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7)
澹台莲听罢,眼神微冷,他看向师悯慈,此番言论正是他心中所想,故而赞同地轻轻点了点头。可这究竟是谁做的?曲遥疑惑道:他为什么要封锁广陵?若他能衍化出这样大的结界,那么他的功法必然不低。他若真的要除掉允卿门亦或是为非作歹,为何还需如此大费周章?这不通情理。
曲遥此言在理,他语毕之后,四下一片岑寂。
一片岑寂后,纹妈妈叹息了一声,她敲了敲烟袋,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们不过是一介卖笑女子,对于这里面有什么秘辛隐情,自然是不知。只是,那名叫乌枢刹罗的畜牲之前因残害普通女子而激起民愤,他是景晗诚的国师,景晗诚为了平息民愤,如今在城内不敢公然再祸害姑娘,便开始挑我们这些风尘女子下手
老鸨子默然握紧了拳头,两个姑娘也咬紧了嘴唇低下头去。
大厦那帮狗官,拿我们这些风尘女子根本不当人!三天两头就要选走些姑娘,送到那畜牲那里供他玩乐乱葬岗里,不知有多少姑娘的尸首
纹妈妈说到这里,已然愤怒不止,她狠狠咬着牙,眼神里全是刻骨的仇恨。
这乌枢刹罗如今不仅祸害这些姑娘,连男人也不放过!城中长得俊俏些的小倌如今也遭了毒手!这船舱里躺着的这个男人,便是被那乌枢刹罗糟蹋完,扔在外头的
曲遥的心脏猛地被揪了两下。
他颤了颤,向那船舱内走了两步,伸手撩开了内舱的帘子,便看见了船舱内,那个浑身缠满绷带,盖着一床脏兮兮被子的男人。
我们是在码头不远处的草丛里捡到这个人的,捡到他时,这个男人浑身上下已经被烧的焦黑,没有一块好地方手指头叫人剁掉了四根,舌头亦被人割了去,他是活生生从那毗蓝教建在广陵城外的营帐里活生生一路爬回来的
纹妈妈看着那躺在地上的男人轻声说道。
我们几个捡到他时,他肠子都露在外面谷道全都破了他不能说话,故而我们也不晓得他的名字,因着他浑身上下已然被烧的焦黑,所以我们几个便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黑糊糊。芩儿叹息着说。
曲遥默然跪坐在地,静静地看着那床上躺着的,不能言语的男人。
曲遥根本无法知道,这个男人究竟遭受了多少折磨,他脸上也缠满了绷带,浑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
然而却是在这时,那男人似乎听见了身边有人在谈论他,他轻轻睁开了眼睛,旋即看向了曲遥。
曲遥愣了愣,那双眼睛竟是极罕见的琥珀色,清冷剔透的如同一池清凌凌的泉水,他此时本该异常痛苦,然而这眼神却平静淡默的很,似是早已将一切苦痛看淡,生死皆与他无关。
曲遥替他掖好被角,即便明知他已经活不长了,却还是轻声安慰道:好好养伤,会好起来的。
然而在那一瞬间,曲遥竟感觉这个躺着的男人似乎讽刺地笑了笑,之后阖上了眼睛。
曲遥看着那疏离淡漠的剔透神情,被这人的气质惊的愣了一瞬。
这个人,即便落魄凄惨至此,却还能有这般清贵不俗的气质,可想他未遭戕害之前,该是多么霁月光风一个人物。
可他如今,却被折磨至此,在一条花船上默默等待死神降临。
我们捡到他时,他便就剩一口气了。芝儿默然道:妈妈心眼好,不忍心看着他就那样惨死在河边,便捡到了花船上,由我们几个凑钱给他治伤,照顾他
罢了罢了我也只是个卖身的娼妇,哪里谈什么好心那老妈妈吸了口水烟,用那不再剔透的,混浊的眼神看向远处水面,老妈妈轻声道:天下贱籍无论男女,本就一家。我们靠皮肉色相赚钱,本就轻贱如草芥一般为人不耻,若是再不互相扶持怜惜,谁还能怜惜我们呢?
芝儿和芩儿听罢这话,低下了头。
就算是死,起码临死前身边有人照顾陪着,总要好过孤独一人吧。纹妈妈说。
曲遥默了默,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第98章 、试辣擂台,广陵夜话
曲遥低着头,只觉得心口愈发不好受起来。
这群靠色相维持生计的□□,自己尚且已经拮据勉强到了这个地步,却依然怜贫惜弱到这步田地。那黑糊糊的伤势这般严重,为他诊治开销势必不小,可几个姑娘依旧没有放弃他,甚至用卖身钱给他买药疗伤。
行了,你们几个也别低头叹气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造化,你们几个也别干站着了赶紧去帮忙把饭做了,那船甲板有些糟了,且先去修修
老妈妈,我说过,我们是来赚钱的,不是来打杂的。曲遥低着头悠悠地说。
哦,工钱啊。你们既然是买一送三,那么这一夜给你开二十文钱如何
那老妈子以为曲遥说的是工钱,怎料还未说完,竟被曲遥打断了
我说的赚钱,是赚大钱!曲遥猛地抬起头,眼神灼灼,放着绿光,直瞪的那老鸨子浑身一凛。
怎么赚大钱?老鸨子颤颤着问道。
曲遥没搭话茬,走出了船舱里,运河畔两旁凉风习习,突然,曲遥定睛一看,在那河中心最湍急处,正搭着一座浮桥,桥上立着个牌子,上书英雄会武四字。牌子下面,竟放着数十筐辣椒。
曲遥的眼睛登时亮了,指着那处问老鸨子道:纹妈妈,那是做什么的?比武招亲?
老鸨子纹姨一脸无奈,吸了口水烟道:那是比吃辣椒的,谁若能连着吃上三筐辣椒并且不喝一口水,谁便能拿走五百两黄金,这个比赛押金十两银子。这几天已经有很多人试过了,都没能拿走这五百两,反倒是这守擂的赚了个盆满钵满。
那纹妈妈还未说完,突然一愣,刚刚还在自己眼前的瑶姑娘竟突然意外失踪,纹妈妈再往外一探,登时愣住!只见那厢瑶姑娘已然一个鹞子翻身,信心满满站在了那擂台前!
我要挑擂。曲遥将十两银子往那老板面前一拍,豪迈道。
好嘞!那老板已是好久未曾开张,喜滋滋收下了银子,拿出一张状子递予曲遥:官人签字画押之后,便可以开始挑擂了,三筐小米辣不喝水,只要能吃完,这五百两银子便是您的了!
曲遥接过状子,看也不看就要签,然而下一秒,手却被人生生箍住,曲遥抬头一看,桎梏住他的人,竟是师悯慈。
曲兄师悯慈颦眉小声道:这小米辣是川渝之地最辣的椒,别看这筐不大,寻常人吃一筐便受不住了!你若想连吃三筐还不喝水,这怕是要将性命搭在里面!
性命倒不至于,顶多搭进去朵菊花。遥姑娘凛然一笑:总之我今夜必试此局,不必拦我。
曲兄!却是不想那师悯慈依旧没有撤回手,青年皱着眉头看向曲遥道:我虽不知你与那花船上的□□有何过往,但毕竟要事在前,大丈夫经天纬地,何需在这样的小节上看不过去?况且你还要替你师叔寻药,此时若耽搁些什么,实在不值得。
此时这边已经聚来了许多看热闹的花船和嫖客,这擂台毕竟已经空了好几日无人挑战,之前已经有好几波失败者被辣的抬回船里,眼见着又来了一个为钱送死的。
我就是在这样的小事上看不过去,几辈子都一样。曲遥垂下眼睑轻声道:你说的对,确实该以大局为重,可这样一件小事都无法圆满,又该如何经天纬地?
师悯慈一愣,紧接着看曲遥鬼画符一般在那状子上签下了名字。
远处,老鸨子静静看着这个人,眼神越发深沉起来,她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来着,眯了眯细长的眼睛。
宁静舟和澹台莲此刻也来到曲遥身边,莲姑娘与静姑娘刚想劝阻,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曲遥已经在那状书上签了字,大有英雄一去不回头之意。
曲遥豪迈将那辣椒往嘴里一倒,直将一整筐小米辣尽数塞进嘴里前一刻还没什么感觉,只是隔了三秒钟后,那辣劲便如洪水猛兽一般反上了头!曲遥凭着挨过海浮屠之刑的顽强意志活生生将那股反上来的辣劲又咽了回去
第一筐就这样被曲遥瞪着血红的眼睛,一股脑统统咽了下去!
师悯慈叹息一声,此刻擂台四周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这一筐辣椒入腹后,伴随着一连串叫好之声!原来之前挑擂的都是几根几根的吃,很多人一筐尚且吃不完便已然退出了。如曲遥这般一口气干一筐的还是头一遭。
曲遥勉强忍过这波辣后,猛地咳嗽几下,脸早已涨成赤红色。遥姑娘突然心生一计,向着那台下大声道:各位既然也是来这大运河也是来找乐子,不如押一押注如何?就赌小女今日能不能吃了这三筐辣椒!下一赔三!
此言一出,人群中立刻炸了锅,一阵躁动后,竟真有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主子人押了二十两雪花银!来这大运河畔喝花酒的主顾皆是不缺钱的,故而一时间气氛热烈至极,所有人都在忙着押银子下注。
师悯慈皱了皱眉头,低声问曲遥:你这又是何苦?
你有所不知。曲遥轻声说:当年我在大运河边时,因着当初事态紧急,带着我师兄一道骗了这里姑娘的银子。我曾以为,运河畔卖笑的这些姑娘皆是贪慕虚荣之辈,岂不知如今看来,这些姑娘竟是沦落胭脂风尘的英雄。
这个情,我若欠着怕是日后夜不能寐。有些东西,若是欠着一时,日后再还,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还上了。故而无论如何我都得还回来。
曲遥眼神坚定地握紧了拳头,他早已被辣的大汗淋漓青筋暴起,却只是默默擦了擦嘴。
曲遥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师悯慈摇了摇头,上前两步贴近了曲遥,作势拍了拍曲遥的肩膀。
然而曲遥却觉得耳根后传来一阵微凉的疼痛,曲遥正在惊讶时,师悯慈贴近曲遥小声说道:我刚刚在你耳后翳风穴施了银针,不肖半盏茶的功夫,你便会失去味觉。需要六个时辰之后,味觉才会恢复。
曲遥一惊,旋即觉得口中舌尖火辣辣的痛感居然减轻了!他惊喜地看向师悯慈低声问道:小道长这法子也忒神奇了!你竟还懂穴位医理?
师悯慈听罢,微微一笑,眼中柔和了几分:我并不懂医理,只是四处游历时讨了这么个法子,这法子用在试吃我师父做的黑暗料理上,能缓解许多痛苦
曲遥微微一愣,突然间明白了。
师悯慈并不是没有味觉,而是为了孝顺他师父!为了不叫那他那位热衷炮制黑暗料理的师父伤心竟封住了自己的味觉
曲遥这哪还是孝顺啊!曲遥感慨,这根本就是真爱啊!这简直可以被封成二十五孝啊!
只这么一会儿的空档,遥姑娘已经彻底失去了味觉。方才火辣辣的痛感已经全部消失,只是觉得嗓子有些干。
曲遥此时已经是胜券在握,心中有了底,但为了坑更多的围观群众下注,曲遥这厮开始做戏哼唧起来:啊呀呀,奴家好辣呀怕是撑不下去了,这一赔三的注,可叫奴家如何撑
人们一听这话,下注变得更加踊跃。澹台莲几次上前去拉曲遥,竟都没有将曲遥拉走,但见他那师侄在游船上挥舞着一方小帕子扯着脖子吆喝:下注下注啊!一赔三!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了!!
这一夜,曲遥成了大运河上另一个传说。
一个风尘女子,单枪匹马吃下三筐小米辣不喝水,直接赢了擂台上的五百两银子!又凭着下注白白赚了六百多两雪花银,一共赚了一千一百两只拼单月收入,曲遥已然是当夜花魁了!
当他将两大筐雪花银抬上那间小小的花船上时,纹妈妈和两个姑娘都傻了芝儿和芩儿便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两个姑娘死死盯着这些银钱,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感谢几位姐姐今夜收留。曲遥弯腰大拜:这些银子,便就赠给几位作谢礼了。
芝儿登时吓得浑身一凛,几乎摔下船去:这些银子都给我们!?你不要么?
曲遥轻轻点头:我们拿着也是不方便,便就都赠给几位了。
芩儿兴奋地拉着曲遥的胳膊笑道:原以为你这般五大三粗的,除了能吃饭没别的优点,怎料你居然还是个财神爷?
芝儿也开心地笑道:太好了!有了这些钱,便能给黑糊糊买药了!我们冬日里也能添上几件新衣服了!
两个姑娘兴高采烈,叽叽喳喳的如同开春的麻雀一般欢腾,可一旁的纹妈妈却半晌没有作声。
纹妈妈吸了一口水烟,用了然的目光看向曲遥她瞧了一眼曲遥那张早已经辣的红肿的嘴唇,摇了摇头,吸了一口水烟了然道:你其实不至如此。
曲遥愣了愣,抬眼看向那老鸨子,末了抿了抿嘴唇问道:妈妈是已经认出了我了么?
纹妈妈听罢,竟没再说话,只是转头叫身后的两个姑娘别再乐了,赶紧把银子收起来。
姑娘们欢欢喜喜地收了银子,宁静舟和澹台莲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小花船继续向前行进,随着时间流逝,两旁灯光渐暗,前方树木渐稀,黑夜之中,逐渐现出了临河而建的鳞次栉比的江南瓦屋。
过了这条巷子,便要入城了。纹妈妈轻声说:我们便只能送至于此了,前方若有劫难,也只能替你们祷告祷告,还要你们自求多福。
三人听了这话,默不作声,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纹妈妈大约早就看穿了几个人的底细,想必连他们的来意都已经揣度的明明白白。
过了这几趟桥洞,眼前便是黑压压的广陵城门,曲遥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天气冷了几分,气氛逐渐紧张起来。顺着花船的窗子向外看去,那城门外竟有数十艘巡逻的夜船,曲遥定睛一看,那船上立着的,都是玄甲紫龙骑!即便是黑夜里,他们依旧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端肃严整,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所有人的心头俱是一紧。