的冷汗,背脊都腰腿都酸疼难忍,但还是咬紧牙关,不出一声。
这是他该受的。
一个时辰后,秦厚德终于从塌上起身。
他站在谢昭的面前,垂首看着跪在地上不起的谢昭,深深的、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谢昭,你的确做错了。
见谢昭的身子微微一颤,秦厚德弯下腰扶谢昭起身,轻声道:可是我也有错。
秦厚德扶着谢昭起身:我错在明明知道你是怎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居然还任由你和他走这么近。
他低低叹了一声:我明明答应过你父亲要好好照顾你,如今却教你经历了这么多,我对不住你父亲。
秦厚德这时候提起谢延,谢昭的心中更加难受。
他双眼愈发黯淡:我枉为谢家人我对不住圣上和祖父父亲。
秦厚德笑了笑,也不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回去休息吧,今晚的事情就当做是一场梦吧。
这是什么责罚都没的意思?
谢昭微微睁大眼。秦厚德对他如此好,他心中愈发难受。
秦厚德淡淡一笑:三皇子身体虚弱,听说那一剑刺得极深,能不能熬过去还是未知。
他虽然不在现场,但却对一切都了若指掌。
见谢昭还是满眼愧疚,秦厚德无奈一笑,安慰谢昭道:活下来也没什么,反正一个在大峪待了十余年的质子,也没学过什么治国之道,难不成回国后真的能做出什么大事来?我本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说到这,他已经毫不掩饰眼中淡淡的轻蔑:更何况哪怕是活下来,他也彻彻底底成了一个病秧子,这样的对手,我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如此,为何又要派廖青风去追杀?
谢昭愣愣地看着秦厚德冷淡的眉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厚德看出他的疑惑,却不准备回答他。
他温和地拍了拍谢昭的肩膀,直接喊陈福进来,让他派人送谢昭回府,顺便让他让今晚所有参与进来的人都闭上嘴,只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谢昭皱眉还要说什么,却被陈福以圣上休息的话拦住。
谢昭没办法,只能心事重重地看了秦厚德一眼,然后跟着陈福离开。
武英殿内很快只剩下一人。
秦厚德才重新回到案牍后,拿起了被压在奏折下的一封信。
他静静看着这信许久,最后面无表情地把信的一角放在了烛火之上,等到看到那一角被火苗簇簇燃烧,他才把信扔到了一旁放了一整个冬日、如今还未撤去的炭火盆内。
信纸只写了一行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虽然只见字不见人,但仍可看出几分写字人的杀气重重。
信上书:太子若是出事,则兵起于北,直取廖原项上人头!言出必诺。
秦厚德静静地看着最后一个字被火焰吞没。
他勾起唇角,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喃喃道:谢延,没想到阴差阳错,谢昭居然还是做了你一直期望他做的事情他的确就该姓谢。
或许人年纪大了,的确爱回忆过去。
此时此刻,秦厚德看着盆里被烧光殆尽、只剩下一团灰烬的信纸,思绪渐渐飘回道了三十多年前那个灯火通明、刀剑相碰的肃杀之夜。
秦厚德还记得,那一晚他独自坐在宫殿之内,心灰如死。
烽火照亮了宫廷的黑夜,外面短兵相接,鲜血染红了宫廷的青石板,他听到嘶吼声和哀嚎声响起,知道外面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二十二岁的秦厚德原以为自己的生命将会在那一夜结束。
谁知道东方天色初晓之时,宫廷的大门被人狠狠撞开。
秦厚德没等来敌人,先等来了剑眉星目、俊雅出众的少年金吾卫谢延。
绚烂的朝霞透过宫殿的门洒在地上,在地上晕开明亮的光辉。
秦厚德抬起头,就见谢延抹去脸上的鲜血,尽管浑身是伤,但还是忍着疼冲他扬眉一笑,笑骂他:愣着干嘛,出去登基啊。
那一晚,藩王成王突然谋反,领着三万士兵攻进宫廷。
援军还未赶到,眼见宫廷即将失守,秦厚德就要被擒住,是谢延站了出来,带着五千精兵硬生生把那三万人拦在殿外,让那些人不得再进一步。
那一年,谢延不过二十。
作者有话要说:活在回忆里的男人谢延大将军第一次正式出场!掌声欢迎!
在这里我要和大家道个歉,由于我现在跟进的这个项目最近需要调整很多,而且八月初有很多七月的东西要总结,所以我这一周有点忙。再加上最近的剧情也在转折点,我又是个码字界乌龟,所以这三天更新可能不是很稳定qaq对不起qaq orz orz orz
第81章 安慰
冰冷的春雨,轰鸣的雷声,被迫执起的长剑。
最后全都汇聚成了一团一团的血。
谢昭颤抖着手想要去抚摸那人苍白带笑的脸颊,可就在他的手就要触及对方之时,对方却忽的像雾一样消散,无影无踪。
殿下不活下去
不知何时春雨已被染成红色,淅淅沥沥淋了一身,谢昭被冻得瑟瑟发抖,他蜷缩在树下,失神地看着雨水落了一地,顷刻间由小水潭汇聚成一片红色的汪洋。
谢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吞没。
于是世界又回归寂静。
不要
谢昭惊呼一声,猛地睁眼从床上坐起。身子酸疼得过分,他眼前一黑,只觉得脑袋昏沉,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
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谢昭听到塌上似乎有人放下书走了过来,心下不由一松,唇角微扬:果然是一个梦啊殿下您不知道我刚才做的梦有多可怕,我居然梦到您被
来人已经到了跟前,站住不动。
谢昭的笑僵在了嘴角,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似乎因为久未进食又昏睡已久,谢昭的视线仍旧有些模糊。可尽管看不清眼前之人的面孔,他却知道这人不是殿下。
他没有闻到熟悉的淡淡的药香味。那是殿下的味道。
谢昭颓然地向后一靠,笑容失落:什么啊,原来是真的啊。
他努力睁大眼睛朝面前看去,果不其然,就见穿着蓝色常服的裴邵南正站在床边静静看来,目光隐有怜惜。
见谢昭眼中的光亮在一瞬间黯淡下去,裴邵南叹了口气。
他坐在谢昭的床侧,伸出手将谢昭身后的枕头垫高了一些,好让谢昭坐得更舒适。做完这些,他才轻声道:是啊,虽然很可怕,但那一切的确是真的。
裴邵南见谢昭抿唇低下头不言不语,往日活力充沛的一个人如年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的,心中又好笑又心疼。
他故意逗谢昭:我知道谢大人心情不好,所以特意作画一幅带来献给谢大人,希望谢大人见了自己的童趣模样,也能找回几分小时候的天真可爱。
以往逗谢昭无往不利的招数在今天却不行了。
谢昭听了这话,不但没有气得跳脚,反而自嘲一声,笑声干涩:找回小时候的天真可爱?怎么可能做得到。
看样子这一次的确很难过了。
裴邵南敛了笑,定定看了谢昭半晌,忽的伸出手揉了揉谢昭的头发,直把谢昭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这人在做什么?
谢昭的一头青丝被揉得凌乱。
他被裴邵南的动作惊得懵了一瞬间,等回过神来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当即一把挥开裴邵南的手,抬头狠狠瞪了裴邵南一眼,不可思议道:你在做什么?哪有你这样安慰人的!
裴邵南的手被谢昭挥开,他也不生气。
见谢昭终于恢复了几分生气,他笑眯眯地收回手,感慨道:这样才对嘛你是刚刚二十岁的谢齐光,又不是八十岁的谢老头子,做什么要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裴邵南发自内心地对谢昭说道:谢昭,你皱眉的样子真的不好看。
这人、这人
这样安慰别人的人,谢昭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被裴邵南气笑了,勉强打起精神来,斜睨裴邵南一眼,一边伸手:你说的画呢?
他一边伸手一遍嘟嘟囔囔道:怎么我都这么惨了,你还要画这些东西来气我。裴萧仪,好歹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你怎么就尽爱看我笑话。
裴邵南这回没逗谢昭,他是真的画了一幅画带来了。
不过这回画的不仅仅是谢昭。
谢昭随意地打开画卷,看清画上的内容,不由怔住。
只见画卷之上,不过七八岁的谢昭趴在谢晖腿上睡得香甜。已经须发皆白的谢晖一手拿了一本翻阅到一半的书籍,一手轻拍谢昭的背脊,眉目柔和,笑意婉转。
夏日的风吹动竹林,落下一片阴影,光阴正好。
遥远的回忆被唤醒,谢昭的手眷恋地抚摸上画中老人慈祥的面容,脸色一点点柔和下去。
他抬头看向裴邵南,笑:这一回的画倒是没辱没了你文状元的名头。
瞧你说的这话,好像我的画曾经画得不好一样。
裴邵南眉眼温和,忽然问他:谢昭,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画这幅画给你吗?
为什么?
谢昭开玩笑:难不成是为了帮我回忆一下我小时候的天真可爱?
裴邵南被他逗笑。
他伸手又要去摸谢昭的头,却被谢昭警觉地拦住。裴邵南哑然一笑,伸手替谢昭抚顺刚才被揉乱的青丝,神情温柔:我只是怕你忘了一些事。
在谢昭怔楞的神情中,他声音轻缓道:这么多年了,有些事你忘了,我却没有忘记。比如说,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在旁边瞧着,每一次有贵客登门,谢太傅都会和别人介绍你
顿了顿,裴邵南看着谢昭,眼中露出几分浅淡的温和的笑意。
他说,这是我最疼爱的孙子他叫阿昭,昭如日月的昭。
这是我最疼爱的孙子。
他叫阿昭。昭如日月的昭。
耳畔似乎回响起老人熟悉的带着纵容的笑。
谢昭说不出话来。
他低下头,不希望裴邵南看到自己已经有些发红的眼眶。
一旁传来裴邵南轻轻的叹息。
他说:谢昭,我希望你知道,从小到大,你一直就是你祖父引以为豪的孙子。虽然我不曾见过谢将军,但我觉得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谢昭,你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这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会说话啊。
谢昭生怕被裴邵南发现自己已然湿润的眼眶,于是把画卷往一旁一放,拿起被子蒙头盖住自己。
他躲在被子里,侧着身子背对裴邵南,瓮声瓮气道:我突然有点困了。
感动就直说好了,何必这样遮遮掩掩?
裴邵南失笑,隔着被子戳了戳谢昭的肩膀:真的困了?不是哭了?
谢昭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被子下闷闷地传来:谁哭了谁哭了!谁哭了谁就是小狗!我真困了,我要睡了!
嗯,你就是只小狗。
裴邵南失笑,想到太医说谢昭需要多休息的嘱咐,到底还是没继续逗谢昭,转身离开屋子。
听到脚步声逐渐离去的声音,谢昭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再次把画卷展开。
他手指摩挲着画上老人的面容,想到了那个夜晚的雨与血,眼眸中渐渐染上了几分忧虑与迷茫,低喃道:祖父,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又该如何做,才能不让你和父亲失望?
画上老人仍旧垂眸看着膝上的男孩,目光慈爱。
谢昭收回手,自嘲一笑。
竟然会问画中人问题,他真是痴了。
刚把画作卷好放在一旁,谢昭又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谢昭向门口望去,与端着药推开门进来的秉文相对而视。
裴公子果然没骗我,您真的醒了!
秉文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端着药来到谢昭跟前,把药递给谢昭,抱怨道:您这回可真是吓坏我了,傍晚时人还好好的,凌晨回来时人却倒下了,还连着昏睡了两天两夜。要不是太医说您没有大碍,我都要哭天抢地泪洒皇城了。
哭天抢地,泪洒皇城?
谢昭被秉文逗笑,喝完药后把药碗递还给秉文,笑:你放心,你家公子身为仅存的谢家人,怎么着也会挣扎着活下去的。
这话本是玩笑话,谁知秉文听了却道:公子不可以挣扎着活下去,你要快快乐乐活下去。
谢昭被他说得一愣,对上秉文认真的面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秉文没有察觉谢昭的失神。
他一边把药碗放在一旁,一边拿起一块微微湿润的脸帕替谢昭轻轻擦了擦脸,继续道:我知道三皇子走了,公子很难过。我也不知道那一晚上公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染了淋了一身雨、染了一身血回来。
说到这,秉文挠了挠脑袋,露出傻乎乎的笑:可是我信任三皇子,我也信任公子。你们那么聪明,哪怕是天大的困难,一定都可以解决的。
一连被裴邵南和秉文安慰,谢昭心中的郁气不自觉消散了许多。
他振作起精神,虽然仍旧面有病容,但眼中渐渐有了光彩:秉文都那么相信殿下,我自然要更加信任殿下。
相信他会活着。
相信他会回来。
相信他们会重逢。
谢昭想,他的确该打起精神。
哪怕不为了自己,也要为身边关心自己的这些人。
想到这,谢昭问秉文:我那一晚是怎么回来的?
他只记得自己冒雨赶到宫中去向圣上请罪,在跪了一个时辰后,圣上却没有因为他放走殿下一事怪罪于他,反而对他轻拿轻放。
后来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